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熟了嗎

沒有人知道許心瞳那天和周振遠聊了什麽, 周凜也不知道。

她出來時,神色平靜,和來時似乎並沒有什麽區別。

周凜送她回去, 開車時,目光不時掃過她, 到底是欲言又止。

“爸的意思, 是讓你搬到這邊來。”

“什麽意思?”

“最近不太平,傅家那邊可能會攤上麻煩,你還是搬到這邊比較好。”

許心瞳震驚地望著他,眼中洞射出攝人的光芒。

周凜將車停在小區樓下, 回頭望來時, 眸光同樣冷漠:“傅翰文做事急功近利, 早晚會出事,爸已經收到消息, 這段時間, 你別去傅家那邊。至於傅聞舟, 如果你安分一點, 等過了這風頭,爸會想辦法保他,盡量不讓他卷進去。”

“就算傅家出事,跟他有什麽關係?”

“就憑他姓傅。你覺得傅家如果倒了,他會絲毫不受影響嗎?”

許心瞳啞然。

“最近你不要頻繁地跟他見麵, 這事兒挺嚴重的,等局麵穩定了再說。”周凜走之前搖了搖手機,“收拾一下, 明天我接你回大院。”

回到住處,許心瞳一顆心如在火油裏煎熬, 進門時不慎磕到門檻,疼得她額冒冷汗。

傅聞舟還沒回來,空****的屋子沒有任何人氣。

許心瞳杵在門口想了會兒,這段時間,他確實格外忙。

如果不是有大事兒,他不會連個電話都不給她。

許心瞳心亂如麻,還是忍不住給他發了條短信,讓他注意休息。

他回了她一個“放心”的表情包。

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跟他說了,想問問他現在過得怎麽樣,是不是真的如周凜說的那樣不好……可她到底是什麽都沒問。

她深知,驕傲如他,是不願意被她看到自己最狼狽的一麵的。

她歎息一聲,伏在被麵上很久。

夜空裏懸著一輪彎月,淒清冷寂,就像她此刻兩難的心情。

許心瞳翌日起得早,或者換句話說,昨晚她根本沒怎麽睡著。對著鏡子照了會兒,裏麵人黑眼圈明顯。

她隻好用粉餅壓了壓,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憔悴。

周凜在樓下等她,見她隻提著一個小箱子,皺了下眉,伸手接過:“你就拿這麽點兒東西?”

許心瞳有點失魂落魄的,沒吭聲。

他主動替她圓了:“算了,也不需要帶什麽,到了那邊,缺什麽我讓人給你去買。”

許心瞳壓根沒應聲,上了這輛牌照特殊的車。

說是送她回大院,實際上隻是帶她去那邊轉了轉,後來還是回了西單那邊的那處四合院。

院子是兩進兩出的,和隔壁的正好連成整棟。

“我就住你隔壁,有事兒喊我。”他指了指院中那扇小門,作了個推門的動作,“我沒上鎖,你遇到事情可以直接過來找我。”

話這麽說,其實他很忙,一個禮拜不見得往這兒來一趟。

大多時候,許心瞳是一個人獨居,除了禮拜六得回周家老宅,其餘時間一個人住著。

周凜沒有信口胡言,就在她搬來的第二周,關於傅家的事情就在北京傳得沸沸揚揚了。

首當其衝的就是傅翰文,被指控多項罪名,雖都不是很嚴重,可累加在一起也是觸目驚心了。雖然後來沒進去,這生涯算是倒頭了。

傅家一朝沒落,周圍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雖然家底還在,可往上的根基斷了,難免被人瞧不起。

連帶著傅聞舟也受影響,據說被約談了幾次。

許心瞳心裏擔憂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去找他,可她記著周振遠的告誡,亦不敢輕舉妄動,也怕他自尊受損,心裏實在為難。

“在想什麽,這麽入神?”門口傳來戲謔的笑聲。

許心瞳回頭,周凜抄著手站在門口,手裏拿著一個小盒子。

許心瞳皺了下眉:“你怎麽來了?”

“瞧你這話說的,哥哥不能來看看你?”

許心瞳也不想跟他吵架,隻是轉過去不搭理他了。

“打開看看。”他將盒子送到她手邊。

許心瞳:“沒興趣。”

他也不在意她的冷臉,徑直打開,裏麵是一枚玉佛吊墜。玉色清透,竟然是玻璃種,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年頭成色好的玉千金難求,何況是這樣通透玲瓏的。

許心瞳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彎腰替她戴上,抽繩一拉,穩穩係上了。

“你幹嘛?”許心瞳抬眼,有點氣悶。

“奶奶送的,不是我送的。”周凜麵色淡漠,在床邊坐下,目光淡淡落在她領口佩戴的玉佛上。

聽到不是他送的,許心瞳要去拉的手放下了。

但仍不是很習慣佩戴玉飾,皺著眉撥弄紅色的抽繩。

周凜看著她不時擰眉不時又倏然微笑的樣子,唇邊也染上幾分笑意:“你應該多出去走走。快過年了,我陪你去逛一下超市吧?”

許心瞳看向他的目光裏帶著一種久違的警惕。

周凜囅然,哭笑不得。

他眉眼倒不似從前那般倨傲,多了幾分人情味:“放心,我雖然是卑鄙小人,但不至於閑得沒事兒幹來算計你一個小丫頭片子。”

許心瞳:“……”

周凜沒給她橫眉怒目的機會,瀟灑起身:“走吧。”

她不覺就跟著他出門:“去哪兒?”

“到了我告訴你。”

這人身高腿長,穿拖鞋走路腳底下竟然也跟帶風似的。

許心瞳遠遠看到他已經下了樓,忙跟了上去。

到了外麵才發現門口停了輛大G,拉風的造型看得許心瞳微微睜大了眼睛。

周凜朝她伸手。

許心瞳下意識攤開了掌心。

下一秒掌心多了枚車鑰匙,似乎為了照顧她的喜好,冷冰冰的鑰匙圈上套了個微型的兔子玩偶。

“喜歡嗎?以後開這輛吧。”

許心瞳不想評價他的直男審美:“我不要。”

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不想知道關於傅聞舟的事情?”

許心瞳噎住。

他又說:“不想知道爸在這件事上的態度?”

“周凜……”

“叫聲哥哥,我告訴你。”他抬手就拉開車門,朝裏抬抬下巴,示意她先上車。

許心瞳咬了下唇,跨了上去。

“安全帶。”他傾身過來,替她係上了。

靠得近,他身上那種略帶幾分幹燥的墨香幾乎無孔不入,許心瞳不適地往後靠了靠,跟他保持距離。

他起身時撐住一側座椅,多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

出門時還碰到了熟人,一個盤串的大爺,之前許心瞳出來散步時也遇到過他,據說是個中央裏退休的老領導。

周凜笑著跟他打招呼,態度很大方,又給他介紹許心瞳:“我妹妹瞳瞳。”

大爺說,小姑娘長得真漂亮,盤靚條順。

許心瞳聽懂了,不好意思地跟他笑笑。

他帶她在附近兜了一圈,又帶她去買衣服。

“周處這麽閑,陪女人逛街買衣服?”她掛念著傅聞舟,沒什麽心情,拿著一件裙子在麵前比劃。

不經意翻到後麵的吊牌,一串0很刺眼,“你們公幹的這麽有錢?該不會是腐敗分子吧?”

他都無語了:“給你買衣服還是我的不是了?姥姥出錢,讓我帶你多挑幾件,否則過年出去走親戚不是出洋相嗎?”

他工資是不高但也不算低吧,不至於買不起。

而且男人對生活質量沒什麽高的需求,他平時挺節儉的,存款不少。

他很忌諱被人拿住把柄,平時從來不往這些奢侈品店走,一年到頭難得來一次就是陪她來,這是冒著風險的。她倒好,還不領情。

總之傅聞舟做什麽都是對的,他做什麽都是錯。

周凜三十多年來的順遂人生,頭一次這麽吃癟,偏偏奈何她不得。

買完衣服他們又去逛商場。許心瞳心不在焉的,周凜跟她說話她也不搭腔,坐扶梯時忽然望見二樓某個地方,目光停了下。

周凜循著望去,看到領帶廣告,還有櫥櫃裏擱置的領帶。

愣神的功夫,她已經快步上了電梯。

周凜後來也隻能跟著她一道進了這家領帶專賣店。

剛才還對購物興致缺缺的許心瞳,這會兒像是發現了什麽感興趣的東西似的,挑來挑去,不厭其煩地詢問著店員什麽樣的顏色好,三十多歲的男人戴什麽顏色好。

周凜在旁邊等著,看著她麵色多雲轉晴,興高采烈地轉來轉去,心裏忽的像是壓了一片陰雲。

許心瞳後來挑了一條暗藍色條紋的和酒紅色的,低頭撫摸,眼兒彎彎。

她來周家後,很少露出這麽明媚又爛漫的表情了。

周凜心裏堵得慌,沉默地去付了錢。

中午回周家吃的,阿姨知道他們要來,做了很多的菜。

許心瞳邊吃邊道謝,直誇她手藝不錯,哄得老阿姨眉開眼笑。

周凜在旁邊默默看著,唇邊掛著清淺的笑意。

“出去轉轉?”午後,他在廊下問她。

許心瞳閉上眼睛沐浴在陽光下,微微伸展開雙臂:“好吧。”

“不情不願的。”周凜哼笑,“那不去了。”

許心瞳回頭白他一眼:“你要不要這麽小心眼?”

周凜:“在你眼裏,我不一直都這麽小心眼?”

許心瞳不跟他吵架,轉身朝外麵走去。

周凜陪著她在家屬院這邊逛了一圈,又去禮堂轉了轉,轉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把她送回去。

晚上公司有尾牙宴,許心瞳和方夏乘同一輛車過去。

席間觥籌交錯,言笑晏晏,人人都像戴著微笑的假麵具。他們能看清自己麵罩下的臉嗎?許心瞳覺得無趣,敷衍了會兒就離座了。

走廊冗長,空曠而寂寥,白熾燈灑下淒清的光芒。

她問一個過路的人,洗手間怎麽走。

對方說這一層在修理,指引她去樓上。她雙手合十道了聲謝,看電梯還在26樓,幹脆從消防通道上去。

樓上也有宴席,似乎是商務局,她右手邊的大開間開著,裏麵傳來誇張的勸酒聲。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她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可人都擦過包間門口了,忽然又停住步子,往回看了眼。

裏麵人烏泱泱的,不少還是熟麵孔,經常出現在財經刊和名人榜。被圍在中間灌酒的不是旁人,是她最熟悉不過的那個人,白皙的麵孔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看地上橫七豎八的酒罐就知道喝了不少。

他在笑,許心瞳卻覺得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許心瞳怔在那邊,一切好像靜止,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此時此刻,她想要馬上拔腿走開的,可他像是有所覺察似的,朝門口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最尷尬的一幕就這樣上演了。

他臉上仍麵無表情,許心瞳卻想要落淚。

她垂下頭,飛快地走開了。

身後的歡聲笑語還在,甚至一浪高過一浪,可她腦海裏充釋著的還是他平靜冷漠的那雙眼睛。

眼底沉澱著什麽,她看不懂。

可她知道,驕傲如他,肯定不想在那一刻看到她。

許心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一鼓作氣跑到了洗手間,包間關上,胸腔裏那種氣悶絕望的感覺仍是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