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熟了嗎
周凜有那麽一段冗長的靜默, 讓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幾乎**然無存。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翻湧的心緒平複下來。
這真是一件令他感到羞恥的事情。
她早已忘卻前塵舊情,偏偏他還沉溺在虛妄的過去裏, 貪戀那一點兒虛假的溫存,徒惹人笑柄。
再抬頭時, 已經恢複了往日的鎮定:“我隻是不想你被蒙在鼓裏。怎麽, 傅聞舟沒跟你提過這件事嗎?”
許心瞳皺著眉,沒懂他的意思。
不知為何,心裏有種別樣的恐懼,像是有一隻手在拉扯她, 要她馬上逃離這個地方。
看到她退了一步, 周凜卻笑了, 心裏有一種扭曲的快意。
他已經做到了老頭子要他做的事,那麽傅聞舟呢?他憑什麽可以置身事外, 在她麵前扮好人?
周凜:“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為什麽要跟你結婚嗎?就你爸那個名聲, 就你媽那點兒資產, 沒有任何原因, 他會跟你結婚?”
許心瞳:“……”
周凜:“你也不想一想,他跟他爸的關係那麽差,沒點兒人脈和關係,早些年是怎麽在京市立足的?沒有我爸,他什麽都不是。沒有我爸, 他早被他爸逮回去聯姻從政了,還能這麽逍遙?”
許心瞳搖頭,機械地搖著頭:“我不信, 你說什麽我都不信。”
頭頂的天空好像昏暗下來,視野裏一片模糊, 許心瞳掰了掰手指,感覺提不起一點力氣,牙關都在哆嗦。
周凜臉上沒有表情,一字一句冷酷冷硬,像一個沒有感情的複讀機器:“你覺得我騙了你?背叛了我們之間的……友情?那麽傅聞舟呢,你敢回去當麵問問他,為什麽跟你結婚嗎?”
“你不要再說了!”許心瞳逃也似的要走,結果撞到了牆角。
周凜臉色變了,忙上前扶住她,聲色俱厲:“你在幹嘛?!不看路的嗎?”
許心瞳揮開他,神經一陣陣麻木,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她胸口起伏,忍不住抱緊了自己,感覺身體一陣陣地發寒。
看到她這樣,周凜恨鐵不成鋼,又覺得心如刀絞,他握緊她削瘦的肩膀,非要她看著他:“你聽好了,許心瞳。他之所以跟你結婚,是因為答應了我爸要照顧你一生一世,而且要把你帶回去,喊他一聲‘爸爸’。你這個笨蛋,你以為他有多麽喜歡你?你不過就是他拿來獻媚我爸的工具,用來攀交情利益互換的東西而已!你這個傻瓜,還對他掏心掏肺?!”
“你要不是周振遠的女兒,你看他會不會多看你一眼?真以為他是什麽善男信女?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他根本懶得多瞧。”
許心瞳的耳邊嗡嗡作響,那一瞬間好像失聰了似的。
她張張嘴,奈何發不出聲音,好像那一瞬間開始不會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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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心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來的,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車已經開到了樓下。
這個點兒,銀泰周邊燈火璀璨,人來人往煙火繁盛。
她坐在車裏,像被困在了一個狹窄的玻璃罩子裏,看著眼前一張張或微笑或明媚的麵孔轉瞬即逝,像一個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局外人,那些熱鬧好像都跟她沒有關係。
“你沒事吧?要不要我送你上去?”周凜看她,欲言又止,心裏仍是跟針紮一樣。
有對她的恨,對周振遠的恨,也有對傅聞舟的恨意。
最恨的莫過於周振遠,為什麽要讓他去認識她以後才告訴他,她是誰。
可他偏偏隻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去想。
理智告訴他,不可以,不應該,沒結果,連想一想都會墜入無底的深淵,不能掙脫。
很多年以前他就作出了選擇。
許心瞳沒有應答,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過了會兒才仿佛是回了魂,她伸手去扳車門。
門開,她腳步虛浮地下去,仰頭看了眼高聳入雲的冰冷建築,心裏一陣寒涼。
傅聞舟回來時已經是深夜了,出乎他的意料,客廳的燈還亮著。
許心瞳側對著他窩在沙發裏,垂著頭,雙手抱著膝蓋,像是在發呆。
“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去睡覺?”他有些意外,走過去伸手要將她抱起來,手卻停在了半空。
走近了他才看清,她臉上都是淚水,早已幹涸。
兩隻眼睛紅腫得像桃子似的。
傅聞舟心裏咯噔了一下,莫名有些不吉祥的預感:“……發生什麽事情了,瞳瞳?”
許心瞳像是聽不到他的聲音似的,仍坐在那邊,沒動。
傅聞舟蹲下來,握住她冰涼的手:“瞳瞳……”
“為什麽要騙我?”許心瞳終於聽見自己無力的聲音。
她原以為自己會很生氣、憤怒、失望,可有的隻有無盡的疲憊和虛弱。
她的眼神讓傅聞舟心裏跳了一下,無來由的有種心浮氣躁的感覺。這不應該,他向來是鎮定的、自我的,這種情緒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
他避開了她灼灼的目光,平靜問:“有人跟你說了什麽嗎?”
“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麽要騙我?”
“我騙你什麽了?”
許心瞳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個人,簡直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她不主動說出所有的話,他就不會主動跟她攤牌。
這是他的定力,就像他說的那樣,對方不先亮出自己的底牌,他是不會出牌的,他永遠要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可她不是他的敵人,他也要這樣對付她。
許心瞳心裏酸澀煩悶之餘,又有一種難言的憤懣。
“傅聞舟,你把我當什麽了?你以為你是誰,可以這樣把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她雙目如炬,似是忍耐許久,終於爆發出來,“你是因為我爸才跟我結婚的對嗎?!如果我不是周振遠的女兒,你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對不對?”
傅聞舟隻覺得腦海裏好似閃過一道白光,有什麽脫離了他的控製。
許心瞳沒有再說話,似乎是在平息情緒。
四周一片死寂。
過了會兒,他才強令自己鎮定下來,不管她是怎麽知道的,她已經知道了。
傅聞舟想了想,說:“我是喜歡你的,瞳瞳,不要聽風就是雨……”
“喜歡?像喜歡小貓小狗那樣的喜歡嗎?”許心瞳猛地打斷他的話,情緒幾乎要失控,“你總是這麽高高在上,獨斷專行!什麽事都把我蒙在鼓裏!你很得意是不是?你隻要施舍一點兒溫情,我就屁顛顛地湊上來,對你掏心掏肺!我怎麽這麽賤哪?!”
她終於沒辦法克製,眼淚一股腦兒地往下淌。
不想在他麵前丟人,她胡亂地伸手抹了幾下,結果卻是越抹越多。
一顆心好像被鑽成了一個個窟窿,千穿百恐。
除了被欺騙的憤怒和傷心,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羞恥感。
人家就是逗逗她,閑著沒事兒逗她尋開心了,她就覺得人家有多麽喜歡她。
如果真的喜歡,他為什麽總是這麽冷靜?
細數兩人結婚以來的種種,他似乎永遠都是那麽冷靜自持,就算真的有什麽齟齬,他也不會主動聯係她,徒留她一個人在那邊生悶氣,下次見麵時他還是衣冠楚楚、談笑自若的。
讓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癟了的皮球,之前生的氣都是笑話。
她在那邊生氣,人家壓根沒往心裏去。
傅聞舟看不得她的眼淚,麵對她的指責,他隻是沉默,麵上仍是平靜。
可他心裏並不是那麽平靜。
他站起來,焦躁地在客廳裏走了兩步,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承認一開始跟你結婚確實是權衡各方麵利弊的決定,但這並不代表我隻是在利用你。瞳瞳,我是真的喜歡你……”
“喜歡?”許心瞳幾乎要笑出聲來,可到底隻是慘笑一聲,臉色灰敗,“你是喜歡,可這種喜歡有幾分?”
他的喜歡,更多的是建立在“她有價值”的這個基礎上。
如果她不是周振遠的女兒,他根本不會跟她結婚,考慮都不會考慮。
許心瞳以前覺得自己很不了解傅聞舟,此刻卻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麽不了解他。
至少,他的行為準則,處事作風,她竟然可以這麽清楚。
她實在是心寒透頂,隻覺得一腔真情全喂了狗。再細想之前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在他麵前的討巧賣乖,都恨不得立刻扯張麵罩把自己裹起來。
從來沒有這麽丟人現眼過。
周凜說的沒錯,這兩人就是半斤八兩,一丘之貉。
傅聞舟自問是一個心性強大的人,泰山崩於前也能麵不改色,可此刻,竟有些無能為力的感覺。
好像不管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他曾經也想過有這麽一天,他從不否認自己和她結婚是帶著目的的,喜歡是真的,逐利也是真的,唯一不一樣的可能是一開始的喜歡隻有三分,後來漸漸的演變成他無法控製的局麵。
那時候他想,就算她知道了又怎麽樣,他也不是很在意。
現在他覺得他灑脫不起來。
他根本一點也不灑脫。
他努力平複,想要作最後的挽留:“我承認,我冷漠,我沒有心,我自私自利,我不是什麽好人,可是瞳瞳,我對你是真心的。在喜歡你這件事上,我從來都沒有欺騙過你。”
他豎起三根手指,“如果我說謊,就讓我出門被車撞死……”
“你神經病啊!”許心瞳驟然打斷他,心驚肉跳。
目光和他的目光對上,她又猛地別開了。
她心裏很亂,不想看到他,或者說,害怕看到他。
她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這個人,真真假假,實在難辨。
漸漸的,她的怒氣平息下來,眼底隻剩下空洞,似乎被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
她深吸口氣,心裏有了決定,轉身就朝房間走去。
傅聞舟心亂如麻,忙拉住她:“你去哪兒?”
“我們先分開一下,你讓我想想清楚。”
“那你住哪兒?你住外麵,我不放心。我搬出去好了,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保證不打擾你。”
她堅定搖頭:“我不想呆在這兒,在這裏,我就會想到你。”
他訥訥半晌,竟說不出反駁的話,手裏的力道也鬆了兩分。
他苦笑,從未有過的落寞:“瞳瞳你知道嗎?別人都說我出生好,可我小時候就是在鄉下長大的,我養父母過世後,我才被接回來。我跟我爸關係不好,他總是讓我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我一點自由和尊嚴都沒有。”
許心瞳很難想象他這樣耀眼驕傲的人會說這樣的話。
她強迫自己不去看他,怕自己心軟。
她臉上維持著冷漠:“你是在賣慘嗎?”
他搖頭:“我說這些不是想奢求你的諒解,我隻是……我隻是想說,我不是什麽厲害透頂的人,我也有無力和不得不低頭的時候。對不起,瞳瞳。”
“可犯了錯的人也有機會回頭,對嗎?你不能原諒我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