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蟬鳴聲
新年不回京城, 老爺爺也留下一起過新年,跟宋文女士和倪鍾生打完視頻通話以後,倪南去幫忙包餃子。
紅彤彤燈籠掛簷下, 老爺爺在貼窗花, 隻是好像從來沒有幹過這樣的活似的, 拿著窗花不知道怎麽貼。
倪南剛準備包餃子,姥爺讓她去外麵幫忙把窗花貼了,她剛想說不是有老爺爺在嘛,抬眼看去, 頭發花白身板筆直的老人跟個小孩一樣拿著窗花好奇。
她其實也不大會貼,在京城的時候都是宋文女士忙活,她基本不用怎麽動,過去是半斤對八兩,兩個人互相望一眼, 倪南拿手機出來搜。
勉強貼好, 不如別家工整。
年夜飯是倪南跟姥爺一起忙活出來的,滿桌子飯菜,倪南還挺有成就感的, 拍照發了一條朋友圈, 配一個超級可愛的顏文字。
高湫發短信過來, 說花收到了,新年快樂。
倪南希望她能真快樂,給她看了白哈巴的強降雪,並邀請她以後來玩,她答應了。
新年願望, 姥爺問她想要什麽?
倪南搖搖頭說沒什麽想要的了。
以前太多想要的, 抓著每一個可以許願的點, 貪心以外有更多的貪心。
老爺爺過完新年回京城,離開前一天跟倪南還有姥爺去了河邊,手指頭都凍沒直覺了還要去碰一碰冰麵。
都是姥爺在跟他聊,倪南在一旁聽。
姥爺很久沒有這麽一個聊得來的了,不舍的語氣想要挽留片刻,老爺爺那邊真的有事,沒辦法多留,約了明年冬天再見。
倪南去送的,老爺爺走了幾步遠又折返。
“好姑娘,京城再見。”
倪南祝他一路平安。
回到家發現姥爺不在,倪南找了一圈,路過村民說往上麵走了,他手指的方向是埋葬姥姥的地方,倪南道過謝往上跑。
積雪仍深,跑起來吃力,寒冷天裏出了汗。
姥爺一壺酒擺在前,絮絮叨叨說話,講很多,手裏一張紙記著一年到尾的所有事,他怕自己忘掉,所以記了下來。
生活的細節繁瑣姥爺都會講,倪南放輕腳步在一旁蹲下來,姥爺講到那位老爺爺。
“京城來的,就是你討厭的那個京城,人還挺有趣,愛喝飲料的一老頭,他說要把孫子介紹你的乖孫女,不知道人怎麽樣,要是人品不差,長得也不差,恰好我們孫女又能看對眼,做個親家也是挺好的。”
“你最擔心的事也落個安心。”
倪南緩緩扭頭,喊了一句:“姥爺?”
“說給你姥姥聽聽,最後相的怎麽樣還是你們小年輕的事,以你的意願為主。”
倪南悶哼一聲,扭回頭和姥姥告狀:“姥爺最近不遵循醫囑,亂吃東西,抽煙喝酒,還天天往外騎馬跑!”
“身子骨還硬朗。”
“那也就是你覺得!檢查報告不是這樣,你再這樣下去,姥姥以後都不來夢裏看你啦。”
姥爺相信夢,這是他唯一的寄托,有時候姥姥不進入他的夢中,他就會拉著倪南訴說為什麽,自己這些日子並沒有犯什麽錯。
沒辦法去解釋的,隻能撿一些寬慰的話去說。
以前有人說姥爺怎麽一把年紀還迷信這些,哪裏有托夢這回事,告訴他都是假的,宋文女士知道以後拉著還在初中的倪南去跟人吵了一架。
人活在世就得有個寄托,沒擾人,幹嘛要平白無故去打碎人的寄托呢。
姥爺頹靡好一陣,直到再夢見姥姥。那以後姥姥沒出現在夢裏姥爺就會有點著急,這成為家裏人能管住姥爺的唯一辦法。
姥爺隻聽姥姥的話。
時候不早,風大,倪南看見看看擦拭墓碑飄雪,嘴唇碰了碰冰涼碑,小聲說:“乖乖,我馬上就來找你了。”
倪南從小到大渴望的都是姥爺這樣至死不渝的愛,浪漫永不落俗。
聽姥爺講一萬遍和姥姥相遇從京城出逃到這個西北第一村的故事也不膩,她愛聽,也憧憬。
記憶中姥姥的模樣已經隨歲月淡去,隻記得是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舉手投足之間是柔骨,眉波遠山,眼眸清柔。
愛戲曲,愛玉鐲,愛甜食。
屋裏牆上掛著相框,老照片黑白,姥爺踩著椅子上去取下來擦拭,手上這框是愛人與好友,如今是隻剩他一人。
倪南趴在桌上看著姥爺,如姥爺所說,這人世間的麵,就是見一麵少一麵。
她右眼猛跳一下。
日子忙起來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冬春何時交接的,隻是伏案桌前抬頭時發現已經是春末初夏時間指尖溜走。
隱約有了蟬鳴聲,推開窗是溫和的風,鳥兒飛過天,少年騎馬談笑聲。
宋文女士打過幾次電話來問她工作的事情和什麽回去,走親戚的時候,他們問起倪南現在在做什麽的時候,宋文女士都不知道怎麽介紹。
不死那念頭,想讓她去當個教師。
倪南再接到宋文女士的電話直接丟給姥爺,眼睛眨巴眨巴,無辜可憐的樣,姥爺接過電話。
“你就尊重孩子的意願,她不想當老師就別讓她去當,你小時候我們是不是一直在尊重你的意願?你要學什麽,不學什麽是不是都憑你自己的想法?況且你那時候還不如她,一天一個想法,再說她現在不是挺好的?上過雜誌你沒看啊?多有出息。”
宋文女士在那問什麽雜誌,倪南隨意說了一個,終於打發了。
姥爺看她沒事做的樣,讓她來研磨。
“姥爺你要寫字了啊!”
上一次得見姥爺字跡還是三年前,他給一位友人送去。
“給你寫一幅字,做你以後新婚用。”
“什麽啊,我還沒男朋友呢,你就給我想結婚的事情了,萬一我以後不結婚呢?”
姥爺拿筆墨紙硯,笑了笑:“那就當給你的不婚禮物。”
好奇怪,倪南感覺姥爺奇奇怪怪的,在一旁研磨心不在焉的,時不時瞄一眼姥爺。
——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 。
字磅礴大氣,氣勢十足,龍泉印泥蓋下去,一幅字成。
風骨錚錚,字如其人,姥爺贈與倪南。
“可是你這個是祝新婚的啊?姥爺……”倪南拿著愣愣說。
姥爺放了筆,敲她頭不開竅:“你還真想不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啊?姥爺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你要相信,山高水遠總有人朝你奔來,我們的小孩值得。”
“不要自卑不要懷疑自己。”
姥爺說這話的時候總感覺像在講最後的話,讓他操心的還有倪南她媽,脾氣有時候有點暴,倪鍾生是個好脾氣,可長時間的不著家也是不行的。
他歎氣說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倪南把字收好,過去挽住姥爺的手,“姥爺,你就慢慢操心,不著急,我還有好多事要你操心的。”
姥爺笑了笑,問她去不去河邊打水漂,看看退步還是進步了。
同行去的還有沙達,倪南漂了好幾個,扭頭大笑,自己這是進步很多。
白樺林被風吹響,倪南望見無盡的林,笑止住。
記憶不合時宜湧出來,斬不斷的麻,沙達剛想問她技巧,就看見她坐在一邊不動了,垂著頭,不曉得是想什麽。
沙達過去蹲著,低頭看倪南是不是哭了。
倪南被他嚇一跳,“你嚇死我了。”
“我還以為你哭了。”
倪南疑惑:“我哭什麽?”
“因為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倪南默了幾秒,偏過頭說:“想到點事。”
那時倪南生日,她問他什麽都可以答應嗎?他沒想就點頭可以,不上心,都不想想自己是否能做到就答應,也許又是隨口的答應,是她當真。
要他記得答應的自己,最終也是忘了。
沙達追問,倪南煩躁皺眉,摸了一塊薄石子,隨手一扔,在水麵飄起來。
“一個王八蛋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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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大洗牌,老骨幹全部換下,換了新人,周青山說一不二的性子沒人能撼動他的決定。
老宅書房裏麵,老爺子發更白,對他此舉動沒什麽意見,隻是笑:“鋒芒太露,樹敵多,小青山,你比年輕時候的我還要無畏。”
周青山疲憊揉揉眉心,回老爺子,左右一個命,拿去就是了,有什麽畏的。
“你不畏自己,畏她。”
周青山手僵在空中,無聲輕笑:“她平安。”
一個不信神佛的人常跪殿前,一聲一聲訴她平安,撚佛珠,望大雨。
隻可惜京城的風不會往西北吹,倪南聽不見他的所求所願,就像舊事裏的倪南,那一場暴雨狂風也將她的喜歡帶不到他麵前。
“事情都有了結果,你也可以休息休息了。”老爺子說:“說要帶回來的小姑娘該帶回來了吧?我讓你逾期那麽久了。”
周青山歎:“不知道小姑娘還願不願意跟我回來。”
“找都還沒找,就在這裏想有的沒的,”老爺子嗆他。
周青山閉了閉眼,去赴江津硯的局,確切說不算他的局,老孟大生日,他心血**說要操辦,辛苦老孟高中那三年了。
高中校友來了許多,周青山麵生,記不住他們,他們上前打招呼,他笑了笑禮貌性握手。
大多成家立業,像他們還沒成家的也少,很多孩子都讀書了,江津硯感覺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了,驚訝張大嘴。
周青山靠著椅背,全程沒怎麽說話,菜也沒怎麽吃,偶爾跟老孟講講話。
喝多酒,大家又變成十七八歲的模樣,暫時忘卻現在的身份,無憂一會兒,聊起高中糗事,不知酒醉臉紅還是尷尬而紅。
周青山這會兒斂了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場,大家夥敢跟他說幾句話,說起那時候好多人暗戀他,結果他也誰也沒看。
真是不知道最後到底怎麽樣一個人能入他眼,走到他心裏去。
周青山聞言一笑,腦海裏浮現的是潭柘寺長廊,小姑娘冒失上前,磕磕絆絆詢問,得到否定垂睫失落,手裏的紙張攥緊有了褶皺。
誰誰誰暗戀他,寫過多少封情書,周青山輕飄飄一句是嗎?沒印象,折碎多少人的心。
他就是這樣,難得有上心的東西。
老孟給他翻倪南的照片。
“這小姑娘班級活動啊,晚會什麽的都不參加,積極性不高,安安靜靜也是讓人省心的小姑娘,成績不錯人長得討巧,那時候我還挺喜歡她,可比你們好太多了,三年都沒讓我操過什麽心。”
桌上趴了好多人,周青山跟老孟碰一杯,喝了今晚第一口酒,不經意聊開了話題,問到倪南。
老孟對她的印象也就這些了,乖巧卻沒太多記憶點,若是說起班上調皮搗蛋的,他還能多說一說,可這姑娘過於安靜。
想到什麽又說:“她也考去京大了,你不是常去京大?或許有碰見過她。”
周青山一下清明幾分,外頭是大雨,那天也是大雨,京大領導說要讓他嚐嚐食堂的飯菜,剛出辦公樓傾盆大雨,一把傘不夠人。
校領導打電話讓人來送傘,黑色西服沾了雨跡,看不見摸得著,周青山拍了拍袖口,抬頭看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了。
麵前路過一個清瘦的小姑娘,杏白色裙擺汙水染了色,她撐著一把傘,手中還拿著一把,周青山看了一眼,極輕極淡的一眼,很快收回。
正偏頭要回校領導的話,怯生生軟軟的聲音響起,雨滴打在地麵,周青山朝說話的人看去,眸子裏沒有多的情緒,眉輕蹙疑問。
校領導問她有什麽事?
小姑娘說自己這有一把多的傘。
周青山用了那把傘,沒問人名與班級,小姑娘就跑開了,周青山跟校領導說得好好謝謝這小姑娘,最後他忘了這件事,沒管後續。
傘也不知道遺忘在哪。
他到底錯過了多少?又到底冷淡了她多少次?數不清。那些一樁一樁寒人心的事,他做的順手又自然,無端碎人心,斷執念。周青山如今沒什麽底氣,她如果有更好的選擇,他會選擇到此為止。
當老孟又說:“她畢業還回來了一個本子,你問我時我回去翻找了一下,才注意到最後一頁她還寫了話。”
“我帶了,在包裏,我給你找一下。”
老孟喝得多,手不穩,拉鏈拉了好幾次,周青山屏息斂聲,那雙手伸去又退回,仿佛拉鏈下的是什麽燙人灼心物品,不敢伸不敢碰。
終於找出來。
沒喝醉的手也抖,末一頁,0.5中性黑筆在最下角,行楷字體。
——2018年夏,青山仍青,你說,會有人我這荒蕪的青春償還嗎?
雨聲太大,風吹來帶雨,打火機始終打不起火,江津硯醉朦朧過來,說他的打火機沒有氣了,用他的吧,撲閃了幾下,也沒有點上火。
“哈哈周老板,你命中點不上這支煙。”
他說這話時很像潭柘寺那天說的“你命裏犯桃花”,周青山一瞬間的錯愣。
江津硯讓他進屋,外麵雨大風大的,在裏麵待好好的幹嘛要出來,待會兒陸曼就過來接他們,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那不變的備注與置頂,頓幾秒,周青山退出點到電話,輸入一個熟悉的號碼。
在酒杯碰撞聲裏,醉鬼的囔囔聲中,那通電話被接聽。
老孟正色聲也響起,一貫的威嚴讓人不容小覷,電話那頭靜了許久許久。
包廂裏放起周傳雄的黃昏,前奏剛起,那頭一抹熟至極的聲音落在耳畔。
“喂?”
周青山啞著嗓子開口,斟酌著稱呼,最終他喚:“倪小姐,是我。”
作者有話說:
“你說,會有人我這荒蕪的青春償還嗎?”改自餘秀華老師的“你說我為此荒蕪的青春有人償還不”感謝在2022-08-16 00:20:44~2022-08-17 02:02: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隻小蚊子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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