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詭異繾綣

◎還有家眷等候◎

天子宮殿。

雖然入夜, 但宮人奏樂,舞女搖動腰肢,一片熱鬧, 正在舉辦宴席。

參加宴席的人除了舉辦宴席的天子和積極參宴的太子外,還有貴妃蘭氏等一眾妃子, 以及一些平日裏沒什麽存在感的公子、公主們, 基本上是宮中的王室都在。

除了皇後因身帶疾病常年在皇後宮中休養所以未在,現在隻差公子姒昭了。

“父皇, 既然我的禁閉已經解除了這麽多日,大大小小的事務也該讓公子姒昭交還給我了。”太子的坐席在天子手邊, 直言說。

太子話音落下, 太子身後的門客緊張地拽了拽太子。

門客額上布滿冷汗,膽戰心驚, 太子這話說的忒直白了, 真是沒心眼到不怕死啊。

所幸, 天子對太子格外寬容。

“這是肯定的。”天子喝了一口酒說。

天子心底也一直在琢磨著怎麽打壓公子姒昭。

前幾日太子解除禁閉後, 太子一反常態, 對天子非常殷勤孝順, 天子滿意,心中對太子的怒火也早在把太子關禁閉的時候消散了不少, 又因為關了太子禁閉, 心底有著對太子的愧疚, 現在太子一孝順,天子就待太子極好。

今日今夜, 太子要讓天子為他收回之前移交給公子姒昭的事務, 稱他這個太子已經結束了禁閉, 暫代太子行事的公子姒昭自然沒了用處, 各種事務的權力要收回,否則,太子手中無權,大瀟根基不穩。

天子本就有此打算,再加上公子姒昭竟能讓王城禁軍乖乖聽話剿滅蘭家軍的事情讓天子心裏這幾日對公子姒昭萬般忌憚,總有種這公子姒昭下一刻就會操縱著王宮禁衛軍殘害他的擔憂。

不知道這公子姒昭在做什麽,這些日子都不出府,但想來定是在圖謀一些叛臣之心。

天子放下空了的酒爵,揮了揮手,喊內宦過來再續上酒。

雖然有虎毒不食子的說法,但大瀟政權交替是要落在嫡子身上的,公子姒昭不過是一個宮女出身的孩子,能讓他走到這一步已經是對公子姒昭開恩。

天子嗅了嗅酒爵裏珍稀的瓊漿玉液,蒼老的臉上不受控製因為思緒浮現厭惡神情。

可公子姒昭竟然不知足,走到了這一步還不夠,竟然越發的能夠威脅他和太子姒莊,這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就算死了,這天子的位置也是要交給他妻子的兒子,而不是一個宮女生出的孩子身上。

“那公子姒昭還沒到,他就是不樂意,故意遲來。”太子嘟囔說。

“父皇,您可一定要幫我收回兵權。”太子殷勤地為天子斟酒。

“你這臭小子急什麽,朕不幫你那幫誰?”天子笑道。

雖然都是自己的孩子,但太子和公子姒昭是不一樣的,太子是天子從小看大的嫡子,關係親,至於公子姒昭,在他展露出才能前,天子連他什麽模樣都記不清,後來公子姒昭露出在政務上的才華,天子對其委以重任也是出於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本來是打算培養公子姒昭成為太子的輔助忠臣,但這公子姒昭心比天高,不知好歹。

“那公子姒昭身為朕的兒子,卻與朕作對。”酒喝的多,天子醉醺醺的,“每次看到他,朕都覺得可怕,早日除掉他就好了。”

“父皇說的極是。”太子驚喜道,趕緊又為天子麵前的空酒爵倒滿了酒。

聽到天子和太子的對話,太子身邊的門客詫異地看了眼天子和太子。

作為太子的門客,門客是希望天子能夠削弱公子姒昭的權勢,但沒想到,這天子對公子姒昭比外人都狠。

又過了一段時間,天子喝的不省人事,公子姒昭才姍姍來遲。

“公子姒昭到——”內宦道。

天子半趴在桌案,手邊酒爵倒下,酒水流淌到衣物上。

“父皇,父皇,公子姒昭來了,快幫我收回兵權。”太子焦急催促。

但天子喝的實在是太多了,醉醺醺地趴著對外界的聲音沒反應。

太子不滿嘖了一聲,心裏罵道老東西,接著,焦急地推天子的肩膀,“父皇,父皇!”

“太子,天子睡了就算了,莫要惹惱天子。”眼見太子沒輕沒重,太子的門客趕緊扯住太子。

太子壓低聲音,對門客抱怨,“本王看他是故意睡的,口口聲聲說幫我除了公子姒昭,但大大小小掌管事務的權力他都丟給了公子姒昭,之前還把我關起來,他就是覺得我沒有公子姒昭厲害。”

“禁閉之事天子已經是保了您啊。”對於太子如此見解,門客兩眼一黑,“如果不關禁閉,那些滿是怨氣的百姓都想、都想取了您性命。”

“他們敢!”太子高聲怒吼。

姒昭聲音矜貴,淡淡笑了一下,“什麽敢不敢?”

太子沒回答姒昭的問題,充滿敵意地看著姒昭落座。

與太子那在天子旁邊的座位不同,姒昭的座位在角落。

姒昭身邊的大多是不受寵的公子、公主,身上大多帶著謹小慎微,低著頭不敢說話,麵前的飯菜涼了也沒發出什麽意見。

姒昭漠然瞥過這些公子、公主。

公子、公主們對姒昭露出畏懼的神情。

姒昭淡淡收回視線。

名義上,他們是他的兄弟姐妹,但是姒昭沒有在意的心思。

他從後宮傾軋中活著出來,他知道有些在天子麵前懦弱的冷宮公子也可以在另一個落魄公子麵前變得囂張跋扈。

他快要溺死的時候,沒人救他,岸上那些冷宮的公子、公主們看熱鬧地拍手叫好。

姒昭還記得那時他的生母還在世,但生母狀態不好,整日情緒低沉,恍惚麻木,常常有尋思的念頭。

公子姒昭年紀很小的時候看著生母,就知道生母痛苦的來源是他自己。

如果生母沒有把他生下來,那生母也許會安安穩穩地在宮中過完宮女的生活,然後有合適的時機就拿著銀兩出宮了。但生母卻受到了天子的恩寵,將他這個天子的孩子生了下來。

天子的孩子不是誰都能養的,生母地位太低,妃子們打壓,大瀟的這天子又是一個不上心的,生母是死是活,天子不管,生母帶著公子姒昭,艱難苟活。

苟活麽……姒昭微微出神。

與其說是生母與他一起苟活,倒不如說是他獨自苟活。

他的生母早已喪失了生的希望。

不管他是死是活,生母也不在意,生母常常會想拽著他一起死亡。

姒昭不想死,憑什麽呢,他真的不想死,所以他活著,想盡辦法活著,討好生母,討好周圍的人,裝作性情溫潤。

有一次,公子、公主們玩樂帶上了姒昭,那些公子、公主們也不是什麽受寵的,但是家中有勢力,每日在這偌大的宮中嬉笑玩鬧。

姒昭被邀請過去,姒昭以為自己可以像正常公子一樣與其他兄弟姐妹玩耍了。

但是姒昭被推到了湖中。

他的兄弟姐妹確實在玩耍,但是不包括他。

誰能救救他。

誰能救救他。

“……”

沒有人救救他。

最後,姒昭自己爬到了岸上,渾身濕漉漉,漆黑眸子布滿陰冷。

岸上的公子、公主們早已離去。

宮中意外死幾個人,太常見了。

這個世間沒什麽人會真心待他,真心讓他活。

他早已喪失了愛人的情感,隻留下冷漠又偏執的矛盾身體。

姒昭漫不經心落座,他抬了下瘦削白皙的手指,宮內的大宦官立刻帶人換了他麵前冷掉的食物。

姒昭拿起筷子,動作優雅,品嚐起美食來。

隻是,有些味同嚼蠟。

姒昭垂眼,拿起幹淨無暇的帕子擦了擦唇,帕子觸到唇角時,他的唇角有些疼痛,姒昭微頓,漫不經心地放下帕子。

他的唇瓣有些腫了。

珍饈美食帶來的飽食感比不上他屋中的那位明憐姑娘。

無論是燭火朦朧、夜色幽幽、還是白日明亮,她柔軟凝白的身體帶著無盡溫暖,填補他心中的空洞。

姒昭坐在位置上,神情漫不經心。

太子和太子門客在另一側觀察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淡然不經心。

“太子,這公子姒昭似乎有備而來啊,是否要等一等看看他想做什麽?”太子的門客對太子提議。

“哼,這裏是父皇辦的宴,轉移兵權的禦旨已經擬好,公子姒昭再準備,那能做什麽?他無法改變!”太子不以為然。

太子姒莊看著公子姒昭那漫步盡心風光霽月的架勢就覺得刺眼,看姒昭的眼神帶著敵對,冷冰冰道,“臣弟好大的架子,父皇宴請,你竟遲到許久。”

“孤的府邸離王宮甚遠,耽擱了些許時辰。”姒昭不緊不慢說,“太子寬宏大量,體恤臣民,想來是不會介意的。”

“你!”太子正要斥責公子姒昭,門客死死拉住他,在他耳邊耳語提醒,“太子,天子醒了,莫要讓天子看到你的強硬。”

太子眼珠一轉,趕緊在天子麵前裝可憐,“父皇,你看看姒昭,遲到了不說,還在這裏指責我,可是我做錯了什麽?我隻是一直陪著父皇啊,姒昭倒好,三天兩頭不在宮中,父皇之前交給他的那麽多事務,也不知道他辦妥沒有。”

“你這些天做的不錯,朕都看在眼裏,那禁閉還是有用的,你反省了不少。”天子慢慢道。

太子表情微變,天子不再理會太子,讓近侍把禦旨拿過來。

天子假模假樣,對姒昭道,“公子姒昭,太子已解了禁閉,之前暫交於你的事務該繼續由太子管理了,你也勞累了許久,該休憩休憩了。”

內宦在天子的示意下趕緊宣讀禦旨。

太子緊張地站在天子身邊。

雖然天子頒布了禦旨,但這公子姒昭狼子野心,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太子焦慮且緊張,又對公子姒昭充滿敵意。

“臣領旨。”姒昭起身,微微俯身行禮,深色衣袍華貴陰鷙,滿是壓迫感,在高位的太子和天子都是感覺發怵。

姒昭低首,漆黑眸子垂著,淡漠沒有感情。

雖然姒昭接了禦旨,但太子依然緊張地看著公子姒昭,他不相信公子姒昭會把那些事務的權力拱手讓出。

內宦宣讀完禦旨,退到一側。

天子在主位,酒醒的差不多了。

看到公子姒昭天子心裏就發怵。

公子姒昭確實有能力,幫助他處理大瀟政事,讓他省了不少心。

但公子姒昭太過不可預測,天子無法掌控。

公子姒昭越是有能力,天子越是怕他,再加上太子與公子姒昭相比,差的不是一丁半點,天子內心除了怕還有擔憂。

公子姒昭與其他公子公主都不同,說不定不是他的孩子。

天子內心常常疑慮多想,畢竟公子姒昭的母親不是妃子,是一個長相貌美的宮女,大瀟民風開放,誰知道這宮女有沒有什麽情郎。

“……”

“臣已領旨,臣可以離開了麽。”姒昭漫不經心對天子道。

“什麽?”天子一個哆嗦,“什麽離開?”

姒昭理了理衣襟,聲音清越冷雅,不起波瀾道,“事情已了結,兒臣領了旨所以離開宴會,有問題麽?”

交到他手中的事務總是會收回的。

姒昭早已做好了準備。

他的勢力在暗中擴大,一些明麵上的事務收回,對他而言無傷大雅。

天子有些呐呐,憋了一下,然後表情怪異說:“沒問題。”

太子一臉見鬼地看著公子姒昭。

不可能吧。

天子收了他那麽多權,這道禦旨下去,公子姒昭就相當於沒什麽大權的閑散公子了,公子姒昭就這麽離開?

這時,姒昭帶著溫潤的笑看向太子姒莊,“太子有話對孤說麽?”

太子神色扭曲了一會兒。

“臣弟挑剔的很,這宴會都不享受享受就離開,是父皇辦的宴會不合你的心意?”太子譏諷。

“宴會雖熱鬧,但孤覺得乏味。”姒昭笑了笑,麵容淡漠,聲調帶著貴氣,語氣卻漸漸染上溫和,“孤府中還有家眷等候,著急回去。”

他陰鷙俊美麵容上的柔和情緒透出詭異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