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熟了嗎

許心瞳沒有回宴會, 而是回了住處。

昏暗的房間裏沒有開燈,她抱著膝蓋坐在**,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 窗外開始劈裏啪啦地下雨。

她如夢初醒一般朝外麵望去一眼,視野裏一片模糊。她伸手揉了一下眼睛, 這才發現是自己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其實她寧願自己這麽狼狽, 也不想看到他這樣。

這晚,許心瞳睡得不是很安穩,一會兒是周振遠那張溫和卻深不可測的臉,一會兒是周凜的諄諄教誨, 一會兒又是傅聞舟那張冷漠又消瘦的麵孔……翌日起來, 她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她對著鏡子照了照, 胡亂拿粉餅壓了壓。

可鏡子裏的人看著更像鬼了。

許心瞳煩躁極了,又掏出了遮瑕膏, 對著眼下狠狠壓了幾下, 也不管服不服貼, 幹脆擺爛, 穿著睡衣就出了門。

門一打開,她的步子生生停住。

門口的槐樹下佇立著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聽到聲音,他轉過來,漆黑的眉目熟悉依舊, 對她露出久違的微笑。那目光,沉靜而溫柔,像沉澱著歲月。

這個笑容也像霧氣一般, 好像風一吹就會散了。

許心瞳忽然心如刀絞,撲到他懷裏緊緊抱住他, 嗚咽出聲。

分明她不該這麽委屈的,可她替他委屈,這一刻竟像是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一樣。

她好像又變回了那個遇到事情就撲到他懷裏大聲哭的小女孩。

“別哭了。”傅聞舟嗓音低啞,還有點無奈,寬大的手掌靜靜落在她後腦。

許心瞳拽著他的前襟,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後來她終於哭累了,趴在他身上不動了。情緒平穩下來後,似乎自己也覺得這樣很丟人,她胡亂伸手抹兩下,抬起臉跟他笑了笑。

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往旁邊拉:“別笑了,比哭還難看。”

她衝他比了比小拳頭,威脅的樣子。

他笑了。

胡同外的轉角有家咖啡館,是一個台灣人開的,風味有些意式。

許心瞳拉著他那隻寬厚的大手往前走,走到拐角處,隔著一條步行街就指給他看:“漂亮嗎?我最近很喜歡去那裏喝咖啡。”

傅聞舟說:“恐怕不太符合我的口味。”

許心瞳驚訝地看向他:“你都沒試。”

傅聞舟說:“你的品味向來很小孩子。”

她氣得踹他一腳,拽著他就過了斑馬線。

咖啡館是圓弧形的三層建築,刷著綠漆,從外觀上看,像一隻被踩壞變了形的郵筒。

他們在角落裏坐下,許心瞳攪拌著杯子裏的咖啡,遲遲沒有開口。

這種時候,開場白本應是“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可她腦海裏浮現昨夜撞見的那一幕,覺得還是閉上嘴巴會比較好。

“搬到這邊來了?”傅聞舟率先開口。

“嗯,周奶奶身體不好,我常要去看她,這邊離醫院近。”許心瞳垂著頭,心裏沉甸甸的。

她有太多的話想跟他說了,可也知道,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不能說。

就如她這段時間不主動聯係他一樣,他也有不見她的理由,盡管彼此都掛念著對方。

他不想被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她也不會主動提起。

心照不宣的默契。

許心瞳抿了下唇,說:“別太拚了。也要注意身體,我看你瘦了。”

“有嗎?”他喝一口咖啡,抬眸笑了笑。

“這段時間……是不是很忙?”她說這句話時,忍不住小心地窺視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倒是和往常一樣鎮定平和,看不出絲毫的異樣。

似乎是想了想,他笑了笑,薄薄的眼皮往下垂落,捏了捏手裏的銀匙:“還好。是有一些事情需要解決,不過,一切都在正常的軌跡上,你不用擔心。等我忙完這陣,就接你回去。”

“嗯。”她點點頭,挖了一勺奶油。

吃了會兒發現他一直望著她,她放下勺子:“……怎麽了?”

他沒回答,抽了張紙巾越過桌麵替她擦拭。

許心瞳看他手裏,紙巾上沾著一點白奶油。

“幾歲了?吃相還是這樣。”

她臉微微發紅,嘴裏說:“我吃相好的話,誰給你這個機會獻殷勤?”

他也笑了:“是啊,你現在可是周家大小姐,大把的人上趕著跟你獻殷勤吧。”

“那你還不快討好我?”她衝他擠眉弄眼。

換來他一個“糖炒栗子”。

“傅聞舟,不許打我頭!要變傻的!”

“本來也不聰明。”他淡淡道,低頭啜一口咖啡。

許心瞳:“……”

心疼他就是她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事情!

-

下午他們去附近的超市逛了一圈,傅聞舟替她提東西,她開心地在各個貨架之間徜徉,恨不得變成一條小魚鑽來鑽去。

傅聞舟在後麵看著她,時而露出無奈的微笑,時而定定地望著她,心裏充盈著一種久違的溫暖。

細數這多年以來的點滴,他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挫折。甚至換句話來說,他本身就是在挫折裏度過的。

在回到傅家以前,家裏條件不好,小時候,寒冬臘月的時候他要陪著養父母推著小車沿街叫賣,手上生滿凍瘡,碰一下都疼。後來養父母過世,他靠著鄰裏的接濟和勞力上完了學。

其實那一年高考他發揮失常了,雖然考上的也是國內一等一的學府,距離心目中的目標還是比較遙遠。

但他靠著自學又拿到了國外頂尖學府的錄取通知書。

他和傅翰文大概是八字犯衝,從沒有一天能好好坐下來聊聊。傅翰文覺得他迂腐,他瞧不上他的某些行事手段,父子倆針鋒相對,能坐在一張餐桌上好好吃頓飯都是稀罕事。

對於傅翰文栽跟頭,他其實並沒有什麽感觸。

被他連累也無怨無悔。說到底,既是父子,他給予了他生命,也曾給予過他便利,便沒有轉頭就埋怨的道理。

他不懼怕任何挫折和難堪。隻是……

記憶定格在昨晚的畫麵。

轉瞬就是她悲傷的眸子,還有轉頭就走的倉皇。

心驀然像是被扯了一下。

“傅聞舟,我想吃這個掛麵!”許心瞳在前麵喊她,明媚的笑顏如盛放的鮮花。

他由衷地笑了笑,快走幾步將車推過去,目光循著她手指著的方向抬頭,看到了擺在最上麵的黃色包裝掛麵。

“這麽多,你怎麽就想著挑這個?別的不一樣嗎?”他嘴裏這麽說,還是伸手替她取了一包下來。

“就喜歡吃這個,別的都不行。”她語氣執拗地說。

於是他又替她拿了一包,在她麵前晃了晃:“這樣可以了吧?”

許心瞳咯咯笑,挨過去挽住他的胳膊。

之後又買了一些蔬菜和熟食,他們才回到住處。

“這些都放冰箱裏,行嗎?”傅聞舟站在中島台前問她,手裏是一棵正欲往冰箱裏塞的西藍花。

許心瞳在沙發裏嗑瓜子:“你隨便放吧,我沒那麽講究。”

他低眉笑了笑,把蔬菜和肉分類好,關上冰箱門。

晚飯吃的煎牛扒。

許心瞳發了會兒消息,回頭朝廚房望來。

她這兒的廚房是開放式,正好能瞧見傅聞舟係著圍裙煎牛扒的賢惠樣子。

傅聞舟察覺到她的視線,回頭:“幹嘛?”

“你不是不喜歡做飯嗎?”她語氣還挺稀奇的。

“努力學習中。”

“有危機感了?”

“是,怕你跟人跑了,周大小姐。”

許心瞳覺得他此刻的語氣真的很像怨婦,忍不住笑起來。

連日來的陰霾,徐徐消散。

他還是她熟悉的那個溫柔強大、樂觀篤定的男人。

許心瞳坐在沙發裏等了會兒,掐準時間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

下一秒她握著刀叉等著,他將煎好的牛排端上來。

許心瞳將刀叉遞給他:“給我切。”

“稀罕事。”他評價,緩緩替她切開,“你之前都不喜歡我幫你切的。”

“給你個表現的機會。”她捧著臉,嬉笑地望著他。

傅聞舟回了她一個無語的眼神。

許心瞳開心地笑了。

燭光晚餐,本該是非常浪漫的,可這頓飯其實吃得非常沉默。

除了一開始插科打諢幾句,氣氛就顯得有些沉悶了。

正如傍晚時分斷斷續續又開始落下的雨,淅淅瀝瀝飄打著冰冷的玻璃。

蜿蜒的水流緩緩滾下,像扭曲掙紮的傷痕。

許心瞳默默吃了一口,忽然皺起眉頭,放下叉子。

“怎麽了?”傅聞舟也看到了。

“我塞牙了。”她無奈地說,滿臉的鬱悶。

他沒克製住,笑了一聲。

“還笑?你竟然還笑?”

“好,不笑,我幫你剔。”他作勢起身,要去幫她拿牙線。

她連忙告饒,就差給他磕頭了:“你放過我吧——”

傅聞舟轉回來,手臂支在她椅背上笑,笑得肩膀都在動。

她鬱悶地看著他,努力在腦海裏回憶他昨晚狼狽的樣子,給自己找回點兒場子。

可笑著笑著,他又不笑了,一雙幽深湛黑的眸子,就這樣溫和而平靜地注視著她。

許心瞳也收起了臉上的表情。

其實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習慣了隱藏情緒。

但這一刻,許心瞳覺得自己可能看出來了——他應該是想要親吻她。

四目相對,他的眸子更加暗沉。

“傅聞舟……”她嗓音溫軟,像是打開了某種匣子的契機。

他的指腹摩挲著她的臉頰,同一時間,扣著她的臉頰低頭吻住了她。

一個帶著久違思念的吻。

如春雨淅瀝,澆灌著幹涸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