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手術

救護車到的很及時,林鳳鳴扶著人上車時,對方還保持著最基本的清醒,當然這個人指的是燕雲而不是林勇輝。

急診醫生下車後見狀鬆了口氣,隻不過他前腳剛誇讚完林鳳鳴做的很好,能讓患者保持自主意識,扭頭便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生死未卜的林勇輝,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一陣緊張又急促的救治過後,兩人被抬上了不同的救護車,救護車一路狂奔駛向省院,燕雲終於安心地昏了過去。

燕雲的傷口看似猙獰,實際上完全沒有林勇輝的重,故而在他車上的醫生與護士都沒那麽緊張。

坐在同車的護士忍不住看向那個悲傷到近乎要和他丈夫一起昏過去的美人。

他看起來很白,坐在自己丈夫身旁一句話也不說,雪白的襯衣下擺被他自己撕扯得破爛不堪,眉眼間充滿了悲愴和讓人心碎的難過。

他自己的手心也被割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清理時護士都替他疼,但是他看都沒看一眼,即使是包紮時目光也依舊落在他丈夫身上。

車身隨著超速行駛劇烈晃動,車內的儀器都發出叮叮咣咣的聲響。

護士很擔心這個看起來悲傷到搖搖欲墜的美人會被晃散架了,然而正當她想開口提醒對方,他的丈夫大概率不會有太多生命危險時,她卻忍不住想起了剛剛的情形。

救護車剛到達現場,急診醫生匆忙下了車見那美人懷中抱著一人,便以為他懷中的人才是全場傷勢最重的,立刻衝了上去,急救期間醫生在焦頭爛額之餘問道:“你是他的家屬嗎?”

那大美人立刻點頭急切道:“是,沒錯,他是我丈夫。”

他那副慌張的樣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眼淚,當他看向醫生時,神態間寫滿了懇求,是人都會為之動容。

然而當醫生一抬頭驟然發現遠處還有更棘手的人時,他的態度瞬間便冷了下去。

“這人的傷勢怎麽這麽重?!”一個醫生震驚道,“先生,你認識這人的家屬嗎?”

“我就是。”他一改之前的關切和慌張,肉眼可見地冷淡道,“我是他兒子,他還有救嗎,醫生?”

一行人俱因為他態度轉變如此之大而愕然。

“他的情況比你丈夫要嚴重數倍。”醫生一邊做著臨時搶救一邊快速道,“有沒有救要看……”

他聽到這裏似乎明白了什麽,垂下眸子道:“勞煩您了,盡力就好,救不活也不用自責,一切都是我父親的命。”

麵對丈夫與父親如此巨大的反差,不明所以者難免驚疑。

護士回憶到這裏忍不住再次看向那美人,卻見他依舊守在自己丈夫身旁,他臉頰上的血還沒完全幹透,衣服上的血倒是徹底幹涸了,此刻已經有些發黑了。

那股淹沒一切的悲傷讓他看起來有些弱不經風,可那些血和之前一方常態的態度,卻又讓人細思不寒而栗。

他真美,護士忍不住想到,可又好危險。

到了醫院,燕雲立刻被推進了手術室,警察局的兩名警察緊跟其後來找林鳳鳴做筆錄,不過在此之前有更要緊的事情。

醫生拿著兩張手術單過來找他簽字,林鳳鳴拿起筆才陡然發現——他沒有資格。

他的指尖不受控製地顫了一下,他和燕雲尚未複婚,唯一能證明他們之間關係的反而是那張離婚證。

那一刻林鳳鳴的心情像是墜入寒淵一般,好在雲燕及時趕到,她身上還穿著睡衣,一看就是在家倒時差睡到一半驚醒,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開車趕了過來。

“醫生醫生,我是燕雲……我是做手術那人的妹妹!”雲燕立刻道,“我嫂子右手受傷了握不了筆,我來簽行嗎?”

得到醫生的許可後,雲燕快速把名字簽好了。

看著她簽名的動作,林鳳鳴又從心底泛起了一股炙熱的思緒,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想要和燕雲複婚。

但假如……假如對方蘇醒後不願意呢?

手術燈亮起的那一刻,林鳳鳴才從方才那種靈魂都被抽離的感覺中回過了神,開始一字一句地回應那兩位刑警的盤問。

此刻網上已經徹底亂成了一鍋粥,網友們義憤填膺,如此大型的真人秀節目中居然會出現這麽直白的故意傷人事件,惡劣程度史無前例。

而網友們的情緒則在一個人爆出那個拎刀捅人的瘋子居然就是林鳳鳴的親生父親後達到了巔峰。

根據之前綜藝上的種種話語,網友們對林家人可為是恨之入骨,此刻自然是群情激奮,熱搜接連數個帶爆的詞條,可以說是把這件事的影響擴到了最大。

連最大的公安官方媒體都下場表示此次事件異常惡劣,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請大家耐心等待。

那條微博下麵的評論充滿了網友們的關切:

“那人可是寧寧的親生父親啊?!什麽樣的親爹才會想要謀殺兒子啊,這種能重判嗎?!”

“我隻想知道雲子哥算正當防衛嗎,我好害怕啊家人們”

“看視頻這鐵正當防衛了,不用擔心,還是擔心一下雲子哥沒傷到腰子吧”

“太惡劣了,做父母什麽時候能考試啊”

“我的雲子嗚嗚嗚平時大家都是開玩笑,有事他才是真上的那個,好心疼,替寧寧心疼,作為影帝的路人粉也心疼”

“他可是影帝啊……萬一那刀出了點意外,他這輩子的事業都結束了,但他為了寧寧真的沒有絲毫猶豫”

“啊啊啊殺我別用哥嫂刀啊qaq”

一切都在順著林鳳鳴希望的方向發展,可他此刻卻感覺不到一絲欣喜。

問完筆錄後,那兩名警察在一旁拿出警務通輸入著什麽。

林鳳鳴就那麽安靜地站在手術室門口,像是一塊冷冰冰的石頭,最終還是雲燕看不過去,拉著他坐下,而後兩人都沒有說話。

看著手術上刺眼的手術燈,林鳳鳴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或許燕雲是在報複他。

按照他的計劃,原本躺在這裏的應該是自己,他那時想的是什麽呢?想過心急如焚,等在手術室外的燕雲會有什麽情緒嗎?他會惱怒自己什麽都不說,還是會自責沒有早些察覺?

都沒有,他一次都沒有想過這個場景,亦或者說他潛意識在逃避。

直到坐在這裏,林鳳鳴才陡然意識到,守在手術室外的那個人比手術的人更痛苦。

像是一條被凍僵的蛇,逐漸化開後,那些刺透心髒的情緒緩緩翻湧而出,像是鈍刀子般刺在神經上。

“我來的路上看了直播回放,樂冬說有視頻為證,那就是標準的正當防衛,一點事沒有,而且網上的評論也都是正麵的,完全不會影響你們倆。”雲燕見他一副悲傷內疚到快要昏過去的表情,實在忍不住開口勸道,“至於燕雲……醫生都說了沒危及到內髒,雲子肯定會沒事的,別難過,嫂子。”

林鳳鳴此刻甚至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半晌才顫抖道:“……對不起。”

雲燕一愣,意識到他的意思後連忙擺手道:“別別別,嫂子你可千萬別跟我道歉……是林勇輝那個沒有一點人性的老逼登要謀殺你,燕雲為了保護你才挨的那一刀,這事再怎麽怪也怪不到你頭上啊!”

林鳳鳴此刻鑽在那處牛角尖裏走不出來,雲燕見狀比看見她親哥進ICU還急,剛想說點什麽繼續勸,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淒厲的高分貝怒罵:“林寧安,你這個畜生!”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林鳳鳴的臉色當場冷了下去。

雲燕聞言嚇了一跳,反應了三秒才意識到這女人喊的是林鳳鳴,聯想到會喊這個名字的人隻能是林家人,於是她當場變了臉色,扭頭罵道:“張嘴就噴糞,這是醫院不是你家茅坑,有素質沒有啊?”

任敏猝不及防被一個小姑娘罵了個狗血噴頭,懵了兩秒後勃然大怒,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你——”

“注意你的聲音,這裏是醫院。”角落裏的警察皺著眉走過來道。

任敏似乎完全沒想到這裏還有警察,腳步一下子僵住了。

她走得很快,直到這時身後幾個人才堪堪趕上來。

“哎哎警察同誌,您好您好。”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滿臉堆笑地遞過來一根煙道,“不好意思我弟弟受了傷,我弟妹有點急,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警察蹙眉看著他,沒接那根煙。

“哦哦,看我這記性,醫院禁止吸煙,抱歉抱歉。”那男人諂媚地收起煙道,“我是林勇光,林勇輝是我弟弟,這都是誤會誤會,他家那個老二實在是有點不懂事,勇輝想教訓他一下,沒想到這……”

“誤會什麽誤會?”警察對他們這種張嘴就為嫌疑人辯護的態度顯然沒個好印象,蹙眉便厲聲道,“林勇輝涉嫌故意殺人懂嗎?”

任敏聞言立刻變了臉色:“警察同誌,這怎麽就故意殺人了呢……是不是哪點出錯了?如果勇輝是故意殺人,他被那畜生找的野男人捅得在裏麵躺著,那野男人應該比他更有罪啊!”

“就是就是。”跟在林勇光身後的戴眼鏡男孩道,“我二叔明明傷的比他還重,林寧安和他那個狗男人才是故意殺人!”

那男孩看起來十四五歲,吃得異常圓潤,眼鏡框壓在臉上的肥肉處,甚至擠出了幾道印。

男警察皺了皺眉,但他看起來很年輕,隻有二十三四的樣子,顯然是新人,沒怎麽見過這種不講道理又難纏的人。

他忍了又忍才忍下口中的髒話,剛想壓著火氣開口,林鳳鳴聞言突然冷著臉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男孩看到林鳳鳴後驀然變了臉色,尤其是看到他身上的鮮血後,幾乎是尖叫道:“殺人犯,你們這些警察怎麽能讓殺人犯坐在那裏?!”

“受害人屬於非常標準的正當防衛。”另外一個看起來成熟幹練的女警實在聽不下去了,關上手機走過來道,“全網都看見了,有視頻為證,就算是遞到最高法,這也是無罪的典例。反倒是林勇輝,他涉嫌故意殺人不說,雖然是未遂,但在直播鏡頭下被全網幾十萬人目睹,屬於嚴重惡性事件……”

“你個女人你懂什麽?”男孩不屑地打斷道,“我叔爺人可好……”

女警還沒說話,方才那個男警察終於忍不住冷聲道:“這是我們刑偵大隊的柳隊長,給我放尊重點。”

林勇光瞟到那女人肩頭的杠後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連忙抬手把自己孫子推到了一邊,連忙堆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小子在家被我兒媳婦寵壞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但他說完又小心翼翼地話鋒一轉:“不、不過,我弟弟那個故意殺人定的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這屬於家庭糾紛,受傷最重的反而是我弟弟,這種這種定性……不太公正吧?”

柳隊長的表情徹底冷了下去:“你管拎刀捅人叫家庭糾紛?”

“就是家庭糾紛啊,之前我們老師都給我們講過。”那個肥胖的男孩絲毫不怵,湊上來信誓旦旦道,“之前不是有個老丈人殺了他女婿,他女兒還出諒解書的嗎?”

他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我二叔捅的那個死同性戀在法律上也算是他女婿,又沒捅死,讓林寧安出份諒解書不就行了?你們不能因為那死同性戀是個戲子就偏袒吧,這可真是將軍枯骨無人知,戲子家事天下……”

他無比自信地眯起眼睛,自以為無所不知地念起了詩。

然而他詩剛念到一半,林鳳鳴走到他麵前,幹脆利落地抬手,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臉上。

清脆的聲音在整個走廊回**,所有人都驚呆了,連那位柳隊長都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男孩回過神後惱羞成怒道:“你居然敢打——”

下一秒,林鳳鳴麵無表情地抓住他的頭發,狠狠往牆上一撞,“砰”的一聲過後,惹人厭煩的聲音瞬間消失了。

走廊內一時鴉雀無聲,任敏和林勇光震驚地看著這一幕,身穿睡衣的雲燕卻挑了挑眉:“嫂子,這麽惡心的小孩是你誰啊?”

“我堂哥的兒子。”林鳳鳴輕輕甩了甩發疼的左手,“算是我侄子。”

雲燕和燕雲在罵人方麵可以說是兩個極端,燕雲縱然氣急了罵人也帶著克製,雲燕罵起人來卻讓村頭的大媽都要恨不得給她鼓掌:“原來是有娘生沒爹養啊,怪不得天天跟著爺爺混呢。”

林鳳鳴的堂哥是個飆車族,隻不過飆的是不戴頭盔的摩托車,路上轟鳴而過,人厭狗嫌,有人罵他他就嘲諷人家是傻逼。

幾年前這人半夜飆車闖紅燈被一輛大卡車裝碎了,火化都拚不起來的那種。

如今他留下的唯一一個寶貝疙瘩今年已經十四了,被家人寵的沒邊,剛剛挨打時他隻是憤怒,此刻被雲燕這麽一罵,回過神後竟然眼眶一紅,張嘴就要哭。

林勇光見孫子受欺負了總算回過神勃然大怒:“你——”

然而他的大怒完全不起作用,林鳳鳴淡漠地拽著他孫子的頭發,猛地往林勇光懷裏一砸,哭聲戛然而止,兩人差點倒在地上。

林鳳鳴此刻襯衫殘破,被隔開的布料邊緣還滲著血,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從地獄出來的冷麵羅刹。

林勇光驟然想到林勇輝一家的遭遇,林安斷腿,如今是個徹徹底底的殘廢;林勇輝背了一身債走投無路想拚一把,此刻卻躺在手術室內生死未卜,而林鳳鳴卻完完整整地站在這裏。

林勇光被嚇得汗毛倒立,一時間什麽話都忘了。

“不好意思,柳隊長。”林鳳鳴打完後緩緩收回手,“我堂哥走得早,侄子缺父親,家教不嚴,我替他爸管教一下,一點家庭糾紛而已,讓您見笑了。”

“處理家事要注意方法,小孩大了,教訓時也要注意分寸。”柳隊長不鹹不淡道,“雖然家庭糾紛不在我們刑警的管轄範圍內,但看到之後不能不管,念你是初犯,故而以調解為主,再有下次就要采取措施了,聽明白了嗎?”

林鳳鳴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指尖,垂眸道:“明白了,多謝柳隊長。”

“明白了就好。”女警麵無表情地看向那個要哭不哭的男孩,“下不為例。”

她說完又拿出了警務通,扭頭看向任敏:“你就是嫌疑人林勇輝的妻子嗎?”

任敏臉色微變:“警察女士,我男人躺在裏麵生死未卜,不能叫嫌疑……”

“他隻要還沒死,就算嫌疑人。”柳隊長蹙眉道,“眼下這個案子造成的惡劣程度已經徹底引起了上級的重視,鑒於你可能不懂法律,我稍微向你解釋一下,你丈夫的這種行為涉嫌故意殺人未遂,故意傷害既遂,並且考慮到直播的觀看人數,屬於在公共場所行凶。”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隨即抬眸看著任敏:“重新跟你做一下自我介紹,我叫柳明華,市局刑偵大隊的大隊長,這起案子已經在網上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所以上麵任命我來全權負責,希望你配合一下,謝謝。”

任敏的臉色驟然變白,心底卻還存著僥幸心理:“那、那……如果照你這麽說,得判多少年?”

柳明華道:“這個得等受害者的傷情鑒定出來後,根據傷情報告,十年到無期都有可能。”

任敏臉色一變,聞言顫抖著指向林鳳鳴,歇斯底裏道:“警察女士,不能這麽判,真的,是林寧安那個小畜生故意激怒他爸,他就是想尋死,真的不是故意殺人……”

“剛剛我們已經看過林先生和嫌疑人的短信記錄了。”男警拿出筆錄道,“林先生拒絕了嫌疑人向他索要彩禮的行為,言辭稱不上激烈,不存在故意激怒嫌疑人尋死的動機,不過……”

說到這裏他抬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任敏,任敏從後背升起了一股寒意。

柳明華眯了眯眼道:“你如此清楚嫌疑人的短信內容,勞煩你跟我們去警局走一趟吧。”

任敏驀然睜大了眼睛,回過神後慌亂地搖頭:“警、警察女士,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我大兒子還在家等著我做飯,我真的不能去……”

柳明華蹙了蹙眉:“他不能自己做嗎?”

“我大兒子雙腿截肢,自己生活沒辦法自理……”說到這裏任敏又陡然惱怒,指著林鳳鳴道,“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這個為了野男人對他哥哥不管不顧的畜生,才讓他哥哥落到這種地步!”

這話林鳳鳴聽了不知道多少遍,聞言眼睛都不帶抬的,他的眼神一直粘在手術燈上,仿佛怕錯過一秒,它就變了顏色。

雲燕卻咽不下這口氣,聞言冷笑道:“你大兒子一個天生殘廢還有臉怨別人?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你們林家好不容易生個鳳凰還不知道珍惜,抱著山雞當寶貝,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這種死攪蠻纏的市井無賴隻有對上警察才會害怕,他們的眼界中根本看不到再上麵的人,在他們眼裏隻有當官的和其他人,至於什麽教授不教授,專家不專家,影帝不影帝的,在他們眼裏都是空氣。

故而前一秒還對柳隊長諂媚堆笑的人,聽了雲燕的話立刻就變了態度,林勇光冷著臉看向林鳳鳴:“寧安,這是你男人的妹妹?怎麽能這麽跟長輩說話,一點家教都沒有!”

林鳳鳴回神冷笑道:“長輩?你配還是她配?”

林勇光一口氣沒上來,剛想說話,任敏便對著林鳳鳴勃然大怒道:“你一個找戲子的賤種,還鳳凰?!這賤女人是那戲子的妹妹吧?你們真是一窩老鼠——”

如此潑婦罵街的架勢讓兩個警察忍不住蹙眉,剛想說什麽讓她閉嘴,眾人身後的走廊裏驟然傳來了一陣穩重又迅速的腳步聲。

兩個警察出於職業習慣下意識扭頭,看到來人後男警露出了一個震驚的表情,就連柳明華見狀也愕然了三秒,回過神後她下意識以為這人是下來督辦案子的,連忙道:“雲局長,這幾個就是直播案嫌疑人林勇輝的家屬,疑似和本案有關,正準備帶他們回去問訊。”

來人點了點頭。

局長對於任敏和林勇光這種人來說,簡直就是比天還大的官。

一聽來的居然是位局長,連刑偵隊長都得敬三分,兩人瞬間收了剛剛肆意謾罵的態度。

林勇光立刻堆著笑轉身看向來人,卻沒想到來的是一個麵容嚴肅,剪著短發的中年女性,整個人幹練異常,透著肅殺的氣勢。

他從未見過這個女人,卻不知為何感覺她的麵容有點眼熟,但林勇光沒有多想。

歧視女人簡直是林家人刻在骨子裏的傳統,不過麵對局長,他絲毫沒有這種情緒,而是諂媚地笑道:“雲局長您好您好,我是林勇輝的哥哥林勇光……”

他一邊說一邊點頭哈腰地走到來人麵前:“那個,其實都是誤會,哪有什麽謀殺啊,都是家務事,我們家勇輝真的隻是想教育一下他那個同性戀兒子,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林勇光說著說著見這女局長麵色都不帶改的,眼睛一轉,立刻自以為聰明地換了個角度:“您看起來比我小點,但咱們應該都是當父母的,一把年紀了,其實都想要個孫子,誰知道兒子成了同性戀,您說這做家長的難道不生氣嗎?教訓一下也是應該的麽,而且這親爹捅了兒子,難不成還真去坐牢啊?沒這個道理嘛對吧。”

他語速飛快,極力想證明這件事隻是家務事。

雲局長終於看了他一眼,語氣冷淡:“躺在手術室的是你弟弟的兒子?”

“嗨,不是,是他兒子找的那個野男人,別人的家務事,他非得上去摻和,一個同性戀還真演起情比金堅了……”林勇光完全不知道這局長到底是誰,為了給林勇輝辯解,硬是往燕雲身上潑髒水,“那個野男人躺著也活該!他就是個死不要臉的同性戀,高中的時候就看上我侄子,勾的我侄子大過年家都不回啊!您想想,這跟嫁出去的女兒一樣,哪有養兒子給別人當老婆的?丟人啊!”

林鳳鳴的臉色已經沉到了穀底,開口就想說什麽,卻被雲燕一把拉住,他扭頭不解看向對方,卻見她挑了挑眉看戲般小聲道:“讓他說完麽。”

林鳳鳴和燕雲結婚後便和林家斷了聯係,任敏和林勇輝完全沒見過燕雲的父母,方才也隻是通過雲燕的態度判斷出她的身份。

那位雲局長麵無表情地扭頭看向林勇光,沒有接茬也沒有打斷,林勇光見狀以為她聽進去了,笑得更諂媚了,連忙給任敏使眼色。

任敏立刻悟了,哽咽著湊上前道:“雲局長……咱們都是女人,您的兒子肯定比我們的爭氣,但您肯定也能體諒我們的心情……我親生的兒子成了同性戀,像是嫁出去的女兒一樣,為了他那個野男人甚至連我們當爹娘的都不認了!”

任敏說著說著動了真感情,她是真認為是林鳳鳴導致了一切,越說越激動,完全沒看到一旁雲燕冷冷勾起的嘴角。

林勇光連忙道:“對對對,雲局長,事情真的不是……”

“來之前我已經申請了避嫌,所以我不是來督辦案件的。”雲局長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量刑也不是我們公安的職責,具體怎麽定性要等到傷情報告出來。”

聽到雲局長申請了避嫌,柳明華愣了一下,但是申請了避嫌,不是為了督辦案件卻還要來這裏……她陡然生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雲局長說到這裏扭頭看了任敏一眼:“我倒是認為你兒子很好,是難得的璞玉。”

任敏聞言睜大了眼睛立刻道:“雲局長,我們一家被他這個同性戀攪和得毫無寧日,他哥哥為他摔斷了腿,他別說拿錢了,看都沒看一眼就跟手術室裏躺著的那個戲子跑了……”

雲局長卻抬腳從她身旁走過,任敏一愣,連忙跟上去,剛想繼續說話,卻聽雲燕自然無比地喊了一聲:“媽。”

任敏驟然僵在原地,她和林勇光愣了三秒後,同時震驚地扭頭看過去。

隻見雲英聞言點了點頭,算是和女兒打過了招呼,隨即徑自走到林鳳鳴麵前站定。

林勇光陡然意識到了為何剛剛看這個女人有些眼熟——她的臉型和雲燕簡直如出一轍,一眼就能看出是親母女。

林鳳鳴看著雲英,突然感覺有些說不出的愧疚,但他還是小聲道:“……媽。”

聽到這個字,任敏突然感覺呼吸有些困難,腦海中一片空白。

方才那個對她冷嘲熱諷,一巴掌扇在親侄子臉上的人,那個毫無親情,連親媽都不認的林寧安,此刻卻小聲又柔軟地喊別人為母親。

縱然她早就厭棄了這個兒子,巴不得她早死,可是這一刻她卻還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和痛苦。

但是又過了三秒,她才陡然意識到另外一件更讓她難以接受的事情——燕雲的雲,實際上就是這位雲局長的雲。

她剛剛肆意謾罵的戲子、同性戀和林寧安找的野男人,一刀把林勇輝捅到不省人事的“凶手”,其實就是眼前這位雲局長的親兒子。

而林鳳鳴當時過年不回家,就是在這位雲局長家中過的。

任敏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們不畏懼林鳳鳴副教授的職位,對於他們來說,那就是個破教書的。

也不畏懼燕雲影帝的稱號,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個演戲的戲子,賺的錢多一點罷了,能有多大的權力。

但對於他們這些井底之蛙來說,市局的局長簡直就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存在。

那一刻任敏差點昏過去,旁邊的林勇光更是麵色發白,一把扶住自己孫子的肩膀,一時間幾乎站不住腳。

雲英看著林鳳鳴手上的傷和臉頰上凝固的血漬,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個嚴肅且不善言辭的女人定定地看了他三秒,隨即抬手揉了揉林鳳鳴的頭發,語氣間帶著濃濃的心疼:“寧寧,怎麽憔悴成這樣。”

林鳳鳴鼻子一酸,心下難免觸動,麵上忍不住道:“媽,燕雲他……”

“小傷而已,不要怕。”說著她從包裏拿出濕巾,抬手擦了擦林鳳鳴臉上的血,安慰道,“看到你為他這麽傷心,對於他來說,可能比挨那一刀更疼。”

林鳳鳴睫毛輕顫,下一秒仿佛就要落下眼淚,他用左手接過雲英的濕巾,一點一點擦著自己臉頰上的血跡。

那男警察好奇得不得了,扭頭瘋狂地給他們柳隊長使眼色。

柳明華也好奇得不行,清了清嗓子剛想開口,走廊的另一側又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眾人聞聲看去,隻見一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快速跑來,語氣緊張道:“怎麽樣?”

“爸。”雲燕喊了一聲解釋道,“雲子還在手術,不過應該沒什麽大事。”

“我又沒問他,我問你嫂子怎麽樣……”燕九州站定才看見被雲英遮住的一身是血的林鳳鳴,當場倒吸了一口冷氣,心疼不已道,“孩子,怎麽傷成這樣啊。”

林鳳鳴擦著臉上的血,聞言心下驀然一顫,麵上忍著那股感動和酸澀道:“這不是我的血,燕雲傷得比我重多了,他……”

說到這裏,手術室的燈光突然跳了過來,林鳳鳴驟然收了聲音抬頭看去,連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眾人聞聲也跟著看了過去,過了幾分鍾,手術室的門從內打開,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從裏麵走出來,後麵緊跟著一個護士。

“患者的求生意誌很強,好在沒有傷到髒器,目前已經完全脫離危險了,隻是還有一些輕微腦震**,可能還需要一段的時間才能蘇醒。”醫生解釋道,“考慮到他腦部受到的重擊,術後可能會出現一些症狀,頭暈、嗜睡或者暫時性失憶都是正常的。”

林鳳鳴驀然睜大了眼睛:“失憶?”

“哦,不用擔心,最多持續一周,隨著淤血的消退很快便能康複。”醫生顯然忙著去下一場手術,於是解釋得非常快速,“這期間他可能會單獨忘記一些人,也可能會失去一段時間的記憶,比如以為自己還在上大學或者剛工作,當然也有可能二者混合,這都是很正常的,不用擔心。”

林鳳鳴聞言有些怔愣,醫生說完環視一圈道:“還有其他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先走了,如果之後再有其他問題谘詢劉護士就好。”

言罷他轉身快步離開了這裏,那位護士問道:“各位還有什麽問題嗎?”

雲燕思索了一下道:“昏迷這麽長時間會有後遺症嗎?”

“不會,患者的求生意誌很強,術後保持了將近一分鍾的清醒……”說到這裏她突然頓了一下:“哦對,請問誰是寧寧?”

林鳳鳴驟然抬頭,雲燕連忙側身道:“這位是,這位是,他有什麽話要跟我嫂子說?”

“患者清醒那幾秒一直念這個名字……”護士說著也有些動容,不由得頓了一下,“他說——”

他說,

“寧寧……別哭。”

醒來的第一刻,不是詢問自己的傷勢,也不是沉湎於身體的疼痛,而是抵抗著麻藥的後遺症,下意識哄著他心思沉重的愛人,讓他不要為自己的傷勢而哭泣。

林鳳鳴驀然睜大了眼睛,那一瞬間,所有壓抑的情緒驟然爆發,他忍無可忍地咬住下唇,淚水洶湧而出,順著臉頰滑落,直接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