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整個夏
草坪上的風來自四麵, 一分為二的白哈巴看不進盡頭一般,那道聲音若遠若近,隔了重重山, 雪山映日。
老孟嚴肅時候的聲音連班上最調皮的學生都震懾住, 倪南聽到聲音的那一刻, 恍然回到高二下期某一天。
夏天躁動炎熱,班級裏安靜不下來,書本扇風,男生在後排討論放學去哪個網咖坐一坐, 說話聲音逐漸變大,從豬隊友一直開罵。
女生不耐煩讓他們小點聲音,她們在看周青山那一屆的元旦晚會,台上的光正照在周青山身上,流利腔正的英式發音朗讀, 視頻裏的觀眾安靜認真聽, 視頻外的觀眾連連驚歎。
每讀一句,歎一聲。
倪南圍在其中,抿著嘴, 她離了位置來到後麵, 聽她們讚歎。
附中喜歡周青山的真不少, 畢業還是附中傳說,年年評選校草要被拿出來當標準,這一圈圍的都是小迷妹。
要蓋過她們讚歎聲,男生討論遊戲聲音更大。
本來應該互不幹擾,這下成了比較場, 隻有倪南專心看, 眼睛不敢多眨盯著屏幕, 眼睛如畫筆,在空白紙上臨摹一遍又一遍的周青山。
嘈雜越大,老孟來得越快,厚實老繭的手掌猛拍門。
“吵什麽吵!整棟樓就你們聲音最大,尤其後麵兩排,那些女生,都圍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回自己的位置!”
倪南坐在第一排,老孟站到講台上,後麵講的每一句話她都感覺掃過自己,如坐針氈在位,倪南羞愧垂下頭,薄麵皮紅透。
“別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老孟的聲音跟京城的電話疊合,倪南呼吸一窒,抿著唇半天講不出話,他知道了什麽?這通電話又是想告訴她什麽?
倪南反複深呼吸,做足了心理預設,出了聲。
而那一聲沙啞氣息不穩的嗓音將倪南所有心理防線打破,潮水湧來要將她吞沒,她憋住氣,遁入水底。
疏遠客氣的稱呼,倒像是成年人的再度重相逢,不失體麵。
白哈巴晴,京城雨。
潮濕雨天裏澆不滅晴,殘碎縫補的一塊草,揪起又鬆下,倪南短暫坐人間,度幾個春夏秋冬,萬千滄桑湧心頭,她如同缺氧的金魚需要氧氣,張嘴大口呼吸。
曠野自在的風澆濕她的淚眶。
沙啞帶著幾度哽咽的聲音同風一起落下。
“你的青春我來償還,別找別人。”
還回去的那本本子是記有周青山手表丟失小秘密的筆記本,她窺見他一個秘密,畢業時還一個秘密。
倪南的淚再也止不住往下落,講不出話給不了回答,思緒一團亂。
末頁的句子被知曉的概率比那封信還小,從來沒有想過被知道,也從不奢望。
他看見了晦澀青春,看見她的追逐步伐,他說他要償還,倪南在電話這邊搖頭,腳邊的草被拔禿。
得不到她的回答,一杯酒發揮到了滿腔醉意,失控到不像他自己,周身嘈雜皆與他無關,他隻願意聽見她的聲音。
“倪倪,我還能叫你倪倪嗎?喜歡我那麽久為什麽不說,要一個人獨自把這些苦承擔?”
細碎抽泣聲融在雨滴裏,周青山心一窒,生鏽的刀刃鈍力也能傷人,望著窗外下不停的雨,電話那頭細碎抽泣聲,緩遲的力刀刀致命。
倪南眼睛酸得要命,淚模糊了視線,白樺林綠意盎然落在眼裏仿佛一片白茫,蜷曲的手指捏緊拔起來的草。
“不……”抽咽再次頓住,她穩住呼吸,“不苦的……”
暗戀的貪欲在佛前曝曬,她心甘爭一個不死不休也不願就此離別。
停頓的話語攥緊周青山喉嚨,讓他差點喘不上氣,聽她說完,那道力鬆開,給予他十足的氧氣,周青山明白了她話的餘地。
暗戀不苦,是她心甘情願,哪有說苦的資格,酸澀擠滿眼眶她也不說半分,埋在心裏,誰也不知道,隻有風知道。
畢業同學錄有人借此告白,互贈的畢業禮物是一封珍貴情書,倪南在附中走廊停駐,看有情人終成眷屬,落下一滴沾滿心事的淚。
從前現在都不悔,不覺苦,隻是周青山問起來,是不是高中以前就見過?倪南覺得一絲苦澀,他還是沒有記起來。
那封信還未能見天光。
倪南垂下眼,將手機從耳邊拿開幾分,然後又貼耳,咬了下唇。
“沒有見過,周青山,你——”
話語戛然而止,手機沒電關機,倪南看著黑屏手機,未說完的話吞回肚子裏,低聲嘲諷笑一聲,看吧,總是如此,在恰當的時候會有不恰當的事突然發生,措不及防。
周青山,你再記不起來,我就不要你了。
荒蕪青春不值一提,償不償還不再重要,她不再糾結過去,路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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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山望著突然掛斷的電話出神,腦海在想那半截話之後的話,她想要說什麽?
江津硯又喝一輪,醉到不省人事,老孟也被人攙扶走,走時拍了拍周青山的肩。
“人一醉,過往的事情就一下都清晰了,太多細節我就不一一說了,那小姑娘應該真喜歡你,喜歡了你很久。別給我辜負了她哈,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學生,那我肯定還是偏袒女孩子的。”
走幾步又回來:“對了,我那時候還讓她們別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現在收回這句話,倪南同學的不切實際會成真。”
說完醉暈過去,一點給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清醒的同學鬧哄湊上去,探鼻息,還活著,都鬆口氣,找代駕送人回去。
陸曼來得最晚,包廂裏隻剩周青山跟江津硯,她推門進來就是看見周青山沒骨一般陷在沙發上,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頹靡,眼神迷茫,安安靜靜不出聲在那裏。
手中的煙點燃,煙灰長沒有掉落,一直往上燃燒,快到頭煙灰將掉時,陸曼過去奪過來。
“周老板這是喝了多少酒,不清醒成這樣,煙都要燙手了還沒反應。”
周青山眼珠子轉了轉,眼神有了聚焦,落在陸曼的臉上,聞言,笑了一下:“喝了一杯。”
“一杯倒?周老板什麽時候酒量這麽差啊?”
陸曼將煙丟進煙灰缸摁滅,過去推一推江津硯,拍了好幾下他紅成猴子屁股的臉,手腕叮當響落在耳邊,江津硯皺了皺眉轉了邊臉。
周青山的聲音後響起。
“今天,今天變差的。”
陸曼扭頭看了一眼,覺得怪反常,沒有多問,讓他要是還算清醒就過來搭把手,扶一下這個死醉鬼,她嘴裏說著不滿。
跟十八歲時不要江津硯去管別人的閑事時語氣一模一樣。
要給老孟辦生日可以辦,邀請必要人就好,那麽多沒必要的人都邀請過來做什麽,她看了一眼名單然後找理由推脫不來。
扶人進車,江津硯身子一抽一抽,陸曼眼疾腳快把他踹下車。
“好險,剛洗的車差點被他吐髒。”
外頭馬路有了積水,江津硯砰一下滾落在地,髒了一身,他似乎覺得快樂,又滾了一下,沒眼看。周青山很想讓陸曼現在開車,不認識外麵這個人。
陸曼也是這麽想。
糾結幾秒,打電話給酒店的經理,讓他幫忙拿新衣服和毛巾過來,順便帶個保潔清一下地麵。搞完這些耗了些時間,陸曼扭頭想跟後座的人說點什麽,發現他已經闔眼休息。
以為他睡了便沒再打擾。
周青山沒睡,意識愈發清醒,潭柘寺的初遇不是初遇,更早在多久?sd卡損壞,他找不到倪南口中的照片,都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失憶過,去找了醫生,醫生告訴他是沒有記憶損傷。
為什麽記不起來了?
醫生說還有一種可能,刻意遺忘回避。
安靜的車內能聽見均勻呼吸聲,忽然一道低沉聲音倏忽響起,叫人怔住。
“陸曼,你那個朋友是不是能修複sd卡的數據?”
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哪個朋友?”
“高中那個。”
陸曼嗤笑:“那算什麽朋友,現在不是了,修複sd卡不是難事,對於你周老板而言更加不是難事,找一個會修複的人多簡單,不一定得是他。”
周青山卻篤定:“得他才能修。”
陸曼嘴唇張了張,好多話要說,最後都被打斷,江津硯哼哼唧唧在一邊說胃難受。
醒酒湯早早準備好,阿姨端到周青山麵前,他喝了一口就放下,陸曼今日穿著休閑,在對麵蹺了個二郎腿,手指在鍵盤敲動。
“聯係方式給我,我去聯係。”
“沒有。”
“陸曼,算我欠你個人情。”
這樣近乎於哀求的話是第一次從周青山口中聽到,陸曼在包廂就覺得他反常,現在更是反常,抬眼不可置信看向對麵,仿佛對麵的人被奪舍一般。
陸曼:“是因為倪南麽?”
他沉默作答,陸曼唉聲說:“發你了,別提起我。”
如果說陸曼誰也不愛,隻愛自己,那這個人能從她愛自己的滿分裏勻去幾分。周青山在一個老居民區的街道找到他,小袋子裏裝著損壞的sd卡。
拄著拐杖的男人背對卷簾門,一旁小狗汪汪叫,轉身過來,眼角那道疤顯眼,看見來人一笑,似乎早猜到他會來。
早上電話打來,他就是那樣的語氣,一副猜透的語氣。
周青山接過他的水放在桌上。
“我當然會來找你,你把我的卡損壞,不來找你去找誰?”
“不是故意的——”他停頓,又笑:“是有意的。”
“別廢話了,”周青山蹙眉,“自己看著修,把以前的照片數據恢複。”
葉敬拿過桌上的袋子去一邊。
門鋪雜亂,看起來很久沒打理,能看出店主的頹廢,周青山打量四周,跟一個小黃狗大眼瞪小眼,葉敬總提起過去的事情。
周青山卻不理會,朝小黃狗招招手,逗狗。
葉敬抬眼看去,又氣又想笑:“別逗我的狗。”
“它叫什麽名字?”
“……慢慢。”
“哪個曼?”
“慢慢吞吞的慢,你以為哪個慢?陸曼的曼?不可能。”
周青山無聲輕笑,他可是沒有提起陸曼。手機恰在這時候彈來陸曼的消息,問起怎麽樣,他回一個在修。
那邊六個點點。
周青山收了手機,走到葉敬的旁邊,看他怎麽修複,葉敬笑他怕動手腳刪掉你東西啊?他沒可恥到那個地步。
等了不知道多久,周青山聽見他說修好了。
走出老小區,身後風聲吹老樹喧囂,老式自行車摁鈴響,今天的京城是個好天氣。
蟬鳴聲不歇,要叫穿整個夏。
周青山看見路邊雜誌攤的一本雜誌,停了許久,老板問他是要買雜誌嗎?他拿了一本付賬,走遠了一些路。
撥通一個電話。
響了兩聲接通,那頭嘈雜風大,還有交談聲音,電話裏靜下來,她找了個安靜地。
那聲慣性的“喂”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見那頭男人低沉暗啞的嗓音說:“倪小姐,夏日無多,我來西北找你。”
伴隨蟬鳴聲。
倪南怔愣,抬起頭,一隻鳥兒從頭頂飛過。
同一時刻,周青山抬頭,樹上鳥兒停歇。
電話斷的突兀又自然,倪南不知道該怎麽回,周青山也像是維持不住體麵,恐在倪南麵前失態。
一段刻意遺忘的回憶卻不想將她也遺忘了好久。
倪南獨自回味那一句話。
夏日無多,夏日無多,可是哪裏無多呢?分明才開始的夏天。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17 02:02:26~2022-08-17 23:20: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劉我夜夜風流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