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熟了嗎
到了辦公室, 傅聞舟親自給他斟了茶,又讓秘書上了些點心。
周凜在沙發裏坐下,跟他道了謝, 笑道:“北京的氣候幹,好些年沒回來, 還真不適應。”
“前些年聽說你去了H市, 發展得還不錯,怎麽想著調回來了?”傅聞舟也笑道。
“落葉歸根,年輕的時候總想著往上走,一腔熱血, 年紀上來了, 倒覺得有些東西要比這些身外物重要。”周凜端起茶杯抿一口, 不在意地低頭輕吹茶麵。
玻璃杯裏,幾片嫩芽浮浮沉沉, 打著旋兒墜入了杯底。
他瞥一眼, 不自禁笑了一下,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傅聞舟當然不信這種鬼話。
雖然他和周凜隻有過幾麵之緣, 也知道他和周顯揚不一樣。一個不過是外在張揚的紙老虎,周凜才是那個狠角色,周顯揚幹不出來的事兒,他這個哥哥都幹得出來,偏偏做了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像周凜這樣利益至上的人, 回到這兒隻能說明這兒的環境更有利於他往上走,絕不會因為別的。
周振遠對於這個大兒子的器重,遠在周顯揚之上。
這次來例行調研, 他這個副處竟然親自出麵,這倒是出乎傅聞舟的意料之外。
原以為來者不善, 聊了兩句,周凜態度謙和大方,似乎並沒有故意刁難的意思,傅聞舟也摸不準他的意圖,隻能跟他打太極。
又聊了些瑣事,周凜似是偶然說起:“傅總結婚了?什麽時候辦的婚宴?”
傅聞舟握杯子的手停頓了一下,感覺他前麵說了那麽多,此刻才算是進入了正題。
“結了,結得匆忙,還沒辦酒席。”
“那到時候,我可一定要來討這杯喜酒喝了。”周凜垂下眼簾,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那日在大堂偶遇,傅聞舟就覺得他的態度有別於往常。
他好像不像周顯揚那麽討厭許心瞳。
但兩人之間,也不像是多和睦的樣子。
倒像是……
傅聞舟如常一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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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心瞳送完文件就打算回去了,好巧不巧的,路過走廊時又遇到了傅聞舟在送周凜。
她自動往旁邊讓了讓,沒去看他們。
周凜進了電梯,她猶豫一下,還是打算進去,可還沒跨進電梯間,手臂已經被人從後麵抓住。
許心瞳一個趔趄,差點跌進傅聞舟懷裏,連忙站正了。
見四周無人,她才敢小聲抱怨:“你幹嘛?”
“還問我,我倒是要問問你,幹嘛見到我就躲?”
“這不是在公司嗎?”許心瞳臉漲紅。
看她跟做賊似的四處張望,傅聞舟才大發慈悲地鬆開了她,往後稍退了兩步,笑道:“辦公室裏沏了茶,你要去喝嗎?”
他聲音低沉磁性,帶著淺笑送到她耳邊,有種別樣的性感。
許心瞳幾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囁嚅道:“……還要回去給經理匯報呢。”
“送個文件還有時間限製?那我改天可得好好開個會跟下麵的同事討論一下,可不能這麽壓榨員工。”
許心瞳沒話說了。
她總是說不過他的。
到了他的辦公室,分明茶已經涼了。
他一點兒也沒有誆騙小姑娘的不好意思,神情自若地把秘書叫了進來,讓去換一壺新的。
許心瞳瞥了眼桌上的點心盤,雙層塔碟的,裏麵盛著驢打滾、綠豆糕、蝴蝶酥等精美的小甜點,她忍不住撚了一塊塞進嘴裏。
和想象中不一樣,不是很幹澀,軟硬兼宜,口感和甜度都剛剛好。
“喜歡嗎?喜歡一會兒讓Linda給你打包一份。”傅聞舟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許心瞳臉上一熱,往後退開:“不要!我就是隨便嚐一嚐。”
打包什麽啊?真當她是貪嘴的小孩子了?
這還要打包?
“聽說你最近在找工作。”傅聞舟端了一杯熱茶,在她旁邊坐下。
許心瞳也不意外他會知道,公司裏到處都是他的眼線。
既然他知道了,她也不打算瞞了:“嗯,想換個工作環境。”
“現在的科達不好?”
見他神色平和,似乎並沒有苛責的意思,許心瞳猶豫了會兒才決定說實話:“資源分配不太公平,對我以後的升職不利,也沒有太大的提升空間。”
還以為他會生氣呢,她有點忐忑地看向他。
他卻笑了笑,不在意地說:“希望你能諒解我作為大老板的出發點,統籌全局才是第一選擇。”
許心瞳:“完全能理解,所以,也希望你……”
她小心看向他,他卻擱了茶杯,一瞬將她撈到了懷裏。
抬頭,鼻尖抵在她脖頸處:“別把我想的那麽不近人情,之前不讓你出去工作,隻是覺得你的閱曆還不夠豐富,怕你出去吃虧。既然你覺得你可以,我也不會橫加阻撓。但是,我希望你在外麵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要記得,你老公永遠都是你的港灣。”
許心瞳沒有料到他會跟她說這些話。
這麽一長串的。
傅聞舟是個情緒內斂的人,雖然大多時候看上去很溫和,但骨子裏其實是個很強硬的人。
他竟然會說這麽一大串肉麻煽情的話,許心瞳有點吃不消。
她看他一眼,眨了眨眼,心裏又酸又軟,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充釋著胸腔,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傅聞舟失笑,雙掌合攏捧住她的臉:“別這樣,寶貝哭了我可舍不得。”
許心瞳低頭跟他鼻尖抵鼻尖,蹭一蹭又磨一磨,甕聲甕氣的:“要親親,要抱抱。”
“是不是還要舉高高?”傅聞舟一瞬不瞬笑望著她。
許心瞳臉紅發熱,但還是忸怩著點了點頭。
傅聞舟笑而不語,起身將她抱起,又坐去了辦公桌後的辦公椅上。
許心瞳就勢坐在他的大腿上,隨手就去翻他桌上的文件。
他也不阻止,單手從後麵摟著她的腰,隨她翻,隨她搗亂。
“傅總,你都不阻止嗎?我要是商業間諜,你明天不是要破產了?”她怪聲怪氣地嘖嘖兩聲,“果然啊,男人色令智昏起來,什麽英明神武都沒了。你這樣,哪裏還有平時精明幹練的樣兒?”
“老公不要精明,不要神武,不要財產,有寶寶就夠了。”他也樂得跟她開玩笑,笑意不停。
許心瞳啐他一聲,不跟他鬧了,將翻亂的資料認真地整理好。
整理的時候也怕真的耽誤他的事兒,問他:“這樣放對不對?我記性不太好。”
“沒事兒,弄亂了也沒事,一會兒我會整理的。”傅聞舟安慰地拍拍她。
她這才放下提著的一顆心,回頭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一直笑。
她臉上的溫度漸漸攀高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側過身勾著他的脖子吻上去。
傅聞舟扶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強勢地按住了她的後腦勺,狠狠加深了這個磨磨唧唧、不輕不重的吻。
他突如其來的猛烈動作嚇了她一跳,許心瞳都跟不上他的節奏,稍稍推拒。
可他沒有鬆開的意思,鼻息間都是侵占的氣息,濃烈得好似要將人溺斃。漸漸的,她也適應了這種節奏,慢慢跟上了他的節拍,和他廝磨在一起。
就這樣,任由他的舌尖撬開她的牙關,將舌頭探進來,在她的口腔裏肆意遊走,似要掃遍每一個角落。
她像一顆甜膩飽滿的櫻桃,咬一口汁水豐沛,令他欲罷不能。
傅聞舟握著她腰肢的動作加深,不覺就握住了她胸前的起伏。
兩人吻得正忘我,有人在外麵叩門。
因為是急事,叩兩下就急匆匆進來了:“傅總,這是劉總那邊剛剛傳真過來……”
聲音戛然而止,秘書怔了兩下迅速垂下頭,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將文件放到桌上就出去了。退出去後,還體貼地將門給他們關上了。
許心瞳的臉已經漲成了紅番茄,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鑽下去。
可她都這樣了,始作俑者卻還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放心,Linda不會出去亂說的,她嘴很嚴。而且,夫妻倆接個吻又不犯法,又不是**,你怕什麽?”
許心瞳欲哭無淚,覺得自己已經沒臉見人了。
要是她也有他這麽厚的臉皮就好了,哎——
反應過來,她連忙從他身上跳下去,整理好了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出來時,她總感覺其他人都在看她。
攥緊了自己的小背包,她飛快逃出了大樓。
她車停在地麵上,這會兒已經超過三個小時,要繳納費用了,她肉疼了會兒,正打算付錢,一輛白牌牌的紅旗從遠處緩緩馳來,停在她身側。
車窗降下,露出周凜那張俊極無儔的麵孔,他言簡意賅:“上來。”
許心瞳沒動,她不覺得跟他有什麽好說的。
周凜的目光緩緩落到她臉上,也不生氣,徐徐一笑,可一開腔就拿捏住了她的軟肋:“你不是一直都想問我你爸的事情嗎?”
“來龍去脈,事情原委,現在不感興趣了?”
許心瞳心裏的恨意如藤蔓纏繞般窒息,又如鴆毒啃噬心扉。
望著這張端麗又可惡的俊臉,有那麽會兒,她想衝上去撕爛他的笑容。
他永遠都是這副目空一切的架勢,比之周顯揚,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說心計之深、汲汲營營,心腸之狠、幹淨利落,在她認識的人裏,簡直無人能出其右。
車在三環兜了一圈,後來開進一處胡同深處。
這地方有個蔭蔽的二層洋樓,從外觀看,挺普通的,裏麵卻別有洞天,用堆金砌玉來形容也不為過。
乍一看裝修不算奢華,可無論是牆上隨意一盞鑲嵌著寶石的燈罩,鋪在地麵上的稀有石材,還是寥寥門可羅雀但非富即貴的客人,都昭示著這裏不是一般人可以進來的。
侍應生引著他們上了樓,開了盡頭一扇包間門。
隻一會兒就上了茶水,許心瞳看一眼,茶香嫋嫋,是獅峰龍井。
茶湯清澄,葉片鮮嫩完好,一看就是上品。
他這樣的身份地位,茶當然是最好的往上呈。
“酒喝嗎?82年的茅台。”他慢悠悠給她斟滿一杯。
細長的水流隨著他優雅高舉的動作精準匯入細小的杯口中,發出伶仃清脆的聲響。
卻像是有人拿一把尖刀在她耳邊刮劃著金屬板,說不出的刺耳。
許心瞳冷笑:“你太看得起我了,這玩意兒我可消受不起,您留著自己喝吧。”
他也不在意,隻是很淺很淺地笑了笑。
這種漠然的態度讓許心瞳心生恨意,明明傷害了別人,他卻永遠都沒有心理負擔。
曾經一度,她很難理解周凜這樣的人。後來想明白了,他這種人,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頂端,擁有別人窮極一生都得不到的資源,不管是容貌氣度還是能力,通通淩駕於他人之上,他根本不會共情不相幹的人。他人的喜怒哀樂,通通與他不相幹。
許心瞳不是個藏得住心事的人,討厭在臉上,恨意也在眼底。
對視了會兒,周凜臉上的表情淡了,斂了神色:“你別這麽看著我,你爸涉及貪腐,稅務也有問題,他是咎由自取,我隻是秉公調研,並沒有冤枉他。”
“你胡說!我爸不是那樣的人!”
看她氣得發抖的樣子,周凜反而笑了,睃她一眼:“有沒有,你去問你媽,她最清楚。”
許心瞳微怔,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
“看吧,你自己都不確定。瞳瞳,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沒有改變,看人永遠隻看表麵。你爸對你好,他就一定是一個好人嗎?”
許心瞳有心反駁,奈何不知底細,不免落了下風。
室內的氣氛更加沉鬱,暗藍色的牆壁好似蒙著一層陰霾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她以往的認知似乎在被擊碎,自己都開始不相信自己。
她實在不想在周凜麵前露怯,這實在是一件令她感到無比恥辱的事情。
許心瞳站起來,抓了自己的手包就要走。
他也沒攔,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繼續道:“離傅聞舟遠點。”
許心瞳腳步一頓,但旋即加快了往外走。
他的聲音從身後繼續幽幽傳來,像鑽子一樣鑽入她腦海裏:“這是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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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一段時間,許心瞳辦理了離職手續,去了業內一家新興企業。
公司人不多,但分工明確,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她和同事也處得挺愉快的。
那段時間沒有再見周凜,可他的話跟回放似的不住在她腦海裏回**。
好幾次,她拿起手機想要打給徐慕梅,可都撥出去了,又緊急掐掉,心裏始終過不去那一道檻。
她深切地感覺到自己在害怕。
亂糟糟的思緒像一團亂麻,已經影響到了她的日常生活作息。
她隻能強迫自己不去想,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這個禮拜她有個活兒,地點在京郊那邊的一處富人區,她跑了一上午,期間等了兩個小時,對方老板終於抽了幾分鍾來接見她。
不過,話裏行間都是在打太極,很明顯是為了麵子工程,根本沒有合作的意思。
對方接了個電話要走了,她隻好腆著臉跟出去,想把先前談的給落實了。
可能實在是嫌她煩,那老總還沒說什麽,他身邊那助理皮笑肉不笑地說,買賣講究的是個你情我願,這怎麽還有強買強賣的道理啊,你都纏著我們劉總一上午了。
許心瞳下不來台,臉上陣青陣白,好在她也算半個老油條了,當沒聽懂,笑著說那她不打擾了,下次再來拜訪。
一轉身笑容就落了,人家壓根不拿他們這樣的人當回事。
可幹這種活兒,哪有不低三下四的?
她耷拉著眼兒煩躁地踢了踢腳,情緒正低落,卻見一雙漆皮鞋從走廊盡頭走來,徑直停在她麵前。
她怔了下,抬頭,背脊又是一陣發僵。
有陣子不見,沒想到又在這種情況下遇到周凜。
他的臉色比她更不好看:“談個合作,你至於這樣?”
“您這樣的人,肯定是不能理解我們這樣的人的,小老百姓要生活的,領導。”她難得抓住機**陽怪氣他一回,心情好了不少。
周凜都笑了,也不跟她一般見識,隻說:“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傅聞舟不管你?”
“你不要跟我提他!”許心瞳總感覺他提到傅聞舟的時候,語氣裏別有一種微妙的敵意。
“這麽維護他,你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他就是什麽好人了?論真善美,他跟我半斤八兩,也沒好到哪兒去。”可在她眼裏,他就是陰險小人,傅聞舟就是正人君子。
“不許你這麽說他!”許心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眼裏的恨意和厭惡快要溢於言表。
周凜忽然沉默,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涼意從四肢百骸升起來,一瞬間冷透心房,如一雙巨手要把他往深淵裏拖拽,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那時候,穿著洋裝的女孩喜歡圍在他身邊轉,說,最喜歡周凜哥哥了。
笑起來,唇邊兩個笑渦,眼睛彎彎像月牙一樣。
後來她父親被帶走的路上出現了意外,搶救無效死亡,她哭得稀裏嘩啦,抬頭時,就用那種仇視的眼神望著他。
原以為那已經是極致的冰寒,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麽是真正徹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