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鴿血紅

“躲”之一字,倪南認了。

她在摸魚偷懶,一排領導過來,她能不躲麽?更主要的是,她沒化妝,不好意思讓周青山看見,連著幾夜作息紊亂,額頭爆了小痘。

方才繞他轉的女生,都是明豔型長相的,紅唇大波浪,妝容精致,漂亮死了。

明明來這就是為了見他,此刻真見到了,怯意濃濃。

等到活動結束,倪南換上了那條白裙子,很合身,腰封隨意束了結,慵懶垂著,白皙的脖頸戴上唯一一條珠寶。

鴿血紅。

倪南二十歲生日那年,宋文女士帶著她去老熟人那挑禮物,新來一批古董珠寶,那人全擺了出來,讓她挑。

那人的語氣讓倪南感覺自己像是在菜市場買菜一樣,這麵前的一堆不值錢,論斤賣。

若不是指了一串最樸素無華的珠寶,那人說出驚人價格來,倪南是真的會認為珠寶跟菜一樣。

宋文女士喝著茶,看了一眼她問的,不滿說道:“多大點年紀,淨喜歡黑啊白的,你這個年紀就適合那些亮眼的。”

“就那個,鴿血紅的拿來給她試試。”

倪南其實不大喜歡紅色,她後來還看了其他的,宋文女士太強勢專橫,二話不說結了款,袋子遞到了倪南手上。

一直都是這樣,不顧她的想法,我行我素。

倪南抬手想把項鏈解下來,室友從食堂吃完飯回,臉上的驚訝還沒收斂,拉住她的手往陽台走。

“你快看那,我的夢中情車啊!就之前我給你看過的限量款車,有生之年我窺得其真麵貌,死而無憾了!”

倪南看了過去,是周青山的車。

他的車好多啊,總是不重樣。

室友還在念,誇了車的外觀,又談到車主人身上來。

“也不知道開這車的是不是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車窗半降,倪南鬢角發絲被風吹擺,京大來來往往學生,情侶手挽手提著新鮮水果,嬉笑打鬧。

倪南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周青山。

不是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是非塵世的清冷謫仙,是她喜歡了好久好久的人,是她一直追尋的光。

凜冬倒春,破碎的夜晚,唯“周青山”三字支撐。

行駛到十字路口,紅燈,車停下來。周青山一隻手把著方向盤,偏頭去看倪南。

這裙子襯倪南。

裙擺被死死攥住,麵頰緋紅,低垂眼眸不敢抬頭,周青山不由笑,這小姑娘這麽緊張做什麽,自己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他長這麽大,頭一回遇見這樣式的。

說清純,她又有自己狡黠的小心思,論段位,她又隻有滿腔真誠。複雜可愛的小姑娘。

周青山不近女色,不代表女色不近他,形形色色的人為了站他身邊,什麽樣的手段花樣沒試過,他不為所動。

偏偏這麽一個真誠怯怯的姑娘勾住了他。

紅燈進入了倒數。

“倪南,你要想好了。”

周青山帶著些疲憊感嗓音緩緩隨風落在耳畔。

公益活動,周青山是個大忙人,話都沒有說上幾句,被打斷了好多次,最後是真的有事要走,周青山對她說,“要跟我走嗎?”

一語雙關的走。

倪南回宿舍的路上,遇上那個學姐,神態疲累,穿搭妝容都隨意。不要靠近江津硯那夥人,玩不過的,那時候學姐這樣說的。

五月的風吹到倪南身上,心底滿是悶熱,明明還是需要薄外套的季節。

小姑娘的語氣堅定,不帶半分猶豫,一雙眼清亮,忽閃忽閃眨著,不是很明顯的大外雙,小內雙,顯無辜感。

清月懸掛於空,灑落一絲光亮,這姑娘的眼裏像是盛了水。

“我想好了的啊!”

-

江津硯的局,姹紫嫣紅裏一朵白倒也惹眼,場內的人紛紛側目。

罕見之景,周青山居然帶了人來。

腰間酥酥麻麻傳來,周青山自然摟住她的腰,領她往場內走去。

落在倪南身上的目光超級多,男生則在好奇,這女生什麽能耐,能獲得周三爺青睞,女生更多是妒羨,眼神灼灼,要將倪南燒穿。

來敬酒的人絡繹不絕,倪南還在旁邊,就有女生穿著恨天高走不穩路要摔倒,她心中鬱結,還要裝作大方。

倪南有些累,說想休息一下。

周青山帶她去了江津硯二樓的私人場地。柔軟的沙發往下陷,倪南往後靠,腰後多出一個抱枕。

“靠著,舒服些。”

倪南聲音很軟,說了一聲謝謝。

周青山低笑,將她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後,沙礫感的指腹不經意摩挲而過倪南的耳垂,好似還輕輕捏了一下。

他叫她不用那麽客氣。

耳垂有些發燙,倪南低下頭,雙手擺在大腿上,手指絞著手指,麵色潮紅。

這樣的親密,倪南哪裏敢想過啊。

她是一點都藏不住情緒,生氣害羞都叫人一眼瞧出。

周青山愛逗她,臉更紅了,他是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壞,怎麽存心逗人家小姑娘呢,可是聽她帶著慍怒的軟聲連名帶姓叫自己……

怪喜歡的。

“周青山!”

倪南抬起眼盯他,不過兩秒,錯開了,還是無法坦**清明看他,仿佛多看兩眼,那年凜冬的動心會經風一吹,一覽無遺。

“嗯?”

“你別逗我了,”倪南偏過頭,小聲說著。

周青山恍然點點頭,低聲一笑,手指勾著她的發絲,繞指纏,“行,不逗你了。”

倪南又開始心慌了,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特沒味啊?她扭過頭,想給自己解釋一下,“我,不是……”

磕磕巴巴,不是什麽,又說不出來,漲紅了臉。

白皙無暇的肌膚渡上紅暈,今日的落日很美,她勝那橘色日落千萬倍。

周青山心底暗自苦笑,二十四歲那年,他隨母去潭柘寺燒香拜佛,母親祈禱完父親身體健康,後又想起自己兒子這麽久了,身邊也沒個人。

周青山自然不願求什麽姻緣,讓江津硯跟陸曼知道這事,得笑個幾天幾夜。

也記不清怎麽就隨著去了,就記得主持說他三十二歲那年有劫,不小,危及性命,姻緣在劫中生。

門在這時候被推開,江津硯卷攜著濃濃酒氣過來。

“你果然是在這裏,在樓下找了一圈沒見著人,還以為你丫的跟葉子一樣,放我鴿子。”

“聽說你帶了個年輕女孩過來,看著像是個學生——”

眼神一瞥,看見了背脊挺拔,坐的十分端正的倪南,跟潭柘寺見麵時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很細微的一些變化,說也說不上來。

萬花叢中過,片葉沾滿身的江津硯對倪南印象還蠻深。

“原來是潭柘寺的那位妹妹啊~”

腔調還特意學了寶玉。

沒個正型。

江津硯一來,自然不得安靜,嘩啦啦湧進來一群人,都是他旗下的人。

男的女的都有。

這私人場地,他也大方,給員工福利一起享用。地方很大,外麵露台適合飲酒閑聊,裏麵檀木色書櫃展品很多,書是沒有,一旁還放置了台鋼琴。

牆上掛著書法。

有一位女主播指著“曾許人間第一流”那幅字說:“津硯哥,這是你寫的嘛?好厲害啊。”

這是江津硯朋友圈背景,他也曾發過朋友圈,配文是:閑來無聊。

很裝逼。

倪南進屋第一眼就看到牆上的書法,是周青山的字,她臨摹許多個夜晚字跡的主人。

眼神總是會不自覺往牆上看,有幾次走神還被抓包,周青山就握住她的細腰,懲罰般掐上一下,然後低語問她,看什麽呢?

“看你呀。”

周青山捏捏她白皙的後頸,笑道:“眼神也沒往這挪一分。”

半歎:“小姑娘學會哄騙人了。”

倪南紅著耳尖哼哼兩聲,說沒有。

勁瘦風骨,一撇一捺鋒芒畢露,周青山寫了一手好瘦金體,這些字比起高中時候更老練,筆力更勁道。

也更淩厲了。

她說在看他一點都不假,見字如見人。

複古黑膠唱片機響起音樂,悅耳的粵語傳開,是哥哥的《春夏秋冬》。

江津硯哼唱兩句,回答那個女主播,一點都不心虛,說是。

周青山忽地嗤笑一聲。

倪南抬頭看他。

四目相對,無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歌詞飄進耳,那一瞬,倪南是真的覺得應景。

無人如周青山。

倪南捂住胸口,感受狂跳不止的心髒,律動節奏如同金屬樂的躁鼓。指尖觸碰微涼,摸到鴿血紅中心。

周青山誇了這項鏈不錯,紅色也配她。

倪南就把這項鏈看順眼了。

後麵倪南又問他裙子呢,上回不是說,穿給他看合不合身嘛,從學校到這裏,他都沒有為此發表過言語。

隻是撩起眼皮,欣賞性看了看。

倒也沒什麽人注意到他們這個角落,或者說是不敢注意,都杵周青山,他可沒江津硯那麽好相處。

有不怕死的借著和別人閑聊間隙,有意無意偷偷看這邊,結果看到了驚掉下巴的一幕,周三爺什麽時候有了煙火氣?眼裏的溫度都燙人。

他把倪南比作菩薩。

倪南嬌聲低斥,哪有人拿菩薩形容的呀,他隻是笑笑,說這不就有了。

之後旁人若是問起周青山,身旁這位是何方神聖,他總說:“這位啊,是我供著的小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