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火

◎公子姒昭總會走的◎

明憐看過去,公子姒昭眉眼俊雅,眼風清潤如柔柔春風。

公子姒昭說完話,明憐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公子姒昭……如此良善。

明憐垂眼,心中漣漪反反複複升起。

她登上公子姒昭的馬車。

馬車有些高,明憐費力登上去,套在纖細嫋娜身體上的裙裳踉蹌晃動,沒借助外人的幫忙。

是有些狼狽。

但她表情安靜,清清冷冷的,像是孤傲的鶴,一點也不願把狼狽高聲訴諸於外人。

公子姒昭看她神情,他眸色微深,捏在馬車簾帳邊緣的指骨收緊,青色的筋條在白如玉的肌膚上肆意縱橫。

明憐的腳落在馬車上,站穩了,卻感覺到一股視線,這視線讓她打了個顫栗,差點站不穩。

明憐疑惑地看了下周圍。

錯覺麽?

這時,公子姒昭溫潤的嗓音傳到她耳中,“進來。”

他低斂眼睫,濃墨般的睫毛遮擋眸色,動作漫不經心的。

明憐見公子姒昭親自為她撩開簾帳,心中一突,不敢勞煩公子的卑微情緒偏多,趕忙彎身進入。

“……”

公子姒昭對慶穀吩咐車馬慢行。

明憐悄悄看他,見公子姒昭眉眼深邃,俊美,其實有些偏硬挺,但他氣質溫潤,於是顯得雅。

“好嘞。”慶穀在外道,揚鞭啟程。

公子姒昭扭頭,淡淡看向明憐。

男人視線驟然望過來,明憐感覺自己的牙齒下意識碰在一起,細微的碰撞聲隻有她能聽到,在她耳中,非常清晰。

明憐唇瓣張開,緩緩出聲,“謝公子帶明憐一程。”

聽起來繃著,好像不願低頭暴露什麽。

“怎麽會想到去法場?”姒昭語調不經意地問。

聽著姒昭溫潤的聲音,明憐道:“我想親眼看那些惡人被殺死。”

語氣有點冷,執拗。

說完,她攥緊手指。

女郎皮膚白,身子坐的本來就端莊,更是端莊了,像拉緊的弦,白色皮膚上鎖骨明顯,脖頸纖細,抿著唇,視線撩起看向公子姒昭。

她見公子姒昭微微沉默。

公子姒昭性格溫潤,覺得她的話太過了麽?

明憐咬緊唇瓣,視線落在公子姒昭身上,一時忘了垂眸,清冷,直勾勾的。

姒昭的視線迎向她,接著,淡淡移開,漫不經心扯開了車馬中的窗簾,正午的光很燦爛,刺眼落在他臉上,光線亮的模糊,有些看不清神情。

他溫溫道,“等到了法場,你就待在我身邊,權當隨從。”

明憐微微瞪大眼睛,有受寵若驚染在眸底,卻沒點頭。

她嗓音清麗如雪,認認真真說,“明憐身份低微,沒為公子做什麽,公子執行公務,明憐待在公子身邊隨從中……恐對公子帶來不好的影響。”

姒昭看她一眼,溫和說:“我身邊最為安全,你就留在我身邊。”

明憐指尖顫了顫。

她感覺自己的心裏有種隱秘的喜悅,但她很快,壓下去。

太過卑劣。

姒昭看著車馬窗外,眸中幽暗被陽光遮擋,不經意緩緩歎口氣,“隻是,你興許會被嚇到。”

明憐注意著公子姒昭的每一道話語,她以為公子姒昭是在說她可能會被斬首的血腥場麵嚇到。

“公子,我不怕。”明憐嗓音清晰。

姒昭這才扭頭,對她溫潤一笑,臉龐情緒沒有多餘波瀾。

感覺沒其餘事情要稟告公子姒昭,明憐垂眸,不再多話。

尊貴的,高高在上的月亮,隻是沒有區別地把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應該索求特殊。

車馬雖然慢行,但路途總有顛簸,可明憐的身子骨穩穩的,始終坐的如鶴一樣。

公子姒昭政務繁忙,明憐餘光看到他拿起了卷冊,處理政務。

在處理政務之時,他的眉眼流露出冰冷,很是難以近人,甚至帶著駭人的陰戾。

明憐收回視線,卻沒多想,畢竟,他在處理政務。

她側眸,悄悄拉開了一絲車馬窗簾縫隙。

風鑽了進來,明憐看著外麵廣闊的天空,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

如果沒有公子姒昭,她估計早已慘死非命,見不到這寬闊、美麗的景色了。

女子容顏嬌美,一雙水眸倒映著寬廣澄澈的晴空,嘴角笑意漂亮,勾人。

*

正直晌午。

郊外法場已建,椽縣的法令本是荒廢擺設,現在,在公子姒昭的吩咐中,處置犯人的法場以雷厲風行的速度建好。

沾安村中涉及販賣女奴的黑商們統統被押在法場上,行刑的劊子手拿著鋒利雪亮的陰森大刀,等著公子姒昭的命令,隻要公子姒昭一聲令下,這些黑商就會被斬首。

犯人們被五花大綁,神情都是絕望,有的後悔莫及,有的一片麻木,有的憤憤不平咒罵……人聲嘈雜,公子姒昭在隨從簇擁中走過,神態平靜,淡漠。

黑商作惡,不管隱藏的再好,公子姒昭前來處置徹查,他們的所有事跡都昭告天下。

不顧女奴意願,強行販賣,甚至多賣給有著特殊癖好之人,毫無人性可言。

百姓們圍在法場四周,義憤填膺地唾罵黑商們。

公子姒昭站在發布命令的處刑高台上,秉公執法,沒什麽猶豫,漆黑的瞳眸像帶著不會回頭的冷漠,抬起修長瘦削的手指,發號施令。

時辰到,行刑。

黑商數量多,瞬間全部被斬首。

血湧現,一下子多了眾多死人,場麵駭人。

圍觀的百姓下意識噤聲,有些被震懾住了。

明憐站在公子姒昭身旁的隨從隊伍中,她望著被斬首的犯人們。

她看到抓住她的那兩個黑商被嚇得尿褲子,劊子手不留情,他們直接沒了生命。

明憐不覺得這場麵駭人,可怕,隻覺大快人心。

她想,她心性卑劣。

如果這些黑商不被抓起來,不死亡,那她就會死。

她一點也不會被這樣的場麵嚇到。

看著法場行刑的場麵,明憐始終眼睛眨也不眨,很認真。

不知道過了多久,沉默的百姓中忽然有人喝彩了一聲,“好!”

緊接著,其他人也出聲了。

“殺得好!”

有人跟著繼續喝彩。

有人終於忍不住,痛聲大哭,“都是這些惡人!害死了我家閨女!”

“……”

明憐站在隨從中,她的視線被周圍的隨從們遮擋。

姒昭看過去,他看到她神色堅定,不柔弱。

姒昭眸色氤氳深色。

他看著她,不動聲色的,墨色深意像暗火一樣不被看到地悄悄點燃。

法場上屍首的血蜿蜒流淌,交匯在一起,倘若暴雨不來,無法衝刷殆盡。

“公子。”慶穀喚道。

姒昭撩起眼皮子,臉上平靜,冷漠。

剛命令劊子手行完刑,氣度總是淡漠的。

“公子,椽縣縣令求見。”慶穀行了個禮,大老爺們有點不情不願的,對椽縣縣令的到來十分嫌棄。

慶穀話音落下後。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叟被椽縣縣府的小隸們攙扶著走過來,老叟顫顫巍巍,蒼老嗓音拖著誇張顫音,“老臣先前不知公子姒昭到來,未能及時接見公子姒昭,老臣該死……”

一邊走,一邊咳嗽,好像來到公子姒昭麵前對他這把老骨頭損傷非常大一樣。

“縣令大人!”小隸們驚慌。

老叟突然踉蹌,好像廢了太多力氣,站不穩。

公子姒昭淡淡地看著,麵無表情地看老叟摔在他腳邊,自始至終,眼神冷漠,沒有施與任何援手。

“哎喲,哎喲…….”椽縣縣令發出疼痛的喊聲。

公子姒昭抬手,卻是接住慶穀遞來的幹淨帕子。

公子姒昭優雅地擦了擦沒有塵埃的衣袖,帶著矜貴淡漠,漫不經心道,“椽縣縣令,可收到策論?”

椽縣縣令頓時僵硬,臉上露出害怕。

他看到公子姒昭神情漠然,看著他的眼神像看著冰冷的死肉,就像看著法場上的那些死人一樣。

這公子姒昭果真如太子所說,是一個虛偽的冷血之人。

“公子親自派人送來的策論,老臣當然是收到了。”老叟從地上爬起來,對公子姒昭顫顫巍巍行禮。

公子姒昭淡聲,“覺得如何?”

椽縣縣令眼神躲閃,“老臣愚才,不能領悟。”

若是領悟,那按照策論所寫,他一家老小都要丟了性命。

椽縣縣令暗暗惱怒。

這公子姒昭,心忒狠!

“老臣前來,一是為了拜見公子,二是為了表達對公子的忠心,公子帶天子命令來徹查,老臣自當全力配合。”椽縣縣令哆嗦著蒼老身體,可憐行禮。

慶穀忍不住冷哼一聲。

這椽縣縣令放任敗政,椽縣縣府惡事一籮筐。

現在沒動椽縣縣令,是因為上頭有太子攔著。

公子讓他忍。

他快受不了了。

也就公子本性良善,溫潤,秉公執法,才能忍這麽久。

另一邊,行刑結束後,圍觀的百姓們陸陸續續離開。

明憐緩了緩心情,隻覺一切如夢似幻。

她逃了出來,還親眼看到惡人被殺死。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幸運之事。

接下來,先回驛館麽。

明憐感覺自己的未來變得海闊天空,竟有些躍躍欲試,之後她先報恩,然後再尋一門生計,大瀟民風開放,興許她還可以開個店。

她看向公子姒昭,公子姒昭帶她來,她回去的話還是要跟著公子姒昭的。

明憐看到公子姒昭似乎在與官府之人談話。

男人神情淡漠,有種居高臨下的陰戾。

公子姒昭處理政務時,似乎會很認真。

明憐不覺得有什麽,殺伐果斷才不至於遇到難事。

明憐收回視線,她想,那她得等一等,等公子姒昭處理政務。

“黑商被統統斬首,公子姒昭殺的痛快啊。”有道聲音傳入明憐耳中。

像是在誇讚,但是明憐覺得意有所指。

明憐不舒服皺了皺眉,沒搭理。

但接著,那聲音問明憐,“女郎覺得呢?”

明憐抬頭,看到一身體形銷骨立,容色病態,眼底蒼青色深重的男子走過來,穿著官吏的服飾。

明憐感覺他的視線,非常非常讓她不舒服。

“公子之事,我不好妄議。”明憐避開視線,淡淡道。

“我讓你妄議,你就妄議。”男子笑道。

明憐覺得奇怪,不適,她轉身。

男子幽幽道,語氣惡心、黏人,“女郎,你的賣身契可在我這裏呢。”

明憐身體一僵,寒意席卷身體。

她意識到來人身份。

是椽縣長史。

那個折磨女奴、不顧女奴生死,癖好變態的惡劣之人。

明憐有些慌,她穩住神態,冷靜看過去,“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椽縣長史仔仔細細打量明憐的臉蛋,笑眯眯,“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是誰。”

椽縣長史邁向明憐,站在她麵前,興致昂揚,“政務之事你這女郎幹預不了,我們會一直好好的。”

“女郎,他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椽縣長史惡毒提醒。

“公子姒昭總會走的,不會逗留這小小椽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