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紅梅

風吹花影搖曳,鬱行安的影子在她視線盡頭。

那裏確實隻有他的影子。,

蘇綰綰收回視線:“沒看什麽,隻隨意瞧一瞧。”

她說著,作出對樹影發呆的模樣。

鬱行安點點頭,正好這時小鍋釜裏的水沸騰,鬱四娘加鹽撒茶粉,三沸之後,將茶分好,眾人喝了。

蘇綰綰安靜地啜茶,鬱行安看她的側臉。

她不願回答,他便不追問。而且,他覺得她的側臉也很美好,獨一無二那種程度的美好。

鬱四娘瞟了兩人一眼,問道:“阿兄,你待會兒是不是還要回去見住持?”

“嗯。”

“那我在此處等你回來。”

“好。”

“扶枝。”司馬忭從梅林中轉出來,喚了一聲蘇綰綰的名字,入了亭中。

“襄王殿下竟也來了。”鬱四娘站起身,眾人互相見禮。

鬱四娘讓侍女上茶,司馬忭呷了一口:“這茶一般,不如我從前贈與扶枝的。”

親自煎了茶,又熱情招待的鬱四娘:“?”

司馬忭已經轉頭看向蘇綰綰:“我從山北道帶回來的茶餅,你可還要?比這茶味道更好。”

“不要。”

司馬忭露出委屈神色,小聲道:“小時候不是和我挺親近的,長大後怎麽越發冷淡?”

他的手指抬起來,想幫蘇綰綰撥去垂落鬢角的發絲。

蘇綰綰還沒反應過來,鬱行安忽而道:“襄王殿下。”

司馬忭指尖一頓,懶洋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喚本王作甚?一直盯著這裏,你愛慕她?”

鬱行安眼睫動了一下,看向蘇綰綰。

蘇綰綰不安地偏開腦袋,在心裏飛快地計算一些沒有用的數字。

初雪究竟何時才下?她忽然覺得這處高亭不宜久待。

司馬忭掃視鬱行安,輕嗤一聲:“你說不出來?可見你並非一心一意。”

鬱行安望著蘇綰綰略紅的耳垂:“殿下慎言,當顧及蘇小娘子心情。”

司馬忭的臉頃刻冷了下來:“你在說本王未曾顧及她心情?”

蘇綰綰:“……”

她也不知道他們在爭什麽。

但大概與她無關吧。

畢竟她還沒來得及回應司馬忭的問話。

一個小沙彌穿過梅林,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打斷他們的對話。小沙彌對鬱行安道:“施主,方丈尋你。”

鬱行安點頭,站起身,對司馬忭道:“襄王殿下可要與我一同前去?”

“本王憑何要跟你去?”

“住持要談之事,殿下定然會感興趣。”

鬱行安說這話的神色認真,司馬忭本來不信的,望著他這神色,不由停頓須臾,問道:“扶枝,你想不想讓我去?”

“去吧,”蘇綰綰道,“留我和鬱四娘在此處喝茶,挺好的。”

司馬忭目光幽深如墨,仔細掃視她的神情:“你怎麽幫他說話?”

蘇綰綰:“……”

“我想喝茶,不想跟郎君說話。”她說,“你們快去。”

鬱行安和司馬忭在寂靜的氛圍中對視一眼,帶著仆從一同走了。

蘇綰綰啜一口茶,透過淡淡的水汽,看見那兩人相隔十來步遠。

兩人走過梅林間的小徑時,因為枝影橫斜,都被一樹梅花勾了一下袖袍。

他們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撣了撣衣袖,仿佛嫌棄這身被同一樹梅花觸碰的衣袍。之後又轉開臉,似乎不想多瞧對方一眼。

蘇綰綰:“……”

她無言地轉開視線,看見鬱四娘正撲閃著眼睛打量她。,

“我阿兄……方才沒有否認呢。”鬱四娘說,“之前……大約是兩年前,他回嵇州老宅過年,有一個表姊總向他詢問學問之事,他未曾回應,但因為表姊總去找他,堂兄便問他是不是對那表姊有意。”

鬱四娘說:“我二兄當場就否認了,還讓堂兄莫要詆毀小娘子聲譽。”

鬱四娘說著,眼睛亮晶晶的:“扶枝,你……”

蘇綰綰望著亭外,見飄了雪花,連忙道:“下雪了,我去接一捧雪。”

她出了高亭,接了一捧雪,讓人裝在白瓷甕裏。鬱四娘又命人掃下枝頭初雪,重新煎了一釜茶。

兩人喝完茶,雪愈發大了。

鬱四娘沒有重提方才的話題,但當蘇綰綰準備回家時,侍女道:“小娘子,今日的傘被杜家大郎的酒水潑髒,回家拿傘的星水阿姊……尚未回來。”

鬱四娘忙道:“這有什麽!扶枝,我二兄多帶了傘,你在此處等著,我去叫二兄過來給你送傘!”

她說著,像是怕蘇綰綰拒絕,一溜煙跑出去,她的侍女連忙跟上,另留幾個收拾小鍋釜等物。

鬱四娘跑了一陣子,發現蘇綰綰沒有追上來,略鬆一口氣,慢下腳步。

她戴上鬥篷的小帽子,對侍女道:“我的傘帶走了吧?”

“帶走了!”侍女說,“婢子豈能不明白小娘子心意?不過,郎君真的會來嗎?”

鬱四娘心裏也有點打鼓,裹緊鬥篷,邁開腿道:

“應該會來吧!我感覺阿兄說那句話時,似是在看扶枝的側臉——你們不知我阿兄,他平日從不露出那樣的目光和神情。我得讓阿兄來,還得想辦法將那個襄王支開才行。”,

那個襄王真不討人喜歡!喝茶便喝茶,還要說她的茶水不好!那可是聖人賞賜的茶餅!

蘇綰綰坐在亭中,注視細雪紛紛。

周圍隻有她和蘇家的侍女,鬱家侍女早已收好煎茶的用具,告了罪,先行離開了。

天光一點點變暗,細雪覆蓋花苞。鬱四娘始終沒有回來,雪越來越小,蘇綰綰攏住鬥篷,起身道:“走吧。”

“不等星水阿姊和鬱家小娘子了麽?”侍女問。

“已經過去兩刻鍾了。棠影,你去佛殿尋鬱四娘,對她說,雪下得小了,我先行回府。星河,你去給星水傳話。”

兩個侍女應好,尚未出亭子,便看見遠處有一人執傘而來。

他一身月白色袍衫,清冷矜貴,容顏如畫。他沒有帶仆從,一路不急不緩到了亭外,望著蘇綰綰道:“蘇小娘子。”

蘇綰綰點點頭,他拿出另一把傘,遞給蘇綰綰的侍女。

侍女接過,撐開,蘇綰綰的頭頂被撐出一幅煙波浩渺的山水畫傘麵。

兩人並肩而行,中間隔著兩三步距離。

鬱行安道:“來得晚了些,抱歉。”

因為司馬忭不願讓他走,他想了個辦法才將人支開。但是,他不願意在蘇綰綰麵前提起司馬忭。

蘇綰綰:“嗯,無妨。”

細雪落在傘麵上,消融無聲。蘇綰綰感覺鬱行安走得比方才慢些,和她在一起時,他走路的速度似乎總是會放緩。

鬱行安從袖中取出一個長匣,匣中是幾枝紅梅,其中一枝已經初綻。

“這是今歲開得最早的梅花,住持方才領我去看了。”鬱行安道,“我便多折了幾枝,你拿去轉贈他人也好,插瓶也好,皆是個好兆頭。”

金鳥寺的梅花確實寓意極好,尤其是每年初綻的第一朵,意味著梅開五福,萬事大吉。每年,無論是閬都的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都想折到金鳥寺的第一枝梅花,今年倒是讓鬱行安爭了先。

蘇綰綰早已不相信金鳥寺故意傳出來的這類傳說,但見這幾枝紅梅被保存得很仔細,仍然讓侍女接過,說道:“多謝。”

鬱行安:“應是我多謝你。”

“為何?”

“多謝你願意收下這些紅梅。”

蘇綰綰眨了一下眼睛,視線筆直地望向前方。

鬱行安側頭看她。

她大約不知道,她越是心緒波動,便越是神色自若,那日在去往蘺州的甲板上,她看完岸上的場景,和他說話時嗓子都略微啞了,表情卻不肯變一下。

像戴著麵具,做得最多的事情,是慢慢挪開目光。

漸漸的,朔風刮起來,細小的雪花被吹在她眼睫毛上。

鬱行安望著那片雪花,眸色略深,想伸出手為她拂去,卻隻是動了動指尖,仍舊握著自己的傘柄。

“鬱知製誥為何總是望著我?”

蘇綰綰盯著前麵的一棵梅樹,問道。

“因為我在想一件事。”

“何事?”

“我在想,蘇三娘,我可否去貴府提親?”

前方的梅樹擋住去路,分開左右兩條小徑,鬱行安走了右邊,蘇綰綰往左邊走,兩人分開,又在繞過梅樹之後相聚。

兩人衣裳的一角在風中狂舞著碰在一起,又很快分開。

蘇綰綰:“提誰的親事?”

“自然是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鬱知製誥同我說這件事,似是不合禮法。”

“確實有些不合禮法。”鬱行安走在她身側,風吹起兩人的衣裳,寒風帶著她的香氣,緩緩落在他鼻尖,似乎盤桓不去。

“但我怕你不開心,心裏想,總要問過你的意願才好。”鬱行安吸了一口風的氣息,側頭望著蘇綰綰,這樣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