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贈馬

翻雪疾馳而去,鬱行安的手還搭在蘇綰綰腰上,蘇綰綰似乎不太適應,略動了動。

鬱行安垂眸,道一聲“失禮”,將手收回來。

今日晴光正好,紅日西墜,春風拂過枝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蘇綰綰的烏發被風吹拂,一縷發絲纏在他臉上。

鬱行安閉了一下眼睛,將這縷發絲拿下來,問道:“為何不願刺死方才那匹白馬?”

“那是我阿娘贈的。”蘇綰綰道。

她嗓音很輕,尾音微軟,像一道琴音響在他耳邊。

“從馬背上翻下來很疼,你不怕疼嗎?”鬱行安握著韁繩,控製著自己的馬,讓它慢慢減速。

馬動了動耳朵,聽話地緩下步伐。

“怕。”蘇綰綰道。

但因為是阿娘贈的馬,所以寧願從馬背上護住頭顱、蜷住四肢地翻下來,也不願意親手刺死。

鬱行安領會了她的意思。他停頓少頃,安慰道:“ 那匹馬未必會出事,興許撞到樹上,也未可知。”

蘇綰綰點點頭。

春風如緞帶,將她的發絲往後吹,有些被輕掠到他臉上。他將這些發絲拂下,聞到很淡的綠萼梅香,若有似無,無處尋覓。

馬速正好變得極慢,她一手抓住馬鞍,一邊轉過身,說道:“多謝……”

兩人視線對上。

皆是齊齊一愣。

這個距離太近了,鬱行安看見她琥珀色的雙眸,眼尾微翹,通透明亮。

他握韁繩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看見她垂下眼眸,將自己散落的幾縷發絲順到身前,轉過身,說道:“多謝鬱翰林搭救。”

“無妨。”許久之後,鬱行安才溫和應了一聲。

馬最終停下來,鬱行安先下了馬,隨後朝她伸出手:“要我扶你麽?”

“不用。”蘇綰綰連忙拒絕。她踩在馬鐙上,從馬背上熟練地滑下來。

鬱行安見她穩穩落到地上,便守禮地往後退了幾步,站得離她遠一些。

不久之後,崔宏舟循著痕跡趕來了,見這兩人站在一起,雖隔了幾步,他仍然忍不住咬了咬牙,強笑道:“蘇小娘子,你可安好?方才見你的馬忽然發狂,我一時心急,忙跟了上來。”

蘇綰綰停住,不知如何作答。鬱行安停了停,說道:“崔仆射竟也未走麽?沒想到這閬都城外的景致也讓人流連忘返。”

鬱行安年紀輕輕,卻已處尊居顯。崔宏舟暗道晦氣,不好不回。兩人周旋許久,崔宏舟好幾次將話題引到蘇綰綰身上,都被鬱行安不輕不重地擋了回去。

再過一會兒,蘇家的侍女護衛們也都趕來了。他們騎的都是最普通的馬,因此速度不如三人的良駒。

鬱行安便和蘇家人告辭。

崔宏舟笑道:“我送小娘子回家。”

鬱行安道:“我還有些事欲與崔仆射詳談……”

鬱行安提起朝堂之事,溫和有度。崔宏舟眼睜睜看著蘇家人騎馬而去,不由微微色變。

蘇綰綰騎著一匹侍女讓出來的馬,走到半路,遇上了二兄蘇敬禾。

蘇敬禾正急得滿頭大汗,看見她,連忙策馬上前,問道:“扶枝你可還好?出了何事?”

蘇綰綰將事情跟他說了,又道:“我留了幾個護衛在城外,讓他們去尋翻雪,也不知它如今是死是活……”

蘇敬禾的臉色已是一片赫然,他上下打量,一疊聲問她可有受傷,又關切了她幾句,一路護送她回府。

到了府中,他下馬,對仆人吩咐道:“將這事查清楚,究竟是誰要對三娘不利!”

眾仆噤若寒蟬,齊齊應是。

到了晚間,蘇家眾人都聽聞蘇綰綰驚馬之事。郭夫人和庶妹們細細關切她,其中一個庶妹贈了她一雙繡鞋。

翌日,護衛回來說翻雪已經摔落山崖。蘇綰綰命人好生安葬,庶出的大兄聽說了這件事,給蘇綰綰送了一匹馬,巧和的是,襄王府也送來了一匹馬。

襄王是聖人的第四個皇子,近日被聖人派去山北道。他大概對王府眾人下了什麽奇怪的命令,所以襄王府一聽說蘇綰綰驚馬,一大早就巴巴地送馬過來。

蘇綰綰對襄王府的人道:“無功不受祿,襄王殿下的馬,我愧不敢受。還請帶回去吧。”

襄王府的人笑道:“小娘子若憐惜阿奴,還請將這馬收下。”

與此同時,鬱四娘也在自家馬廄打轉。

“這匹馬毛發美,這匹馬長得還行……”鬱四娘道,“將哪匹馬贈給蘇三娘更好呢?”

鬱行安負手跟在鬱四娘身旁,目光從這些馬匹上一一掃過。

他才從宮中回來,就聽見鬱四娘說要給蘇綰綰選馬。

往日裏,鬱四娘說要送誰禮物,他應一聲“好”,也就隨她去了。

今日卻不知出於何種心態,他也跟了過來,還隨著鬱四娘在馬廄轉了半天。

“選那匹白色的。”鬱行安平靜道。

“為何?”鬱四娘轉頭看鬱行安,“阿兄,我更心儀最左邊的三花馬,你看它多威風啊,蘇三娘騎著它,一定好看。”

“白色那匹更矮些,性情也溫和,適合小娘子騎乘。”鬱行安道。

何況,這匹馬和蘇綰綰原先騎的“翻雪”有幾分相像,若是翻雪沒找回來,這匹馬或許可以略解她的鬱鬱之情。

鬱四娘聽他這樣說,便命人將白馬送去蘇府:“跟蘇三娘說,我得了空再去看望她,我今日還要念書。”

阿兄就這點不好。鬱四娘心想。

自從昨日踏青回來,鬱行安便問了她讀書之事,她從前總是裝頭疼不讀,如今被他淡然的目光一掃,不知怎的,竟心虛起來,不敢再敷衍讀書了。

鬱家的馬送過去時,蘇綰綰正和蘇敬禾在馬廄看馬。

蘇綰綰道:“襄王府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肯將馬帶走。二兄,我心下尋思,還是將馬退回去才好。”

蘇敬禾如何不知道襄王司馬昪的心思?他們一處長大,他眼看著司馬昪凝望蘇綰綰的目光一年年地變了。

但既然蘇綰綰不喜,蘇敬禾也沒有二話:“我這便遣人送回去,隨意收人禮物確實不好。這襄王殿下是個郎君,又不是哪家小娘子,沒的惹出許多麻煩……”

正說到這裏,馬奴便牽一匹白馬過來,管事笑道:“二郎,三娘,鬱家四娘命人送了一匹馬來,您看……”

“鬱四娘?”蘇敬禾嘖嘖稱奇,“扶枝,你這受驚一回,收到的馬都要讓我羨慕了。”

他上前打量那匹白馬:“馬鞍不比襄王府那匹華麗,這馬身高度卻正好,瞧著也溫順,適合女子騎乘,鬱四娘是用了心的。”

“既如此,便收下吧。”蘇綰綰不知這匹馬是鬱行安所選,隻覺得這匹馬純白無暇,十分迎合她的喜好,鬱四娘真是心細如塵。

她對侍女道:“將襄王府的馬退回去,再將我那兩支宣城紫毫筆裝好,贈與鬱四娘。”

侍女應是,轉身去辦。

鬱行安選的白馬被牽入馬廄,它無知無覺地環顧四周,抖了抖耳朵,最後視線落在蘇綰綰身上,輕輕打了個噴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