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事發

林鳳鳴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任由燕雲牽著他走到一中校門口。

學校沒什麽人,門口小賣鋪生意倒是挺不錯的,不過這地方是近些年才允許對外租賃的,偌大的校門口,如此優越的地理位置,卻隻有一家賣零食的小賣部。

林鳳鳴看了一眼那邊的小賣部,一邊小心翼翼地抽手一邊開口想轉移燕雲的注意:“這地理位置不錯。”

燕雲驀然攥緊了他的手腕,扭頭一言不發地看向他,那個眼神實在是太熟悉了,林鳳鳴心下一顫,立馬就老實了。

“嗯,確實不錯。”見林鳳鳴乖下來燕雲才神色如常道,“回頭跟溫玉鸞說一聲,讓她趕緊把她那個快倒閉的奶茶店搬到這邊。”

節目組和學校打了招呼,兩人和保安說了一下後便能進了。

作為全省最好的高中,一中的校園很大,設施比某些修建過早的大學還好一點。

直播間的觀眾們發出了沒見識的驚歎:

“這他媽是高中?”

“我的天,這比我大學都豪華,這就是學霸的世界嗎?”

“我都不敢想我如果在這種學校上高中該有多開朗”

“這路,這跑道,這教學樓,什麽夢中情校!”

觀眾們新奇不已,但對於林鳳鳴他們來說,這些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色了。

一中畢竟是個高中,是教書育人的地方,進了校門之後林鳳鳴便把手抽了出來,這次燕雲沒再阻攔。

兩人沿著上學的路又走了一遍,濃鬱的樹冠遮擋了一部分陽光,綠茵道的盡頭,右側是熟悉的教學樓,道路地左側則是一個不大的亭子。

他們高一到高三的教室沒變過,很幸運地一直在一樓,而且出了門就是那個小涼亭。

亭子臨著學校的鐵圍欄而建,原本沿牆而種的薔薇不知何時爬到了涼亭的柱子上,盛開時鮮花朵朵,非常賞心悅目。

高三時升學壓力大,很多學生會提前到教室早讀,但再怎麽說人都是肉做的,早上六點多早讀是個人都會犯困。

這時候就有一部分人會選擇出門站在涼亭內早讀,清晨的風吹過薔薇,攜著陣陣花香拂麵而來,那絲困意瞬間就消散了。

林鳳鳴不喜歡來這裏,他時常失眠,第二天聞到過於濃烈的氣息就難受,尤其是早上,那簡直是一天最難熬的時候。

而且涼亭因為被薔薇覆蓋,亭內堪稱優美的蚊子孵化基地,林鳳鳴在夏天的清晨被蚊子咬了甚至都不敢用花露水,自然對這破亭子敬而遠之。

但是這破亭子就在教室門外,搞得一到夏天蚊子源源不斷地從窗戶縫裏溜進來,林鳳鳴體質特殊,一咬就是一個大包,隻能在教室一邊背書一邊趕蚊子。

他的那個好同桌還嘲諷他嬌氣,然後下一秒就被蚊子咬了。

林鳳鳴見狀冷笑:“活該。”

燕雲聞言拿著花露水就要往腿上噴,林鳳鳴見狀立刻奪了他手裏的瓶子:“不許噴,要噴出去噴。”

燕雲匪夷所思:“堂堂年級第一還帶從人手裏奪東西的?你是我老婆嗎這麽管我?”

“怕是倒了八輩子黴的人才會給你當老婆。”林鳳鳴拿起花露水瓶就往抽屜裏放,死活不給,“我是你祖宗。”

兩人差點打起來,然後都被負責英語早讀的英語老師請了出去,美其名曰讓他倆出去清醒清醒。

這下子林鳳鳴算是遭了罪,蚊子就跟聽說有免費自助餐一樣蜂擁而上,他站在亭子裏沒一會兒就被咬了五六個包。

一中作為最好的高中,秉承著給予學生最大自由的理念,沒有安排校服,林鳳鳴為了回家洗衣服時省時省力,穿的都是短袖短褲,那些包自然全咬在了腿上。

他隻能蹙著眉背書,時不時地抬起小腿撓一下,恰在此刻,旁邊突然傳來了一道風,林鳳鳴愣了一下後愕然地看向燕雲。

燕雲沒他這麽守規矩,老師讓他罰站,他就隨便找了個地方一坐,此刻正翹著二郎腿拿著英語書給林鳳鳴扇蚊子,見對方看過來,他有些別扭地別過頭:“趁著我心情好,趕緊背你的書。”

隻不過那天他的心情似乎特別好,足足扇了二十多分鍾,直到早讀結束。

林鳳鳴站在那裏感受著精準吹到腿上的和風,不知為何心跳加速,平生頭一次把一篇新概念翻來覆去念了一早上,卻什麽詞也沒記住。

而燕雲唯二能看的科目,一門是語文一門就是英語,作為英語年級前十,他坐在那兒什麽也不幹隻是扇風,居然也硬是什麽也沒聽出來。

那天早上兩個人心下兵荒馬亂,麵上卻都裝的處事不驚。

兩人在涼亭駐足,燕雲的表情有些微妙,似是想起了什麽。

林鳳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卻沒提他給自己扇風的事,反而調侃道:“你要不去找找你的朱砂痣還在不?”

觀眾們聞言大驚,燕雲卻嗤笑一聲,扭頭看著林鳳鳴道:“我好歹還和人爭風吃醋,但能跟花吃醋的也就你一個了吧,林寧寧?”

林鳳鳴聞言驟然閉上了嘴,一聲不吭起來。

可能是一中的壓力過大,這種壓力倒不是來源於學校的強製性措施,而是來源於周圍人。

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學長或是學姐開始的,大家在薔薇涼亭中早讀時習慣對著單獨的一朵薔薇背書,像是對著話筒一樣,發展到後來有人還會時不時地對著薔薇自言自語。

林鳳鳴知道之後感覺這些同學學習都學神叨了,對此越發敬而遠之。

但燕雲不一樣,這人可能天生就戲多,動不動晚上就去找薔薇聊天,從理想聊到哲學,一聊就是一個大課間,隻不過最後的落腳點總是——“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雲燕見狀天天拿他開玩笑,到最後甚至一看到他出門就調侃道:“喲,又去找你的薔薇小姐啊。”

林鳳鳴每天課間雷打不動地去自習室看書,人根本不在教室,一開始壓根不知道一中還有這種匪夷所思的習俗,他就在那個亭子中呆過一次,還是跟燕雲一塊,當時完全沒看出來對方有什麽不對勁的舉動。

所以當他聽到雲燕這個調侃時,手下寫卷子的動作幾乎是立刻就慢了下來。

偏偏平日裏跟個棒槌一樣完全不通人性的燕雲聞言隻是笑罵道:“你要樂意認它當嫂子我沒意見。”

林鳳鳴寫卷子的動作徹徹底底地停了,燕雲跟人開完玩笑完全沒往心上去,扭頭蹭到他麵前:“數學卷子寫完沒?借我看看證明。”

林鳳鳴卻一改之前嘴上冷嘲熱諷,手下依舊把卷子遞給他的常態,反而冷著臉道:“沒寫完,不借。”

說完還嫌不夠,站起來拿著卷子和筆就走。

他如此冷硬的態度反倒惹得燕雲一愣,扭頭不解地看著雲燕:“我又怎麽他了?”

雲燕頓了三秒後若有所悟,而後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讓燕雲更摸不著頭腦了。

林鳳鳴去自習室呆了一節課後終於意識到自己有些反常,他抿著唇在選擇題最後一題上畫了個大大的叉,完全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更想不明白燕雲找人談戀愛他有什麽好生氣的。

仿佛為了證明自己完全不在乎一樣,大課間林鳳鳴頭一次回到了教室,然而教室中卻根本沒有燕雲的影子。

林鳳鳴一下子冷下了臉,拎著卷子坐到位置上,正準備拿出錯題本糾錯,窗外卻傳來了斷斷續續但熟悉的聲音:“我……喜歡……”

他心下驀然失速,窗外的人還未察覺自己正在被偷聽,說的話越來越大膽,即使林鳳鳴隻捕捉了幾個詞都能聽出其中的孟浪:“那次早讀……想親……”

林鳳鳴徹底黑了臉,站起來走出教室,一眼就看見燕雲站在薔薇亭中正對著什麽人說話,他抿了抿唇走過去,恰好聽到半句:“……會喜歡我嗎?”

前麵的主語缺失造成了天大的誤會,林鳳鳴冷著臉走過去,語氣前所未有的冷淡:“談情說愛麻煩換個地方——”

充滿醋意的話還沒徹底說完,林鳳鳴便驀然看到了燕雲麵前空無一人,他愣了一下陡然止住了腳步和話頭。

偏偏燕雲看起來比他更震驚,驟然扭頭看著他:“……你都聽到了?”

話中帶著一絲古怪,似乎有期待又有害怕。

林鳳鳴心亂之間卻沒聽出來,聞言蹙眉道:“你精神出問題了?”

“……你才精神出問題了!”燕雲以為對方不接受同性,一時間又難過又心酸,麵試還要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嘲諷道,“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好嗎?”

兩人驢唇不對馬嘴的,居然真聊起來了。

林鳳鳴聞言蹙眉道:“二十一世紀?我以為隻有蒲鬆齡那個時代的人才流行和鬼談戀愛。”

不過話音剛落他就瞟見了燕雲麵前的那朵薔薇,聯想到雲燕之前說過的話,林鳳鳴幾乎是瞬間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無外乎就是燕雲暗戀一個人卻不敢表白,便隻能找朵花天天練習。

真是又蠢又膽小,蠢倒罷了,這小子平時也蠢的跟驢一樣,怎麽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林鳳鳴在心底冷嗤道,懦夫一個。

然而這想法中卻夾雜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醋意,像是在惱對方於自己麵前大大咧咧,卻對那個他未曾見過的暗戀對象小心翼翼。

燕雲完全不知道林鳳鳴心底想了這麽多,他反應了三秒才陡然意識到:“你沒聽全?”

林鳳鳴聞言一下子冷了臉,語氣夾槍帶棒起來:“你跟別人表白讓我聽全給你打分嗎?要點臉吧。”

燕雲頭一次被他罵了沒惱,反而從心底鬆了口氣,不過在這之餘,他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他怎麽就沒聽全呢?

不過無論心底怎麽想,麵上還是為了包住自己的尊嚴解釋道:“你都沒聽全怎麽知道我在跟人表白?別憑空汙人清白我警告你。”

林鳳鳴冷笑道:“不是跟人表白難不成是要跟花妖上演聊齋誌異?”

林鳳鳴越說語氣越冷,到最後撂下一句:“我是沒聽全,但你自己說了什麽你自己清楚,還親……用詞也不知道害臊!”

扭頭就打算走,燕雲見狀腦袋一熱,想也不想便開口道:“你這麽關心我跟誰表白?難不成想給我當老婆?”

林鳳鳴腳下驀然一頓,燕雲見狀故作開玩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歡誰嗎?說不定我喜歡的就是你呢。”

真心話往往是以玩笑的形式說出來的,林鳳鳴聽了卻以為對方在拿自己開涮,一時間惱羞成怒,摘下旁邊的薔薇就朝燕雲砸了過去。

燕雲故意惹人生氣,見狀隻是笑也沒躲,誰知道林鳳鳴拽花拽得狠了,上麵還有刺,等到燕雲看到時想抬手擋已經來不及了,小臂一下子被劃了個口子,粉色的薔薇砸在地上,血順著胳膊滴在花蕊間。

林鳳鳴愣了一下後瞬間白了臉,立刻跑到燕雲麵前,低頭抬起對方的胳膊。

看到上麵的傷口後,他心下五味雜陳,難受得仿佛要把心髒揪掉,那是他活了這麽大頭一次知道什麽叫內疚。

燕雲疼得額頭冒冷汗,見狀卻還能笑出來:“哎喲,某人要掉小珍珠了……行了,沒事,不會讓你以身相許的。”

林鳳鳴惱自己下手沒輕重,聞言也惱燕雲這時候還能開玩笑:“還有空笑,去醫務室!”

“我不笑還能哭嗎?”燕雲滿不在乎道,“這麽小一個口子,走到醫務室都結痂……”

燕雲話還沒說完,便被林鳳鳴拽著另一隻胳膊,不由分說地從地上扯起來,平時掰手腕兩隻手都不一定能掰過燕雲的他此刻不知道從哪來了力氣,硬是把人拽得一踉蹌。

林鳳鳴那副內疚又擔憂的表情讓燕雲看得一愣,不由自主地閉了嘴,跟著他走到了醫務室。

那口子沒燕雲說的那麽小,醫生檢查完給他徹底消了毒,又給他用紗布包紮好,一套下來晚自習都下課了。

晚上放學時,雲燕要參加競賽班,多上半個小時的課,所以不跟他們一起回去。

一路上林鳳鳴格外的沉默,直到沿著大路走到小巷另一頭的奶茶店,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你等我一下。”

燕雲不明所以,但還是站在原地。

過了沒多久對方買了兩杯奶茶,站在他麵前猶豫良久,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是說不出口,最終硬是把他拉到了小巷內,隔絕了外麵熙攘的人群,巷口微黃的燈光照在地麵上。

林鳳鳴深吸了一口氣,耳根都羞紅了,燕雲從來沒見過他這幅樣子,一時間緊張得心跳過速,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縱然喉頭艱澀,林鳳鳴最終還是忍著巨大的羞恥小聲道:“……對不起。”

燕雲喉嚨滑動,半晌憋出一句:“……你把我拉到小巷子裏來憋半天就說這個?我還以為你打算跟我表白,想做我老婆。”

那點羞恥瞬間變成了惱怒,林鳳鳴把奶茶往他懷裏一扔:“腦子進水的人才會想做你老婆。”

說完扭頭就走,燕雲笑著跟在他身後:“哎哎,道歉倒是拿出點誠意來啊,一杯奶茶就打算把我打發了啊?”

林鳳鳴很久之後才知道燕雲不喜歡喝奶茶,但那次的那杯他很認真地喝完了。

在之後的高中生涯中,燕雲經常去那家店光顧,隻不過不是給自己買,而是給極度喜歡喝奶茶的同桌帶:“從今天起,你每周隻能喝一杯,喝多了睡不著覺。”

林鳳鳴嘴上匪夷所思:“我憑什麽聽你的?”

之後卻漸漸戒了奶茶,到了大學後更是幾乎沒碰過。

眼前的薔薇依舊盛放,卻不是曾經的粉紅色,而是鮮豔欲滴,宛如被血染過的紅。

林鳳鳴驀然想起了燕雲胳膊上流下的鮮血,一時間有種莫名的心悸,總感覺薔薇紅得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扭頭看著麵前熟悉卻空空如也的教學樓,林鳳鳴突然很想再嚐嚐熟悉的味道:“我有點想喝奶茶。”

這一次,燕雲沉默了良久,卻沒有和以往一樣拒絕,而是道:“走去給你買。”

他沒有再打著為伴侶好的借口強迫對方不能喝,林鳳鳴聞言卻忍不住一頓,最終抬腳向前。

兩人繞著學校走了一圈後出了校門。

目前是暑假,學校倒是沒什麽人,外麵的馬路上卻是人山人海,如果選擇走大路,從這邊走到那家奶茶店得十幾分鍾。

林鳳鳴瞟了一眼小巷旁掩藏在人海中的那頂帽子,扭頭和燕雲道:“外麵人有點多,抄小路過去吧。”

燕雲一聽這話立刻蹙了眉,顯然是想起了林鳳鳴在小巷被那幾個小混混堵了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當時對方包裏裝著水果刀,下意識想讓林鳳鳴遠離這個巷子。

“我過去買,很快回來。”燕雲最終道,“你站在這兒等我。”

本該事事都和他爭兩句的林鳳鳴此刻什麽也沒有說,反而點了點頭:“好。”

燕雲先入為主地認為林鳳鳴確實對這條小巷有陰影,故而完全沒多想。

隻不過林鳳鳴說完想起什麽般又補了一句:“盡快回來。”

眼下正是悶熱的時候,燕雲聞言以為他渴了,當即點了點頭道:“好。”

為了盡可能還原旅遊狀態,節目組給每對伴侶隻安排了一個攝影師。

此刻兩人暫時分開,攝影師有些為難,林鳳鳴餘光瞟見那個身影後,扭頭對攝影師道:“我這邊沒什麽好拍的,你跟他過去吧。”

攝影師聞言扛著攝像機跟著燕雲走進了那條小巷。

此刻林鳳鳴站在喧嚷的人群中,卻感覺世界上隻剩下了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握住口袋中的手機,待攝像師消失在小巷的拐彎處後,他抿了抿唇,抬腳走進了那個巷子。

小巷不算很長,但是其中有個轉彎,站在轉彎的一側就看不到另一側,自從之前的教授搶劫案後,便是白天這裏也少有人光顧,是黑暗滋生的地方。

林鳳鳴走了幾步後站定,陽光似乎都照射不到這裏,他站在陰影的角落中安靜地數了十秒,身後響起了沉悶的腳步聲。

林鳳鳴聞聲,神色淡淡地回頭,似乎早就做好了準備。

林勇輝逆著光從巷口走進來,帽簷遮住了他的神情,直至他走近時,林鳳鳴才不出意料地從他眼底看到那股孤注一擲的凶狠。

“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在校門口鬼鬼祟祟的。”林鳳鳴語氣淡淡道,“有事?”

“給你哥選的那個女人,”林勇輝終於開口了,煙和酒掏空了他的身體,使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快要報廢的柴油機一樣,腐朽又難聽,“是不是你找人接走的?”

林鳳鳴伸出手垂眸道:“是我。”

林勇輝聞言神情立刻就變了,林鳳鳴卻不等他說話,而是看著自己的掌紋繼續道:“我聽說你和任敏在生林安之前,打掉過一個女胎,之後又吃了什麽求來的秘藥才生下林安這個畸形的殘廢……現在居然要給這麽一團爛肉找老婆,這麽作賤這些姑娘,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埋藏了二十多年的惡意終於在這一刻全部浮現,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間,林鳳鳴從來沒用過如此惡毒的詞匯描述林安,哪怕是對方跳樓時,他也隻是態度冷漠,從未像眼下這樣,將赤果果的惡意和不屑**於外,像是冷冰冰的毒蛇。

林勇輝聞言果然勃然大怒,他的麵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那是你親哥!什麽叫作踐?!那娘們一個天生弱智的廢物,能給你哥當老婆那是他的福氣!”

說著他一步一步向林鳳鳴走來:“倒是你,一個不要臉穿著裙子勾引男人的同丨性丨戀,自己不能生,還要阻止你哥傳宗接代!你明明能掏出比十萬更多的錢,卻不願給你親哥花一毛,我們林家怎麽會有你這種自私又下賤,眼底沒有一絲親情的人!”

被怒意衝昏頭腦的林勇輝像是一頭衰老的惡牛,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瞪著林鳳鳴:“你還敢質問我?!你難道不怕遭報應嗎!”

麵對他的謾罵,林鳳鳴沒有絲毫惱怒,反而輕飄飄道:“我不怕啊。”

話中仿佛帶著透骨的冷意,林勇輝被他這幅異樣又冷靜的態度嚇得一愣,怒氣都被衝淡了幾分。

林鳳鳴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感覺差不多了,便抬眸看向林勇輝勾了勾嘴角道:“沒錯,我是同丨性丨戀。”

“而且我還向你保證,隻要我還活著,你大兒子這輩子都不可能結婚,所以……”林鳳鳴說到這裏頓了一下,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又帶著惡意的笑容,“恭喜你,斷子絕孫了。”

那是他從未在燕雲麵前展露過的本性,惡毒冰冷,卻又豔麗得像是滲著毒汁的薔薇。

林勇輝聞言,呼吸驀然停了,他抬眸冷冷地看著林鳳鳴,後槽牙不自然地咬緊,嘴角斷斷續續地抽搐,除去這些醜態,此刻他們二人孤注一擲的神態倒是驚人的相似。

林鳳鳴看著他就像是在照鏡子,他毫無波瀾地想到,我身上果然流著他們的血。

“隻要你活著?”林勇輝的情緒似乎扭曲到了極致,說出來的話反倒透著詭異的平靜,“那你去死,你哥哥是不是就能好過了?”

他們為了林安生下他,如今又為了林安想要殺死他,隻因為他不夠“聽話”,對不起林寧安這個名字。

林勇輝言罷從衣服內抽出了一把匕首,林鳳鳴見狀眯了眯眼,生怕對方下不了決心般:“一個被煙酒掏空身體的廢物,你殺的了我嗎?”

林勇輝聞言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步步逼近到林鳳鳴麵前:“你的命是老子給的,如今自然也該還回來!”

一刀驟然捅了過來,林鳳鳴躲都不帶躲的,可惜林勇輝手抖,自己捅在了牆上,發出了一聲刺耳的響聲。

他忍不住嘲諷般地嗤笑一聲,林勇輝被他激怒到了極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在牆上,拎刀就要再捅。

林鳳鳴呼吸一滯,但他算準了時間,恰在此刻,耳邊果不其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餘光瞟見了攝像機和一個焦急的身影,直播間此刻已經炸成了一片,尖叫都快凝成實質了:

“?!寧寧!!”

“我靠?!這個老登是誰!!”

“刀刀刀,我靠有刀!寧寧快跑啊!”

“啊啊啊你掐我寧寧幹什麽,雲子哥快快快”

“幹什麽你放開寧寧!”

“我擦快打110,有反社會分子”

在直播間數十萬觀眾的見證下,林勇輝這一刀隻要捅在實處,根據樂冬給出的判例,無論結果如何,沒個十年八年的出不來。

林鳳鳴算無遺策,可惜他唯獨不敢去算那個人的反應。

喉嚨處的手指收緊,氧氣逐漸變得稀薄。

刀尖劃破衣角的那一刻,一杯奶茶突然破空而出砸了過來,力度之大差點把刀從林勇輝手中砸掉,杯子順勢被劃破,奶茶瞬間流了他一身。

林鳳鳴跌倒在地大口呼吸,肺像是火燒一般灼熱。

林勇輝回過神後惱羞成怒,下一秒卻被人一腳踹了出去,直接砸在了牆上。

林鳳鳴閉了閉眼,感覺到什麽人在自己身旁跪下將自己扶起,他睫毛微顫,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燕雲。

最終他鼓起勇氣抬眸看向對方,卻沒在對方眼中看到一絲怒火,有的隻是心疼和自責。

林鳳鳴心底驀然漏了一拍——該自責的是我,你為什麽自責呢?

然而這個問題眼下卻得不到回答了。

燕雲張了張嘴想和他說點什麽,但下一秒他似乎看到了林鳳鳴背後的什麽東西,眼神驀然變了。

林鳳鳴下意識想回頭,突然一陣大力傳來,等到他回過神時,燕雲已經抱著他轉過了身,兩人位置顛倒,透過對方的肩膀,這次林鳳鳴終於看到了燕雲剛剛看到的情形——麵目猙獰的林勇輝握著刀刺了過來。

林鳳鳴心髒驟停,近乎聽到了自己腦海中無聲地尖叫,他拚了命地想抬手,奈何人賽跑不過時間。

布料和肌肉一起被割開的聲音同時響起,下一秒,林鳳鳴感覺到自己手下傳來了一股溫熱的黏膩。

大腦一片轟鳴,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顏色,他反應了足足三秒才意識到——那是燕雲的血。

時間仿佛在這一秒凝滯,林鳳鳴呆呆地睜大了眼睛。

他終於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林勇輝在眾目睽睽下捅出了這一刀,未來等待他將是最少十年的牢獄之災,等待林家的將是萬劫不複。

林勇輝留下的債務會宛如一座大山般壓垮任敏與林安,自此林家再沒人能翻出任何風浪。

他算無遺策,卻唯獨漏算了一條——這一切的代價從一開始設計的他自己,變成了燕雲。

林勇輝見捅錯了人,暗罵了一聲後拔出刀,對著林鳳鳴從燕雲肩膀處露出的眼睛再次捅下,可是這次對方卻沒有再坐以待斃。

林鳳鳴驀然抬手,死死地握住那把匕首,鋒利的刀尖隔開手心,鮮血瞬間順著他的手流了下來,他的眼底再不複之前的冷靜和嘲弄,此刻盈滿了恨意和瘋狂。

他既恨林勇輝傷了燕雲,卻也更恨自己,他偏執又歇斯底裏地認為,是自己讓對方遭遇這些。

如果不是他心思惡毒到要治林勇輝於死地,如果不是他為了借直播讓林勇輝徹底萬劫不複,如果不是他在燕雲離開時說的那句“早點回來”,對方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

甚至……如果燕雲從一開始就沒有認識他,是不是他就能平平安安的,去做他的明星,享受該有的一切榮華與富貴。

被薔薇荊棘劃破的小臂,被玻璃炸碎的手心,再到眼下,樁樁件件,曆曆在目,燕雲和他在一起,或許從始至終就是錯的。

這一刻林鳳鳴對自己的怨恨達到了頂峰,那種極致的自毀傾向噴薄而出,林勇輝一個亡命徒此刻都被他嚇得一愣,反應過來後猛地將匕首抽出,手心的血順著力度直接濺在了林鳳鳴的臉上,將他襯得宛如鬼魅。

下一秒,剛剛挨了一刀的燕雲卻不知從哪來的力氣,驀然轉身站起,劈手去搶奪林勇輝的刀,直到他掙紮著站起來,林鳳鳴才看到他背後鮮紅的血跡和猙獰的傷口。

按理來說燕雲就算受了傷,在身體素質上也不是林勇輝一個日薄西山的人能比的。

奈何林勇輝此刻卻跟瘋了一樣,完全不顧性命,刀刀朝著要害刺,燕雲躲閃兩下便感覺眼前陣陣發黑,又聽到身後林鳳鳴扶著牆站起來的聲音。

他心中警鈴大作,眼前卻幾乎看不見了,隻能握著刀刃朝另一側用力,想要憑借蠻力奪下那把刀。

下一秒,一雙熟悉卻流著溫熱鮮血的手顫抖著蓋在他的手腕上,而後握著那把刀堅決至極地要奪。

林鳳鳴在計劃時不惜命,卻重視自己的名譽,他要幹幹淨淨地處理掉林勇輝,不能有一絲汙點。

可是當那一刀並未落在他自己身上而是落在燕雲身上後,一切都變了。

無所謂了,林鳳鳴近乎瘋狂地攥著刀刃,尚未愈合的傷口又被割開了一條縫,鮮血順著手心往下流,他現在隻想親手送林勇輝去死。

燕雲驀然意識到了林鳳鳴的想法,他立刻反手將人推到了一邊,林勇輝見狀當即趁機來奪,燕雲猝不及防被他掐著脖子按在牆上,腦袋“砰”的一聲撞在牆上,當場出現了眩暈感。

這一撞徹底把燕雲的血性給撞出來了,他驀然冷下了臉,埋藏在教化之下的本性顯露無疑,完全出於本能發了狠,手下猛地一用力。

隨即刀尖像是插進了什麽泥中一樣,所有的力度都在這一刻消失了,林勇輝不知道被捅在了哪裏,手臂驀然沒了力氣,緩緩靠在了背後的牆上,順著牆滑了下去。

耳邊傳來沉重的攝像機砸在地上的聲音,以及攝影師驟然回神的呼救聲。

直播間震驚地看著這一幕,隨即徹底亂成了一團,但是隨著攝像機砸在地上,畫麵驟然消失,隻剩下了一團黑。

這一切都發生在半分鍾之內,可是燕雲卻感覺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他甚至沒空去想這會不會被判做正當防衛便驟然失力鬆開了手,那把沾滿鮮血的匕首插在林勇輝身上,和對方一起沿著牆壁滑下。

剛剛被他推開的人再次衝了上來,牢牢地抱著他,那人什麽也沒說,隻是發抖,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寧寧……”燕雲極力想讓自己看起來沒事,可是眼前發黑下,他幾乎找不準林鳳鳴的臉,“我沒事,別難受……”

說完他仿佛猜到了林鳳鳴的心事一樣,又開口補充道:“別自責……不是你的錯。”

林鳳鳴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情緒的能力,他顫抖著用衣服去按燕雲的傷口,另一隻手拿出手機想打120,右手手心的血不斷地往下流,使得屏幕濕滑黏膩,根本打不開。

他卻仿佛完全感覺不到手心的劇痛,反手直接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布料猛地擦過傷口,立刻紅了一片。

“燕雲……你先別說話,保持體力……在打120了,堅持一下……”

林鳳鳴聽到自己顫抖著開口,心中卻感覺像是隔了層紗,此刻的他像是做夢一樣,一切都帶著不真實。

他仿佛飄在天上一般,看著自己撥通120,把燕雲放在一旁,讓對方靠在牆上躺的舒服一些,又硬生生用手撕下自己衣服上幹淨的布料,顫抖著去按對方的傷口。

做完這一切,他看到了躺在燕雲對麵的林勇輝。

林勇輝此刻正躺在地上生死未卜,那把匕首插在他的肚子上,血流了一地,比起還能坐著保持清醒的燕雲,他倒更像是那個被謀殺的人。

林鳳鳴突然從那種飄忽的狀況抽離了,他猛地從心底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既是對林勇輝的,也是對自己的怨恨,抬手握住了那把匕首,而後手下一用力,驀然抽出。

林勇輝驟然吐出了一口血,倒在牆角抽搐,看著淒慘無比,但這一切都說明一件事——那一刀並未致命。

林鳳鳴垂眸看著他的生身父親,突然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淹沒一切的衝動——殺了他,然後去坐牢。

他本就是天生的惡種,這一切都因他而起,該放燕雲自由了。

林鳳鳴閉了閉眼,驟然握緊了那把匕首,粗糙的刀把將他本就鮮血不止的傷口磨得一片狼藉,可他沒有任何反應。

下一秒,一隻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按在懷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壓下他握著匕首的手臂。

“寧寧……”那人在他耳邊,帶著濃濃的疲倦,隻用了一句話就拉回了他的所有情感,“我好像有點困……”

上一刻那個冷靜、狠厲而決絕的林鳳鳴在這一刻宛如玻璃般驟然破碎,他驀然睜大眼睛,反應了三秒陡然意識到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瞬間便露出了慌亂而脆弱的內裏。

“別睡、不能睡……”林鳳鳴反手扔了那把沾血的匕首,低頭慌不擇路地抱住燕雲,所有情緒在這一刻回籠,他抱著懷中人口不擇言,慌亂到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已經打了120…很快就能到……求你、求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這是燕雲第一次見到林鳳鳴露出如此手足無措的神態,看起來就像要哭了一樣,脆弱又恐慌。

“之前讓你求我……你死活不願意,眼下倒是……”燕雲靠在他肩膀上,此刻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道,“多來幾聲……我愛聽……”

“求求你、燕雲……求求你別睡。”林鳳鳴環著他的肩膀有求必應,顫抖著聲音哀求道,“不能睡……哥哥…求你、真的求你再撐一下。”

那些妄自菲薄,那些陰暗又瘋狂的自我否定全在此刻灰飛煙滅。

被他算計到走投無路的親生父親正生死未卜地躺在角落裏,血流了一地。

而一切的謀劃者此刻卻正抱著丈夫的肩膀,像迷失的小鹿般慌亂又柔軟地懇求著對方不要睡去。

他的臉頰上還帶著剛剛濺上去的鮮血,連睫毛都掛著血珠,但他的表情又是那麽脆弱無措,像是下一秒就要悲傷得心碎了一樣,美得驚豔絕倫。

天生無情狠毒的美人為了心上人的一句話瞬間慌亂到近乎落淚,巨大的反差讓人心動到近乎瘋狂。

林鳳鳴完全不知道他一直極力想隱藏的,在他看來卑劣又惡毒的那一麵,在燕雲眼中到底有多誘人。

燕雲的意識無比昏沉,聞言卻依舊忍著疼,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求人……不能隻憑嘴上說說吧?至少得拿出點誠意來……”

他借著對方的愧疚明目張膽地索取,等著對方剝去一切,坦露著柔軟送上門來。

燕雲自然知道自己趁人之危的手段很卑劣,可那又如何呢?

那個麵對林勇輝時冷漠到連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人,此刻隻為了讓他保持清醒,口不擇言到什麽都願意承諾。

“求求你…燕雲…隻要你別睡……”掛著血珠的睫毛不住地顫抖,難以言喻的恐懼混雜著巨大的悔意幾乎要把林鳳鳴給吞沒了,他小聲哽咽著哀求道,“隻要你別睡……我什麽都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