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熟了嗎
許心瞳接到周家那邊的電話時, 是在一個晚秋的傍晚。
那時,傅聞舟恰逢出差,去洛杉磯一個禮拜, 兩人已經有將近兩天沒有聯係。
這些日子天氣漸涼,她尚未來得及將櫃裏的衣服拿去幹洗, 邊開櫃門邊聽電話, 聽了那邊周凜的一番話,才稀奇地開口:“你奶奶住院了,為什麽要我去看?”
“到底是血脈至親,老人家病了, 你不去看一眼?你小時候她還抱過你。”
許心瞳每當這種時候就暗恨自己的心軟。
約了三點在樓上見麵, 周凜不到2點50就到了, 下來替她開車門。
許心瞳上去後,沒想到周顯揚也在, 別過頭不去看他。
“看到你二哥就這反應?二哥會不會叫?”他陰陽怪氣的調子很像以前天橋底下說書的。
許心瞳懶得搭理他, 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周顯揚吃癟, 卻見周凜唇角微揚, 心情不錯地笑了笑。
醫院特護病房。
護士離開後,許心瞳在周凜的牽引下進了屋子,看到了渾身插滿管子的老人。
“奶奶,醒醒,瞳瞳來了。您不是念叨著要見她嗎?”周凜帶著笑, 彎腰湊到老人耳邊說。
許心瞳很少看到他這麽溫柔耐心的樣子,不覺多看了他一眼。
周顯揚倒是坐在一旁玩手機。
周凜朝他看來,一個冰冷的眼神威懾力就足夠了。
周顯揚默默收起了手機, 坐近了些。
周奶奶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許心瞳, 渾濁昏黃的眼睛開始有了焦距,手懸在虛空,是個請求的動作。
許心瞳再硬的心腸也狠不下心來,遑論基因之奇妙,這張麵孔,神態間竟與她有幾分相像。
那幾天她抽空都會去醫院,逗老人家玩,不厭其煩。
“我還以為你不願意。”這日離開時,周凜這樣說。
許心瞳說:“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這樣的針對實在太過明顯,他忍笑:“誰是君子?誰是小人?”
許心瞳懶得理他了。
他似乎也並不需要她回答,陪著她緩步走下台階,目光落在前方虛空中的某處:“傅聞舟是君子?我就是小人?不過立場不同而已。你這樣判斷,有失偏頗。”
“他不會做那種下三濫的事兒。”
“下三濫?什麽是下三濫?你以為他這個年紀能站到這麽高的位置是靠什麽?真以為他幹幹淨淨呢?”
“小人才背後說人壞話。”
周凜笑了,不再跟一個心有偏頗的女人討論這種問題。
更不想知曉傅聞舟在她麵前是怎麽用春秋筆法貶低自己的。
這人慣會以退為進,在她麵前裝可憐,博取同情。
偏偏她就吃這套。
她也不想想,他不得罪人,怎麽有人想著要陷害他?那天碰上那個投資人,他不過是點撥了他兩句,對方就立刻上道,可見她心裏這位“正人君子”平時走的是什麽路子。
最賺錢的就是壟斷行業,可壟斷這一行,斷的就是別人根基。
隻是傅聞舟更加聰明,不會做的那麽硬而已。
本質都是一樣的。
“回來住吧,爸最近又去療養院了,爺爺的身體也不好。”周凜難得軟聲跟她說,“瞳瞳,我們始終都是一家人。”
許心瞳沉默。
和周奶奶的相處稍稍改變了她對周家的看法,但她與他們,確實沒有什麽深厚情誼。
周凜似看出她的動搖,神色篤定:“那我不打親情牌,跟你說點兒別的。”
許心瞳皺著眉,摸不準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傅聞舟的身家,你知道嗎?”
許心瞳沒說話。
“傅家的背景,你清楚嗎?”
許心瞳:“……”
“他爸當初就要他和韓家大小姐聯姻,這也算門當戶對,不過,傅聞舟跟他爸不對付,他又是那樣的性子,這事兒就過了。可他能在這個圈子裏混得這麽順風順水,我爸的人脈是必不可缺的。而我爸之所以這樣器重他,你以為當真是那一點兒稀薄的師徒情誼嗎?是因為你。”
“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跟周家一刀兩斷,我保證他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我不是威脅你,而是在跟你分析這其中的利害。回去後,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裘興國將車開過來了,周凜頭也不回,“不用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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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凜那日的話在許心瞳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之後,漸漸開始生根發芽。
他的話不好聽,但其中利害,隻要是個成年人都能聽懂。
許心瞳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
傅聞舟是禮拜五回的北京,回來前給她發了消息。
許心瞳當時在午睡,沒有聽見,等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時,傅聞舟已經走進屋裏。
他將脫掉的外套擱到一旁,走過去把她抱起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睡在沙發上?不怕著涼?”
許心瞳任由他抱著,雙手軟軟搭在他肩上,閉著眼睛不睜開。
這副撒嬌的樣子,真的很像小朋友。
他心裏柔軟,情緒幾經**漾,抱著她回到了房間。
睡夢裏也感覺他在親自己,一開始是輕柔的吻,漸漸的開始不得章法。
她滑膩掙紮,在他懷裏猶如一尾美人魚。
傅聞舟聲音啞了幾分:“別亂動。”
許心瞳撐開一絲眼縫,媚眼如絲,嬌憨中透著幾分委屈,似乎在責怪他凶她。
傅聞舟呼吸亂了,深深吸氣,將她撈到懷裏:“能別這麽磨人嗎?”
她咯咯笑,把眼一眯,四肢一攤,又睡過去了。
徒留他一個人火熱焚身不得掙脫,如置身於烈獄欲海之中。
他用目光細細描摹她的輪廓,說來也怪,分明生得是一張秀美的麵孔,並不妖妖嬈嬈,可就是明豔奪目得吸人眼球,宜喜宜嗔。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不時閃過幾分狡黠,極生動。
她這樣趴在他膝蓋上呼呼大睡,全然不設防的樣子,叫他心裏生出別樣的柔軟。
他忍不住將手蓋她後腦勺上,輕輕撫慰。
許心瞳這一覺睡得長,醒來時,發現自己還枕在他大腿上,連忙爬起來:“你腿麻嗎?”
“有點。”他將腿放下地,欠身揉一揉。
許心瞳的目光落在他指骨突出的大手上,想著這雙手落在身上的感覺,溫暖又帶著幾分強硬的霸道,恰到好處,令她熨帖。
她不覺靠過去,像是沒有力氣似的。
傅聞舟伸手就撈住了她,掃她一眼:“是沒有骨頭嗎?”
“看到傅先生就軟了,提不起力氣。怎麽辦啊?你說,我是不是生病了?”她說話軟綿綿的,可能是剛剛睡醒,還帶著糯糯的鼻音,嬌滴滴的,實在拿人。
傅聞舟覺得這樣下去自己可能要把持不住,扶正了她,回身去撈領帶:“晚上還有事兒。”
“這麽大的老板,還要應酬?”
聽出她話語裏的不滿,傅聞舟笑了:“到什麽位置,才不用應酬?”
許心瞳哼一聲,揮揮手,示意她批準了、放行了。
傅聞舟沒在意她的拿腔拿調,攬著她又親了會兒,這才出門。
許心瞳見他走了,去到他書房,從一堆文件裏掏出一些資料,匆匆翻過,又塞回抽屜裏。
周凜那日的話曆曆在目,她聽了一半,也有一些不入耳。
但心底其實清楚,他說的在理。
這人最可惡的就是,你分明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盡管這實話不太好聽。
事實總是這樣血淋淋的。
傅聞舟如果脫離周振遠,盡管以後仍能在這一行走下去,恐怕也再不複當初輝煌,尤其是傅翰文那邊,必然會給他施加壓力。
她實在不願意他做一些違背本心的事情。
一天之後,她撥通了周振遠的電話。
她隻在電話裏跟他說了一些話,剩下的,道見麵再聊。
午後下暴雨,車開到胡同裏就難行了,前麵有幾處低窪,蓄滿的水麵上漂浮著幾片葉。
車碾過,帶起陣陣泥漿,有幾片黏在了吉普上。
這一次再見周振遠,許心瞳的心境更有幾分不同。
周凜在院門前等她,穿一件湖藍色半高領薄毛衣,憑欄佇立,手裏撚著煙。
嫋嫋煙霧裏,一雙眼仍淡靜深邃,隻是,在看到她那一刻分明閃爍了一下,說不清是喜悅還是複雜。
“為他做到這種地步,委曲求全,值得嗎?”
許心瞳:“這難道不是你希望的嗎?看到我,怎麽如此失望?”
她話語裏的譏誚並不掩飾。
周凜笑一笑,沒搭腔,轉身去了前麵引路。
周振遠這一次在茶室見她,周凜侍立一旁,彎腰替她泡一壺太平猴魁,謙恭溫禮的姿態倒叫她不適。
許心瞳端著茶盞,掌心有微暖的溫度,淺淺漾進心裏。
可還是覺得冷,原來是東邊的窗戶沒關,這個季節,傍晚時分已有幾分涼意。
周凜過去將窗關了,出門時,替他們把門關上。
父女倆聊天,他不好在旁邊礙事。
站台階上抽了根煙,他俯身撣去褲腳沾染的泥漬,老半晌沒動作。
許心瞳有一點說的沒錯,他既希望她來,又不希望她來。
她來當然是好事,以後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能走得更順,過得更好。
可她來,說明有個人在她心裏的地位,超過他,也超過這個家。
微風裏沁著涼意,涼透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