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熟謝謝
三年時間對於許心瞳來說, 其實隻是彈指一瞬。
細數這三年以來的經曆,走馬觀花,像夢境一樣。現在回想起來, 她好像變成了一架無欲無求的機器,快、狠、準, 一切隻為了達到目的。
頭兩年她也經手過一些殘酷的對壘戰, 己方要在全新的城市打開銷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對方城市紮根多年。她使用的方法不但殘酷且卑鄙,價格戰、切斷供貨之類的都是小兒科,還有很多意料不到的。
一開始她還會在意上千名員工的下崗問題, 漸漸的也開始習以為常。
這個行業, 適者生存, 更新迭換不要太快。
“怎麽在走神?有心事?”關毅替她親泡一壺茶,擱到她手邊請她品嚐。
許心瞳端起茶盞抿了口, 隨口誇讚了一句。
關毅也不在意她的心不在焉, 他似乎隻是隨手為之, 隨口一問, 在她對麵的空位上坐下,翻開了早就準備好的一遝資料。
作為行業內龍頭企業之一的H集團的太子爺,他自然有自傲的資本。
許心瞳又喝了一口茶,見他不開口,探尋的目光不由望去。
關毅和她年齡相仿, 一身煙灰色高定西裝,頭發齊整地往後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他的五官拆開看算不上多優越, 可極標準的三庭五眼讓這張臉格外耐看,各方麵組合到一起, 成了一副不可複製的出眾樣貌。
許心瞳初見他還是兩年前,在某高級會所的商務酒會裏。
他當時不過26歲,剛剛從國外替他父親打理完海外公司回來,因卓越的眼光和雷厲風行的辦事能力,非常受他父親的器重。
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因為她的同伴想邀請他跳舞結果被拒絕,同伴廖珊珊就悄悄跟她吐槽,說這人眼高於頂,看著就是很難搞的男人,白瞎一張好臉。
隔那麽遠,四周當時環境還很吵鬧,她原以為他聽不到的,誰知他朝她這邊望來,投來一個冷淡的眼神。
缺乏情緒色彩,甚至並不把她們放在眼裏。
她和同伴當時都挺尷尬的。
後來再見已經是合作關係了,他隻字不提之前的齟齬,許心瞳也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合作久了,許心瞳發現兩人的很多想法都不謀而合,合作起來自然也很合拍。這兩年來,他們已經是很合拍的partner了。
許心瞳比較喜歡他的一點就是他嘴巴嚴,從不會在背後閑言碎語,雖然一開始感覺有些高冷、難以靠近,比那些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要強多了。
關於這次博宇在A市開設新商場的事情,兩人關於細節又討論了會兒。
許心瞳:“給到這個折扣,你能全權做主嗎?”
不怪乎她這樣問,這確實有些超乎想象了。別說H企這種大型企業,就算是缺乏合作方的中小型企業,可能也不會輕易答應。
“當然。”關毅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笑容,說,“隻要能拿下市場,先期的這點兒損失和投入根本不算什麽。”
他們要做的就是在新商場開業的第一周就打垮對手公司。
隻要拿到市場份額,後續將利潤追上不是難題。
一開始就進入拉鋸的話,後麵的運營會更加困難。
聽他這麽說,許心瞳心裏大定。簽過合同後,她主動提出請他吃飯,關毅露出不太自在的笑容:“算了吧,我怕你哥殺過來揍我。”
許心瞳也爽朗一笑。
這話的典故得追溯到兩年前。
許心瞳有一次晚上跟人喝到很晚,當時關毅也在,本想勸她少喝點,周凜就到了。
原本熱鬧的酒桌,在他出現那時直接冷場。
自此圈子裏就知道了,她有個管得很嚴的哥哥,還有傳言說,之前有個什麽林業公司的老總趁著醉酒把手放她大腿上,回去的路上就被人給揍了,進醫院躺了一個月都下不來床。
雖然傳言不可盡信,那之後也鮮少有人敢再打她的主意。
兩人路上又聊了會兒,許心瞳親自送他到樓上,看著他上車才折返回公司。
下午有個會議,她雖然不用講話,也需要鎮場子,開到4點才離開公司。
周凜路上又打了一個電話來,問她什麽時候到。
許心瞳隨口敷衍:“快了。”
“您說的‘快了’,起碼還要半個小時吧?”
他語氣不陰不陽的,許心瞳反而笑了,低頭按著手機,梳理了一下發絲。
周凜沒那個耐心了:“晚上6點有家宴,你別遲到了。”
許心瞳說“好”。
這個點兒長安街上最是堵,說好的6點,她到底還是遲到了10分鍾。
自知有愧的許心瞳雙手合十,進門就是一陣懺悔,說得那叫一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就差流下兩行熱淚來表示她的歸心似箭和迫不得已了。
周振遠但笑不語,彎腰給浴缸裏的魚喂食。
周凜麵無表情:“你不去演戲真是屈才了。”
許心瞳在他身邊坐下,給自己夾了一隻炸香蕉:“我現在掙的錢比演戲的多。我幹嘛要去演戲?”
周凜語塞。
回頭看她那副言笑晏晏的樣子,心裏堵了一下。
什麽時候開始,他說不過這個死丫頭了。
“你現在是有錢了,翅膀硬了,不用把我放在眼裏了是吧?”他哼笑。
“這您就錯了,我沒錢的時候也沒把您放眼裏過啊。”
周凜:“……”
跟她多說兩句都會氣到自己。
周振遠入座,手裏的筷子敲了敲手邊的一道蘆筍:“你嚐嚐,特地讓小張給你做的。前幾天你不是念叨著要吃蘆筍嗎?”
“凡事都是有時效性的,我現在不喜歡了。”她微微笑,神情自若。
餐桌上卻都是一靜。
在家裏,也就她敢這麽懟周振遠。
周振遠聽了也隻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動怒。
吃了會兒,周振遠隨意問了她幾句工作上的事情,叮囑她不要鋒芒太露,說前幾天老梁家的告狀告到他這兒來了,說她做事太絕,把周小公子抄得底褲都沒了,要他給個說法。
許心瞳皺著眉頭吐掉一根魚刺,一副無語凝噎的樣子:“不是吧?商場如戰場,自己技不如人還要回家找老子告狀?什麽玩意兒。”
“女孩子家家的,文明點兒。”周振遠加重了一些語氣。
不過,誰都聽得出來,他沒真動怒,倒是有幾分欣慰的味道。
畢竟,梁家這些年大不如前,跟周家比起來差遠了,根本不需要顧忌梁家的臉麵。
而且這事兒他們占理,是梁家無理取鬧。
“過兩天我要去京山療養,你倆跟我去嗎?”周振遠問。
許心瞳擺手:“老年人療養別叫上我,沒興趣。”
周振遠:“別整天掙錢掙錢的,你掙那麽多錢,花得完嗎?”
許心瞳慢條斯理剝一隻螃蟹:“花不完攢著唄,我就是愛錢,看到錢我心情就好。以後我還要造一座金屋,每個房間門口貼上標簽,美金、軟妹幣、英鎊……以此類推,心情不好了就去看一看。”
知道她就愛跟自己抬杠,但這話也著實是……
周振遠笑著搖搖頭,也懶得說她了。
周凜卻笑道:“那你可得把屋子藏好了,不然我每天拿鏟子過去鏟下一小塊,保管發大財。”
許心瞳:“我一定提前在院子裏養好十幾條藏獒,你趕來,我就放狗咬你。”
周凜哈哈大笑。
晚上許心瞳沒有回去。
她在這兒的房間在三樓,整層隻有她一個人的房間,其他地方不是書房就是琴室,主打一個安靜,誰也別來打擾。
她上次來還是一個禮拜前,屋子卻打掃得幹幹淨淨,擺設都沒動過,顯然是花了功夫的。
人非草木,許心瞳望著粉紅色的閨房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笑了笑。
真真是直男審美。
一個周振遠,一個周凜,誰都逃不過。
正思索著,房門被人敲響。
她頭也沒回:“沒關。”
周凜這才擰門進來,徑直走到她身後:“聽說他回來了。”
“誰?”許心瞳神色平靜,對著梳妝鏡卸妝。
臉上的表情,看不出絲毫波瀾。
好像過去的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周凜頭一次生出看不穿她的感覺,默了好一會兒。
相比於從前的情緒外露、性情之中,現在的許心瞳明顯沉穩大氣了很多,不說口才上的進步,就這份鎮定自若的氣度,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周凜在心裏歎息,不知道該說什麽。
以前希望她成長,可她真的長大以後,他心裏又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知道,這些年她在外麵很苦,一開始將那麽小、那麽全新的公司帶出來,需要遭受的非議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她也從來不打著周振遠的旗號行事,吃了虧也不會跟家裏說。
就像那次,知道她被人揩油他心裏的憤怒簡直要噴薄而出,可她卻表現得鎮定又冷漠,公事公辦,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內心。
可他無可指摘,也沒辦法說什麽。
“瞳瞳……”周凜歎了口氣,“你跟他……算了,我不多說什麽了,你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選擇和判斷。”
許心瞳默然不語。
窗外樹影橫斜,月亮在青石板地麵上灑下一地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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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國際機場。
早八點,飛機平穩落地。空姐過來慰問,傅聞舟將隨手取的一本財經雜誌合上,笑著道了謝,在助理陶平的陪同下下了舷梯。
早晨的太陽幹淨而耀眼,有種濯濯洗淨的刺目感。
傅聞舟站在空曠整潔的機場大廳,頗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人帶著一幫西裝革履的高管迎麵迎上來,拉著他的手就是一陣噓寒問暖。
傅聞舟唇角的笑意有些勉強,辨認了會兒才認出來,這是他大學時的同學紀瑞明,目前在國內一家大型控股集團公司工作,現階段主要是負責A市的商場管理和運營這一方麵。
路上,紀瑞明拉著他就是一通閑侃,漸漸的,倒也喚起幾分舊日的回憶。
“你現在可是大老板了,哪像我,還在這家商場苦熬呢,這麽多年了也就是個總經理。”
“各有各的難處。”傅聞舟笑道,下車時,撣了撣大衣上沾染的柳絮。
抬頭望去,這家商場有些老舊了,五層樓的建築,位於A市寸土寸金的商業中心,可燈箱不夠明亮,門口還有尚未清掃完畢的垃圾。
紀瑞明也有些尷尬,招呼遠處佝僂著腰背打掃的一個清潔阿姨,讓把這邊先掃一掃。
“這邊。”紀瑞明帶他進了員工電梯,去到頂樓辦公室,又讓秘書上才茶。
茶自然也不是什麽好茶,傅聞舟在國外喝的都是國內空運過來的鮮茶,不像這茶,入口一股潮悶味。
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十指交握,靠入沙發裏。
“沒想到你會回國。”紀瑞明笑道,又誇讚了一番博宇現在的發展和成就。
傅聞舟偶爾應和兩句,態度始終謙和,溫文有禮,可就是什麽都探不出來。紀瑞明也就不再兜圈子了,開門見山道:“咱們也是多年老朋友是吧?博宇和衡陽也有很多方麵的合作,你們博宇現在要建立商場,進駐這幾家城市,我也能理解,但不能太過分吧。還有你們博宇的這些年輕人,也太狂了吧……這就是你們現在的發展策略?一點都不考慮日後的人情往來了?”
傅聞舟聽他絮絮叨叨地說完才輕描淡寫地開口:“老同學,你這就冤枉我了。我今年已經不管公司的具體運營了,就是個掛名的董事長。公司下麵的策劃啊,運營什麽的,我一概不知啊。”
紀瑞明被噎了一下。
他才不信這些鬼話呢。
可是,傅聞舟說話滴水不漏,這些瑣事撇得幹幹淨淨,他還真不能拿他怎麽樣,隻能又道:“那下麵人做事不妥,你總能插上話吧?就說這個Vivian吧,年輕人有自信是好事,說話做事別太過。她揚言要在兩個月內打垮我這家商場,你聽聽,這什麽話?”
傅聞舟:“她真這麽說的?”
“這還有假?!”紀瑞明都快氣炸了。
任誰一把年紀被一個後生這麽挑釁都受不了。
不過,博宇和衡陽雖然也有合作,大多時候也是競爭對手。他也不指望傅聞舟真的幹預什麽,要不是這個Vivian太過分,他也不會跟他大發牢騷。
“聽說姓許,明明是個中國人,要取這種名字?現在的小年輕啊,都崇洋媚外,經營手段都那樣,完全不擇手段,不像我們那時候的人了,重感情……聽說她被她老公給甩了,所以看男人特別不順眼……”
傅聞舟一字未評價,聽完後笑了笑,一臉無奈地說:“我都說了,我現在不管具體的事務,她是大區領導者,我也管不到她頭上。”
紀瑞明有理由懷疑他是在推脫,可傅聞舟表情始終平淡溫和,他找不到什麽借口來反駁,隻能憋著一口氣。
時間差不多了,傅聞舟頷首跟他道別。
紀瑞明送他到門外就止步了。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雪,傅聞舟仰頭望去。
天色陰沉沉的,雪片紛紛揚揚,像在撒鹽粒子,刮在臉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