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圍困

蘇綰綰讓棠影拿來檄文的抄本,她坐在桌案前讀。

這篇檄文名叫《討司馬忭檄》,文辭璀璨,旁征博引,曆數司馬忭的種種罪行,其中小半句,確實提到了她。

但這麽短的半句,在數百字的駢文中毫不起眼,如同一個小小的點綴。

蘇綰綰垂眸,將這篇抄本放至一旁,起身出了書房。

書房之外,天光明亮,蘇綰綰的腳腕已經沒了束縛,卻仍有沉重之感。

她走到家中池塘邊,見煙柳弄晴,春深花濃。半晌後,她問道:“鬱家怎會舉族造反?”

棠影立在她身後,回道:“鬱河西退位讓賢,鬱二郎為鬱家家主。他遊說各道節度使,如今已聯合六道,起兵征伐閬都。”

短短幾句,觸目驚心。大裕十五道三百六十九州,還有幾道仍忠於司馬王朝?

時光如流水,閬都眾人很快無暇顧及帝王的私事,而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來勢洶洶的叛軍上。

據聞,山北道節度使因鬱行安當年功績,主動投靠鬱家。鬱行安連戰皆捷,勢如破竹,硝煙氣息越來越近,很快,連虞江道節度使也因兵敗,轉投鬱行安。

閬都糧價節節攀升,一些異域商人連夜逃亡。朝廷開始派兵在街上巡查,抓捕散播不利言論之人,然而這無濟於事,閬都貴人們的宴會慢慢停了,每個人私下會麵,都忍不住議論叛軍之事。

蘇綰綰不知道司馬忭為了應對叛軍,做了哪些努力,她隻看見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幾乎沒有再舒展過。

初冬,寒風凜冽,蘇綰綰坐在窗前讀書,侍女進來送茶點,對她道:“鬱二郎已兵臨城下,圍困閬都。”

慌亂像火一樣席卷了整個閬都,蘇綰綰沒來得及得知更多的消息,就被告知,大婚的日子提前了。

司天監算出來的吉日是在這年冬末,但司馬忭下旨將它提早到五日之後。

好在禮部準備了這麽久,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那天夜晚,蘇綰綰穿著嫁衣,被人扶上鳳輦。

燈火煌煌,絲竹管弦之聲盈耳,她的心思卻不知道飄到了哪裏。鳳輦入高高的宮門時,蘇綰綰聽見兩個宮人臉色蒼白地小聲議論:“城破了。”

閬都城牆高大,物資豐饒,哪怕強撐,或許也能支撐數載。

這麽快破城,是因為他又策反了什麽人嗎?

蘇綰綰無暇多想,因為宮門在她身後關閉了。

皇宮戒嚴,氣氛像繃緊的弓弦。司馬忭眉心皺得很緊,但在看見她時,仍然放鬆了眉頭。

禮官在一旁高聲吟唱:“今夜吉辰,聖人迎蘇氏女為後,伏願……”

司馬忭攥住蘇綰綰的手,嗓音微啞:“扶枝,我們終於成婚了。你成我的人了。”

他攥得很緊,緊到蘇綰綰有些痛。禮官一念到敬告先祖,他立刻攥著她祭天拜祖,拜到一半時,一個宦者跌跌撞撞進來道:“叛軍……叛軍打破了宮門!”

司馬忭仿佛沒有聽到,他堅持行完禮,目光射向禮官:“念啊,怎麽不念了?”

禮官磕磕絆絆地繼續道:“千秋萬歲,一鳳一凰……”

風聲驟起,宮殿的窗被風撲開,宮女連忙上前掩住。蘇綰綰感覺頭上發飾無比沉重,但她仍然挺直著脊梁。

“扶枝,該去吃合巹酒——”司馬忭在她耳邊說著,隨後,他聲音戛然而止。

蘇綰綰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濺到她手上,她低頭,看向和司馬忭交握的手,動作一僵。

一支箭不知何時射了進來,射得這麽準,直中司馬忭手腕。

奢華殿中燃了數百處銅燈,燈火輝煌,映亮了外麵的夜空。殿門大開,鬱行安身披狐毛鶴氅,立在殿外。

他身後跟著無數手持刀劍的士兵,身邊還站著一個持弓的人,想來就是此人射出了那支精準的箭。

——鬱二郎已兵臨城下,圍困閬都。

——他曾為卿相,偏又過目不忘,沒人比他更清楚閬都布防。

——誰能攔得住他?

這是蘇綰綰這些時日聽見的瑣碎議論。

暮色蒼茫,隔著這麽遠,蘇綰綰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手無寸鐵,隻立在那裏,卻所向披靡。

他的氣質更為疏冷,從前像一捧溫柔的雪,如今像一輪清冷的月。

他的視線落在蘇綰綰和司馬忭身上,蘇綰綰移開目光,他也從她身上收回視線。

他緩步進殿,身後的將士連忙緊緊跟上。

司馬忭劈手奪過旁邊護衛的長劍,擱在蘇綰綰脖頸前。

“你再往前一步,朕殺了她!”

鬱行安腳步微頓,司馬忭的長劍往裏抵,蘇綰綰感覺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觸在她脖頸上。

她不是不慌亂的,這一刹那,她腦海中閃過自己的書卷和鬱行安的臉,而後強迫自己忘記這些事。

鬱行安望著司馬忭,平靜道:“汝大勢已去,莫作螳臂當車之舉。”

與此同時,他身邊之人射出第二支箭。

這支箭“唰”地一下,本要射入司馬忭的手臂,卻從蘇綰綰身邊呼嘯而過,釘入她身後側的廊柱,箭羽錚錚。

射空了。因為司馬忭正巧將長劍擲向鬱行安。

鬱行安身後將士喧嘩,輕鬆將這柄長劍抵擋。那人又拉弓瞄準,司馬忭終於被射中手臂,他倒在地上,瘋了一樣大笑。

鬱行安走到他身前,垂睫望著他。,

蘇綰綰就站在鬱行安側方,兩人距離一步遠。她嗅到了雪鬆和檀香木的氣息,清雅,像是纏著她的心髒。

她往後退了一步。

鬱行安側頭,對身邊軍士道:“將大裕末主帶下去羈押。”

“是!”

司馬忭被拖走了,他手臂上的血從她身邊蜿蜒而過,險些弄髒她的裙擺。

她感覺有點不舒服,卻沒有再動。

殿外的風很冷,風聲寂靜,一點點帶走她身上的溫熱。

鬱行安就這樣站在蘇綰綰的側前方,距離兩步遠,沒有離開,也沒有說話。

許久後,將士回來道:“聖王!臣等已將大裕末主羈押!”

“甚好。”鬱行安轉身,“走吧。”

他身邊的將士疑惑地望了蘇綰綰一眼,但也沒說什麽,跟著鬱行安離開。

“將血跡清理幹淨。”鬱行安走了幾步,又隨意指了個侍女,遞出手中袖爐,“這袖爐不夠暖,賞你了。”

侍女接過袖爐,顫聲道:“多謝……多謝聖王。”

她是蘇綰綰的侍女,這幾年才提上來做一等侍婢,或許鬱行安不認得她。

鬱行安走了,臉色發白的宮人們迅速清理幹淨地麵上的血跡,連她身上的血都順便清理了。

蘇綰綰立在原地,侍女挪過來,問道:“小娘子,您冷不冷。”

蘇綰綰攥了一下冰冷的指尖,緩慢呼出一口氣:“冷啊。”

侍女道:“這袖爐還熱著呢,小娘子暫且對付著用吧。”,

蘇綰綰低眸,眼睫微顫。

她沒有接過袖爐,隻是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碰了一下。

真暖啊。,

暖得就像入宮前剛備好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