第45章 耳朵紅了
菜館剛翻新,活動力度不小,再加上周末和開始夜宵的時間點,各種原因一疊加,菜館服務員忙得腳不沾地,奚遲在前台等了好一會兒,老板才喊著“抱歉”滿頭是汗跑過來。
對完單子結完賬,已經過去小二十分鍾。
奚遲拿著單子上樓,越往上走越靜。
已經下樓了?
否則依王笛那群人的性子,就算被捂住嘴,都沒道理一點動靜都不出,更別說那群人還喝了酒。
奚遲腳步未停,邊往露台走,邊點開手機消息群,正要問,已經走到樓梯拐角處。
他一抬頭,看到一道身影。
江黎站在台階最後一階的位置,背靠著牆,指骨起起伏伏,像是在把玩著什麽。
隔著十幾階台階的距離,奚遲看不太分明。
直到走近,他才看清江黎指間的東西,是一枚通寶。
通寶隨著江黎指骨的起伏,在指縫和指背間來回滾動。
江黎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皮有些冷淡地向下垂著。
在走神。
難得看到他還有走神的時候。
他都這麽近身了,還沒察覺。
奚遲又往上走了兩階,沒刻意隱藏腳步聲,這次靠牆的人才有了動靜。
江黎眼皮一掀,指骨間的通寶也應聲而停,被他攏在掌心。
奚遲往露台上看了一眼,人已經空了。
“他們呢?”奚遲問。
“下樓了。”江黎說。
像是為了印證江黎的話,他話音剛落,樓下就傳來王笛“這次考試不露兩手,老付還真以為把我教會了”的聲音。
奚遲凝神確認樓下的動靜,沒聽幾秒,就被江黎的聲音帶了回來。
“結完賬了?”他問。
江黎還靠著牆,腿微微曲著,可能是卸了大半的力道在身後的牆上,肩線都是舒展的,渾身透著一股鬆弛的懶意。
是喝完酒的人常有的狀態。
但今晚江黎隻喝了一杯。
“結完了。”
“怎麽這麽久?”
“人多,老板來得晚,就等了一會。”
想到江黎喝了酒,奚遲不自覺又往上走了一階,最終兩人站在同一層台階上。
他正要開口,目光往餐桌上一瞥,掃到江黎座位前的杯子。
杯子是空的。
他記得下樓結賬前,江黎麵前那個杯子還有酒。
因為隻剩一點,又是靈酒,浪費可惜,桑遊就給自己滿上,然後把最後一點清瓶,倒進了江黎的杯子。
說多不算多,但也不少。
“桑遊呢?也下樓了?”奚遲環顧了一圈,確認桑遊不在。
他原意是讓江黎看著王笛他們,順帶看看桑遊,因為今晚桑遊喝得也不算少,可事情似乎有些超出奚遲的認知範圍。
因為江黎似乎更需要被看著。
金烏酒量這麽差?
露台燈被關了兩盞,光線有些暗,江黎眼睫垂著,投下一段不規則的陰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沒回答奚遲那句“桑遊呢”。
奚遲有些懷疑江黎喝醉了。
雖然他喝得不多,但畢竟是王笛帶的酒,有陰影,出現什麽症狀都不奇怪。
奚遲想了想,還是得給桑遊發個消息。
他喝得多,得問問他這酒是不是有什麽後勁。
“站著別動,我發個消息。”奚遲對著江黎開口,說著,垂在身側的手抬起,單手滑過手機屏幕解鎖。
兩人麵對麵站著,奚遲沒有避人,江黎看著奚遲點開微信界麵,然後點進消息欄最頂上那個“心平氣荷”的頭像。
江黎:“……”
奚遲拿著手機,手指點到最底下的輸入框,鍵盤剛彈出,視野中便出現一隻帶著念珠的手。
那人微曲著手指在手機鎖屏鍵上一摁,“哢噠”一聲,手機陷入黑屏。
奚遲:“?”
……搗亂?
奚遲抬起頭來,江黎手指還覆在手機上,可眼神卻一錯不錯看著他。
兩人站在一個略顯逼仄的轉角,頭上是老板隨意拉起的不知是遮陽還是遮雨的篷布,光線一擋,顯得越發黯淡,江黎的眸色被映得很深。
“在樓下,丟不了,”江黎聲音格外淡,“有事?”
江黎沒什麽表情,神情跟往常似乎也沒什麽不同,但奚遲卻總覺得江黎語氣有些奇怪。
在樓下,丟不了……
奚遲:“。”
“沒事,就問問他酒的後勁。”奚遲如實道。
江黎聽到這個回答倒是頓了下:“怎麽不問我。”
奚遲看著他,嘴角抿出一個禮貌性微笑,一字一字道:“因為喝多的人不會說實話。”
江黎難得反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奚遲口中這個“喝多的人”指他。
在江黎開口前,奚遲精準預判了他要問的問題,提前截住,很是敷衍:“沒有,不是說你,你沒醉。”
江黎在心裏笑了下,麵上卻不顯。
掌心間那枚通寶已經被攏得溫熱,江黎微不可察地垂眸,看向手腕上的念珠,幾秒後,將掌心那枚指骨撚到指尖的位置,摩挲了兩下。
他微仰起頭,往後一靠,將身體完全倚在牆上。
奚遲看他一副要站不住的樣子,上前撐了一把。
“難受?”奚遲問。
江黎“嗯”了一聲,聽著懶洋洋的。
“後來那半杯酒你也喝了?”
“嗯,”江黎回道,“說倒都倒了。”
奚遲:“誰說的…桑遊?”
“嗯。”
奚遲:“……”
還勸酒。
真長能耐了。
“他讓喝你就喝?你自己……”
“別罵了,奚老師,”江黎笑了一聲,“站近點。”
奚遲都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江黎往前帶過去。
內生熱的時候已經折騰過一遍,這次江會長很自然嫻熟地找到了奚遲頸窩的位置,把頭抵了上去。
“靠一會,頭疼。”
晚風漸起,拂過兩人身側。
奚遲沒從江黎身上聞到什麽酒氣,卻聞到了一點涼香。
是念珠的氣味。
不知道是這念珠的涼香讓江黎身上的氣息變得不同,還是埋在頸間的呼吸過於滾燙,似有若無的熱氣繚繞在耳邊,奚遲心髒忽地跳得飛快,快到奚遲自己都有些懵。
好半晌,他才擠出一句:“……誰讓你喝酒。”
江黎聲音同呼吸一起半埋在衣服裏:“你沒讓?”
奚遲沒說話。
他沒讓。
頂多沒攔。
奚遲分神想著,可心跳卻沒有因著這“小差”有絲毫減慢的痕跡。
陌生的情緒將奚遲整個裹挾住,他撐著江黎小臂的動作一鬆,又在幾秒後無意識攥緊了江黎衛衣的衣袖。
“嗡—”的一聲,手機傳來聲響,打破這格外磨人的靜謐。
是桑遊的消息。
看著那朵熟悉的“心平氣荷”,奚遲竟真鬆了一口氣。
【日行一善:老板說你已經結過賬了,結哪去了?】
【日行一善:人呢?】
【Chi:樓上。】
【日行一善:還在露台?】
桑遊半天等不來人,邊敲字邊往樓上跑,又覺得敲字麻煩,便直接按住語音條開始說話。
“樓上都沒人了你還上去幹嘛?要不是我去問了一下老板,說剛結賬不久,我還以為你直接回學……靠!”
桑遊一抬頭,看到樓梯口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手登時一鬆,“咻”的一聲,語音條發送。
桑遊還來不及說話,站在上頭的奚遲卻先開了口。
“別站那了,上來扶一下。”
桑遊一頭霧水:“扶誰?”
半分鍾後。
奚遲轉身去拿校服,桑遊麵無表情扶著同樣麵無表情的江黎。
“江黎,不是我說,你沒事兒吧?要不還是找個時間去鍾山好好查查?這兩個月又是內生熱又是戴念珠又是睡不好的,都第幾次了?你什麽時候嬌貴成這樣了?”
江黎不輕不重看了桑遊一眼,正要開口,餘光中看到某人抱著外套走過來,他頓了下,繼續靠在牆上,沒說話。
桑遊還自顧自說著:“別的不說了,現在就這麽兩杯果酒你都要人扶?小遲犯症渾身疼的時候都沒你這麽……”
“你給他倒酒,你還有理了?”奚遲打斷桑遊的話。
江黎垂著眸,眼尾彎出一道輕淺的弧度。
桑遊簡直想喊冤:“我哪知道他這次這麽不經喝?”
以前喝杯高純度靈酒都不見他晃一下。
“還有沒有東西落了?”桑遊趕緊轉移話題,朝身後那七零八落的餐桌掃了一眼。
“沒有。”奚遲回。
“那行了,趕緊下樓,再讓王笛在街上嚎兩聲,都快把老王嚎來了,”桑遊說著,看了眼江黎,又看了眼奚遲,“你扶我扶?”
奚遲“我扶”兩個字剛說出口,桑遊突然把頭往前湊了一點:“你也喝酒了?”
奚遲愣了下:“沒有。”
“那怎麽脖子這邊都是紅的?”說著,像是怕奚遲不信似的,抬手在奚遲右邊肩頸的位置拍了拍,“就這兒。”
奚遲渾身一僵。
因為桑遊拍的地方剛好是江黎靠著的位置。
江黎聞言一抬眸。
奚遲沒看江黎,卻清晰地感覺到江黎的視線隨著桑遊的動作落在自己頸側,然後…緩慢往上移。
奚遲:“……”
“靠,耳朵也紅了?!你吃什麽了?是不是過敏了?”桑遊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要被這倆金貴的病號給折磨出病來。
奚遲想忍,沒忍住。
“你扶。”奚遲把校服外套往桑遊手上一扔,又冷冰冰扔下最後兩個字,快步下樓。
桑遊:“???”
我扶就我扶,這麽凶巴巴的幹嘛?
桑遊簡直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偏頭,更他媽摸不著頭腦了,因為江黎無緣無故笑了一聲。
笑聲雖然短促,卻也很清晰。
憑借他多年以來對江黎的了解,這聲笑代表著他心情挺好。
桑遊:“???”
現在他是真的相信江黎喝多了。
桑遊嘖嘖著往前走了一步,半撐著江黎的手:“你看看,像我這樣的好兄弟你上哪……”
下一秒,半分鍾前還站都站不穩的江會長,在某道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的瞬間,徑自直起身,一臉淡漠地拿過外套,轉身往樓下走。
桑遊:“???”
回去的路上,幾個醉鬼吵了一路,尤其是王笛,喝醉前戰鬥力就不小,喝醉後簡直就跟打了雞血一樣,八個人都按不住,看到街邊的狗都要罵兩句為什麽不好好學習。
等把所有人按回寢室,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
一頓飯吃得比上了一天的課都累。
奚遲先進了浴室,洗漱完出來,江黎正坐在椅子上看書。
“我好了,你快去洗,”奚遲走過來說,“不早了。”
江黎應了一聲。
手機群消息已經攢了幾百條,奚遲草草掃了一圈,剛退出班群界麵,桑遊又發來了一條新語音。
語音有點長,十幾秒。
奚遲沒多想,下意識點開。
桑遊的大嗓門隨著揚聲器傳了出來。
“靠,王笛這酒後勁是有點大,應該不是一般的靈果酒,幸好你沒喝,不過你晚上得注意一下你那金貴的藥了,我看江黎最近不是這兒有毛病就是那兒有毛病的,別等會兒又半夜上鍾山醫……”
最後四五秒語音直接被摁滅在手機鎖屏中。
奚遲甚至都沒退出和桑遊的聊天界麵,直接將手機鎖上。
“金貴的藥”四個字出來的時候,奚遲就已經抬手去點,但沒來得及。
從浴室出來手臂沒擦幹,手腕上凝著的水珠順著腕骨一路向下,最後滴落在手機屏幕上。
屏幕瞬間失去靈敏度。
奚遲指尖有些發麻。
當著江黎的麵,說“金貴的藥”。
奚遲:“……”
半晌,他才從手機上抬起頭,正要開口組織語言,卻忽然聽到身側江黎的聲音。
“沒那麽金貴。”江黎說。
他合上書,俯身從抽屜裏取出一枚通寶,靜放在奚遲桌前。
起身朝浴室走的時候,用極輕淡的聲音開口:“說不定很便宜。”
作者有話說:
很便宜,黎哥就值一枚通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