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驟雨

今日似要下雨,天空灰濛濛的,沉甸甸地往下壓。鬱行安騎一匹名貴的三花馬,身後跟著一輛馬車、十幾個護衛。

風揚起他的衣袖和袍角,他姿容出眾,仿佛點燃天地間唯一一抹亮色。

許多百姓翹首看他,還有人幹脆走到幾步之外,說她走了數個時辰才到閬都,今日能否開放金鳥寺。

鬱行安應了一句“會向大師說情”,便有小娘子將一支淺紅色的牡丹丟向他。

鬱行安沒接,那小娘子的準頭也不太好,牡丹掉到地上,眾人“嗐”了一聲,那小娘子已經紅著臉沒入人群,不見蹤影。

鬱行安這樣一路走來,實在太過顯眼,蘇綰綰望了兩眼,鬱行安似有所覺,抬頭看過來。

他的目光,輕而易舉捕捉到路旁的蘇綰綰。

他騎馬經過時,停頓片刻,勒住馬,停在三五步之外。

他和兩人見禮,說道:“不知兩位娘子竟遇上這樣的事,可需我相助?”

大姊在此,自然是由大姊答話。

大姊蘇瑩娘本就因越國公府門前之事,對他略有好感,說道:“不勞鬱翰林費心,我們已遣人去尋兩頂軟轎。”

“也好。”鬱行安道。他垂著眼眸,沒有多看兩位娘子,隻是又聊了片刻,便告辭離開。

蘇瑩娘卻已對鬱行安頗有好感。

年少有為,又知進退,還不是風流之人!

她看了自家三妹一眼,蘇綰綰疑惑抬眸:“大姊?”

“無事。”蘇瑩娘的心思少見地從自己的夫君上移開,想到了蘇綰綰的婚事。

前幾日,崔仆射托人探問蘇綰綰的婚事,被父親婉拒了,因為父親有心將蘇綰綰嫁給太子。

但蘇瑩娘冷眼看著,太子的身體就如聖人一般虛弱,恐怕活不長久。

閬都的郎君那樣多,但無論是家世、才能還是姿容,恐怕無一人比得過這個被聖人召來的鬱行安。

蘇瑩娘想了又想,一時覺得蘇綰綰才剛及笄,自女帝高宗即位以來,閬都的女郎普遍在十七歲之後才出嫁,二十歲成婚的也有。

她便轉移了話題。

兩人並沒有注意到,有人目睹了蘇綰綰和鬱行安的相遇,悄悄記錄下來。

蘇綰綰和蘇瑩娘乘著軟轎,到了那別宅婦的院落門口。

蘇瑩娘見旁邊有一處高亭,便說道:“扶枝,你且在此稍坐,我進去看看。”

蘇綰綰知道,蘇瑩娘是覺得她尚未出閣,擔心她看見一些不體麵之事。

她應了一聲好,十來個侍女婆子陪著她站在此處,蘇瑩娘帶人進了院子。

蘇綰綰望著亭外蔥蘢的鬆柏發怔,不一會兒,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這雨很快成了驟雨,蘇綰綰正回憶蘇瑩娘有沒有帶傘,她就出來了。

她的麵色很複雜,半晌後道:“倒是個苦命人,罷了。”

蘇綰綰略微驚訝。

蘇瑩娘道:“無論多好的郎君,成婚後都見異思遷,這世上竟沒有一個一心一意之人。”

蘇綰綰深以為然,安慰了蘇瑩娘幾句。

蘇瑩娘道:“瞧我,光顧著傷心,扶枝可餓了?”

蘇綰綰正想轉移蘇瑩娘的心思,笑道:“正有些餓了,大姊想吃些什麽?我們一同去吃。”

蘇瑩娘道:“月錦樓就在附近,我記得裏頭的玉錦糕是你愛吃的,我們去月錦樓吧。”

蘇綰綰應好,侍女們撐著傘,攙扶她們上轎子。

兩人去了月錦樓的雅間,用完午膳,春雨仍然纏綿未歇。

尚書省左仆射崔宏舟從月錦樓出來,望著這雨,歎道:“這樣大的雨,還有那麽多百姓去金鳥寺。”

月錦樓就在金鳥寺山腳下,隔著雨霧,可見人流不絕,許多百姓往山上而去。

隨從笑道:“郎君有所不知,今日鬱翰林攜妹拜訪金鳥寺主持,說是要求什麽平安符。主持為接待鬱翰林,便要封山。如今,大約是鬱翰林說了情,主持又將封山之令解了。這些百姓步行至此,區區春雨,又怎能讓他們折返?”

“原來如此。”崔宏舟道。

他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抬頭一看,卻見月錦樓的屋簷下,一個侍女撐著傘,攙扶蘇綰綰上轎子。

崔宏舟目光定住,慢慢走上去。

隨從一愣,前幾日郎君不是說,既然蘇太保不願嫁女,便算了嗎?

他錯愕了一會兒,匆忙撐開傘,趕上崔宏舟的背影。

蘇綰綰正要上轎,聽見崔宏舟道:“小娘子今日是來上香?天公真是不作美。”

蘇瑩娘擋在蘇綰綰麵前,拒絕崔宏舟的搭訕,說要回家。

他笑道:“也好。隻是你們怎不用馬車?我正好有一輛馬車,先借予你們吧。”

蘇瑩娘拒絕,崔宏舟卻一心想要施恩,一時不願放她們離開。

細雨迷濛,鬱四娘扯著鬱行安的袖子道:“阿兄,你看,那是不是蘇三娘?”

鬱行安正站在金鳥寺山腳的最後一級台階上,聞言,順著鬱四娘所指的方向看去。

春雨淅淅瀝瀝,蘇綰綰身邊站著幾人,一個侍女在給她撐傘,跟前一個郎君在說話。

她立得筆直,宛若雨中的青鬆翠竹,顯得尤為矚目。

她大約是說了什麽,崔宏舟朝她伸出手,蘇瑩娘立刻像護小雞仔一般,將她護在身後。

“是蘇三娘。”鬱行安凝望那裏。

鬱四娘小聲嘟囔了幾句,搖了搖鬱行安的衣袖,說道:

“阿兄,你幫幫她吧。那郎君我認得,不就是尚書省崔仆射嗎?他行事這樣霸道,豈不於蘇三娘名聲有礙?上回我在家中,看見堂姊隻是多跟張大郎說了幾回話,就傳出許多風言風語。我離開河西道時,堂姊還在哭呢。”

鬱行安想說閬都曾有女帝登基,風氣大變,河西道離得太遠,受到的影響不深。

但他的目光遙遙落在蘇綰綰身上,發現她在皺眉。

鬱行安定了一會兒,叫來一個隨從。

“二郎有何事吩咐?”隨從道。

“去將崔仆射請過來。”鬱行安道,“就說我有事與他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