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荒謬
◎漆黑眸子繚繞著她的身影◎
椽縣長史說著,打量的眼神落在明憐身上。
如此絕色佳人,本來已經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被公子姒昭攪合了。
椽縣長史故作慈悲,“女郎,公子姒昭與我可不一樣,他是王室貴胄,薄情的很,就算與你有一時的好,也不過是逢場作戲,根本不會帶你離開,但我可是能護你一世的。”
明憐覺得遍體發寒,但不是因為公子姒昭會離開,尊貴的王朝公子怎麽可能逗留,她心底清楚。
她的寒冷,是因椽縣長史的出現。
方才,她還在想象著未來的天高地闊,但椽縣長史的出現卻像一聲警鍾。
她的賣身契在他人手中,她的身份是一個奴隸。
不管走到什麽地方,都像烙印一樣背負在她的脊背上。
明憐竭力穩住呼吸,冷冷地對椽縣長史說,“我並不認識你。”
椽縣長史眯起狹長眼睛,眼底青色帶著瘮人,“哼,我知道你是我的人就夠了。”
明憐冷冷看著椽縣長史,她的眼神像鋒利的刀,帶著濃烈的抗拒。
椽縣長史被她的抗拒刺激到,神情微微扭曲,“等公子姒昭一走,就沒人護著你了。”
明憐袖中的手緊緊攥住。
有滔天恨意在她胸腔中翻滾。
憑什麽。
明憐的視線越過椽縣長史,落在他身後法場上被斬首的黑商們,又落在劊子手擺放在一旁的大刀,鋒利,砍斷脖頸如斷流水。
椽縣長史似乎覺得自己說話太過,瞧著明憐的美麗模樣,放緩了聲音,“公子姒昭不一定能把我們怎樣,女郎,你安安靜靜等著,我馬上就能接你了。”
若她能舉起那把刀……明憐的視線定定的。
明憐身形微動,忽然,她被人按住肩膀,男人的大手安穩地落在她肩膀,有力,溫和,帶著安撫的意味。
明憐眼中的冰冷、決絕頓時被打斷,她有些詫異地看向公子姒昭。
男人眼睛很深邃,溫潤情緒消失的時候,就像看不見底的懸崖裂穀,深深的,看一眼就駭人。
他淡淡地看向明憐麵前的椽縣長史。
明憐見公子姒昭來,頓覺安全。
隻是,他本在處理政務,怎麽會過來。
他在注意她這邊的事情麽?
明憐剛這麽想,下一刻,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測。
隻是巧合。
而且,公子姒昭這樣的人肯定不允許在他麵前有惡劣之事發生,所以他過來了。
椽縣長史見到來人,頓時變得如卑躬忠臣,忠心低頭,“公子姒昭。”
“微臣在與這女郎共同稱讚公子處罰力道之堅決,公子真乃我們椽縣的青天老爺。”
“我不能把你們椽縣的府隸怎樣?”公子姒昭對阿諛奉承漠不關心,冷淡道,“椽縣長史,你這話是何意。”
“微臣、微臣……”椽縣長史臉上覆蓋冷汗。
椽縣縣令踉踉蹌蹌趕過來,“他不懂事,亂說。蠢貨!還不快給公子姒昭跪下!”
接著,椽縣縣令和椽縣長史在公子姒昭麵前大跪。
沒過多久,椽縣縣令突然舊疾發作,椽縣府隸手忙腳亂帶椽縣縣令回府,椽縣長史也趁亂跟著灰溜溜離開。
“讓這兩個老狐狸逃了,可恨!”慶穀對著椽縣府隸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背後幹係牽扯太子,而太子那邊又有天子護著,實在是讓人憋悶。
“公子!太氣人了!”慶穀又憤憤不平。
明憐抬眼,看公子姒昭。
他就站在她身後,神情淡淡的。
明憐看了眼他寬闊的胸膛,微微抿唇。
“謝公子。”她柔聲,“公子又救了明憐。”
姒昭拍了拍明憐的肩膀,輕輕的,慢條斯理,帶著安撫。
明憐一愣,公子姒昭已經鬆開了手。
可肩膀上殘留的溫和觸感卻深深地留在她心中。
公子姒昭溫潤,不對她做過分的事情,善解人意。
明憐悄悄看姒昭的時候,姒昭突然看向她,視線交匯,明憐繃緊身體,而公子姒昭麵色平靜。
“他與你說了什麽?”姒昭問明憐。
想到賣身契的事情,明憐臉色微白,她的唇咬了咬,才緩緩說,“椽縣長史與我說賣身契的事情,我的賣身契在椽縣長史那裏。”
隨著話語說出,她的嗓音越慢,像是不敢說,但細聽,卻能聽出一絲冰涼,好像有什麽無形的決心在醞釀。
姒昭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豈有此理,還有這等事!”慶穀聽了明憐的話,更是生氣,“女郎,你且放心,你的賣身契我一定會幫你拿回來的!”
明憐下意識柔聲道,“謝謝慶穀大哥。”
隻是,她的身體依然緊繃,像一直都繃緊的弦。
公子姒昭溫潤的聲音傳到明憐耳中,“椽縣之事,我會處理。”
明憐依然道謝,身體卻繃著。
好像不肯放鬆,放鬆了就會被什麽怪物追上一樣。
見她如此,姒昭眸光微凝。
明憐心不在焉。
她站在公子姒昭身旁,隻覺這是偷來的時刻。
她本就不該待在這裏,她隻是一個擁有賣身契的卑微奴隸。
“公子,接下來該怎麽辦?”慶穀向公子姒昭尋求主見。
一路走來,徹查敗政途中但凡遇到阻礙,公子姒昭總有解決的辦法。
姒昭斂目,沒有花費思索的時間,直接淡聲道,“派衛士圍住椽縣縣衙,閑雜人等不許靠近。”
“但還沒治罪,太子攔著,這事可以辦麽?”雖然憤恨不平,但慶穀擔心公子姒昭因此受到懲處牽連。
不知不覺,正午過去了,陽光被烏雲覆蓋,近來雨季,帶著濕意的涼風。
明憐身子骨受不了寒,哆嗦了一下。
外界的寒意引出了內心的寒冷,明憐身體不由自主輕輕顫抖。
寒戰止不住。
明憐皺了皺眉,覺得有些難堪。
她看公子姒昭在與慶穀談公事,心想自己留下在這裏也不便。
明憐出聲,“公子,我先退下。”
公子姒昭沒回應明憐的這句話,明憐以為他沒聽到,她心底慢慢想,她去哪裏,其實不必與公子姒昭說,她沒那麽大麵子。
明憐正要默默退下,男子外衣忽然披在她的肩上。
姒昭修長的手繞過她的脖頸,隔著外衣布料,一點點纏繞上帶子。
明憐微微瞪大眼睛,情緒漣漪險些明顯,卻被壓下。
姒昭動作漫不經心,垂著眼,神情平淡,看上去隻是隨手之舉。
“公子......”明憐心情複雜。
姒昭這才抬眼,眸光清潤,溫和道,“風大了,我瞧著你冷了。”
“你身子弱,少受寒為好。”
無可指摘。
明憐對他道謝。
她心中想,公子良善。
姒昭半垂眼睫,看明憐。
有點深色的暗意在他眼底掠動,攪亂了所有溫潤。
賣身契麽。
在他人手中的賣身契,屬於他人的女奴。
“時辰差不多了,法場之事已了結。”公子姒昭微微低啞的聲音傳入明憐耳中。
明憐下意識要點頭,已經麻煩公子那麽多了,最好不要多添麻煩。
但她莫名感覺脊背發麻,顫栗,她本能瞧向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眼中溫潤有些消失。
明憐微怔,看到他用一種看不透情緒的眼神盯著她,漆黑眸子繚繞著她的身影。
然而,緊接著,他對她溫聲,“我與慶穀有要是處理,你獨自回去,坐我的車馬,可妥?”
公子姒昭是因為覺得讓她獨自回去有些難說,才這麽看著她的麽?
明憐垂眼,道:“可以。”
聽公子姒昭所說,他是要讓他的車馬送她回去,王朝公子的馬車送她。
她感激還來不及。
公子姒昭溫潤,助她多次,帶著如沐春風的溫柔。
而她就像貪得無厭的饑渴旅人,他越是待她好,她越是有卑劣的想法。
得了月色的照亮後還不夠,還想接觸更多。
明憐克製著,拜別公子姒昭,安安靜靜登上馬車,心中唾棄著自己又有不該有的想法。
“.......”
車馬離開後,慶穀唏噓一聲,“哎,明憐姑娘真是命苦,賣身契在椽縣長史那老狐狸身上。”
椽縣縣令和長史都是從朝中調放的官員,椽縣縣令曾經做過太子老師之一,椽縣長史則是太子的同學。
椽縣縣令和長史因為太子的周旋,在天子那裏名聲極好。天子還覺得這兩人在外吃苦,為大瀟治理偏僻山野,鞠躬盡瘁。
慶穀不解,“不過公子,真的要直接圍堵椽縣縣衙麽?”
他們公子行事向來端正,策論也送的光明正大,以往遇到這樣的阻攔,總會先等一等,收集完全麵的證據然後一舉擊潰,正大光明,不落任何口舌。
這次,倒有些突然了。
姒昭沒有多餘的解釋,淡淡道,“椽縣縣令和長史的主意都打到我們頭上了,先圍了他們,自當是對我們的接風洗塵。”
“接風洗塵?”慶穀頓時撫掌,“公子,妙啊。”
一想到可以收拾椽縣縣令和長史了,慶穀躍躍欲試,“公子要讓我在接風洗塵上做什麽事?一聲令下,保管讓那兩個老狐狸服服帖帖的。”
“你隻管帶人圍,剩下的事由我處理。”公子姒昭眸中有深意,不緊不慢說。
“啊,但公子一人.......”
姒昭溫潤,體貼著想道,“你是上將軍,有些事情不能牽連你。”
“哎,公子,您就是太好了。”
姒昭不置可否。
*
椽縣縣衙。
椽縣縣令被府隸們攙扶著回來後,舊疾複發的虛弱模樣頓時消散。
椽縣縣令在原地走來走去,對椽縣長史焦躁不安道,“你說你,怎麽就讓公子姒昭聽到了?”
椽縣長史是椽縣縣令的養子,與大瀟太子關係極好,出身於世家,落在椽縣,是幫太子進行一些不得為人知的籌謀準備,向來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椽縣長史坐在座位上,悠閑地呷了一口茶,“公子姒昭並非嫡係,與天子側重的太子相比,公子姒昭算什麽。他聽到了如何?反正太子在,他不敢動我們。”
“黑商都殺完了,出不了幾日,他馬上就走。”椽縣長史心思還在美人身上,嘖嘖嘖了幾聲。
“你!打草驚蛇懂不懂!”
椽縣長史不放在心上,哼了一聲道,“那公子姒昭被天子派到各地方巡查,不過是天子不重視他,要是他能鬥得過太子,根本不會來到咱們椽縣,父親,你就別操心了。”
椽縣縣令用力敲打椽縣長史的腦袋,“蠢貨!你知道嗎,公子姒昭昨日派人送來了策論,策論所寫,是想殺了我們一家老小!”
椽縣長史一愣,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還是太年輕!天天醉生夢死!腦子都丟了!公子姒昭一路過來,殺了多少人!太子跟他鬥是沒錯,他殺的也是太子的人!我們就是他盯上的獵物!”
聞言,椽縣長史頓時慌了,驚恐喃喃,“啊!?那怎麽辦?”
“別急,你能明白就好。接下來咱們做好準備。”椽縣縣令臉上浮現惡毒,“虎落平原被犬欺,那公子姒昭來了椽縣,我們還不愁沒有辦法?天災人禍,意外落在他身上.......”
椽縣長史頓時開心,“好啊,他搶走那美人也可以回到我身邊了。”
椽縣縣令皺眉,“什麽美人?你這蠢貨可別再誤事了。”
“英雄配美人,等公子姒昭的事情處理了,自然是要有個佳人為我們助興。”椽縣長史高高興興地說。
就在這時,小隸慌張跑來,“不好了!不好了!!!”
“喊什麽!”椽縣長史被打斷,心情不耐,“什麽不好了!”
“公子姒昭派人圍堵了縣衙!”小隸驚恐。
椽縣縣令抬起蒼老的手,失意小隸不必慌張,他神神在在笑道,“圍堵罷了,他圍堵了,反倒是好供太子拿口舌,好事。”
“好事?!”小隸驚恐,“可是、可是公子姒昭在殺人。”
“什麽?!”椽縣長史頓時站起身,裝滿熱茶的茶杯碎在地上。
“圍了我們後,直接親自殺、殺人?”
聞所未聞,椽縣長史不可置信,“他、他是瘋子嗎!”
一個人頭突然被丟了進來。
椽縣縣令嚇得跪在地上。
公子姒昭一人,他身量高,寬肩窄腰,高大俊美的樣子極有安全感。
沒人跟著他。
就他一人。
椽縣長史見鬼一樣看著公子姒昭走進來。
他穿著深色衣袍,有著薄薄的唇,神仙之姿,在椽縣縣令、長史、府隸驚恐的視線中不緊不慢走到主座,坐下,修長手指敲了敲主座的邊緣。
姒昭對椽縣縣令和長史溫潤一笑,“兩位大人,接下來可以告訴我椽縣發生過的好事了麽?”
“.......”
椽縣縣令被拘押,椽縣長史留下來為公子姒昭清點東西。
“證據、證據.......都在這裏。”他哆嗦著身體,尿騷味彌漫。
裝著書信的箱子放在姒昭麵前。
有的東西不能燒,隻能藏著。
公子姒昭喊慶穀來清點。
然後,他淡淡對椽縣長史道,“還少東西。”
“公子、沒、沒少了!”椽縣長史嚇的魂飛魄散,“其餘的事情我會說,真的沒有留下書信。”
“可是,還少一張賣身契啊。”姒昭不緊不慢說。
賣身契?
椽縣長史哆嗦著看公子姒昭。
“明憐姑娘的賣身契,你放在何處了?”姒昭的視線冷,沒有一點人味兒,語調漫不經心的。
椽縣長史覺得荒謬,他完全沒想到。
公子姒昭還要這個。
就那麽輕飄飄的東西。
竟然才像是他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