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半截信

被邀請去作為光榮校友發表講話時, 周青山在江津硯的地兒,陳設都沒變,隻是手往沙發背搭過去時少了點什麽。

掛斷母校電話, 指腹在沙發背輕摩挲。

江津硯嗤一聲:“邀請你還不如邀請我, 你在台上能講什麽?”

“講——”周青山收回手, “上帝助自助者。”

江津硯笑大聲,手機鍵盤啪啪啪打字,聲音十分響亮,“這句話用多少年了?我記事起你就在說這句話了吧?現在還拿這話去敷衍啊。”

周青山沉沉一聲嗯。

江津硯回完消息, 拉他去酒吧,周青山興致不高,拒絕了,去了一趟茶社。

茶社老板前兩日回國,灰白長衫, 手中執把折扇, 開開合合把玩,站在茶社門口等人,等到人時, 往身後看一眼。

“上回那個小姑娘呢?怎麽沒一起帶來?”

枝繁葉茂的六月, 熱夏與凜冬, 聽起來不久遠,已經是去年的事情,走在台階上,摔倒會落淚的小姑娘飛向了她的曠野。

周青山走得極慢,何雋在前麵等著, 手裏扇子轉出花樣了, 聽見周青山空遠聲音, 在林間雪落地倏忽不見。

都沒能聽清。

茶泡好,何雋搖搖頭歎:“小姑娘要離開也不一定是真的想要離開,周老板這點怎麽會不明白呢?”

周青山握著茶杯笑了一下,明白如何,無可奈何後的選擇還少嗎?

在茶社坐到打烊,手機裏江津硯視頻發了不少過來,致力於邀請他去喝酒,喝酒解憂愁,忘卻煩惱事。

一旁的何雋默認他去,起身去拿東西,從櫃子裏拿出不知春遞給周青山。

“你那小菩薩不是愛喝的嘛,留了一些,到時候你帶給她。”

周青山接過時說:“帶不帶得到另說。”

“故人會相見。”

何雋低語一句,茶社琴聲落尾聲高,一瞬間的恍惚,周青山抬眼清明,又見他笑著說:“真的啊,雖然我沒怎麽見過她,就那一次吧,我感覺她很喜歡,那種喜歡跟普通相識戀愛的喜歡不一樣,雜著一股小心翼翼,恐大夢初醒的感覺。”

她身上莫名來的怯意,是周青山的疑惑。

酒吧沒有去,他還不需要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去解憂愁,回了酒店,裝有不知春的袋子放在圓桌上,燈光開了一盞。

城市喧囂,房間寂靜,周青山疲憊入睡。

一夜無夢。

附中翻新過後,食堂變得更高大上了,菜品種類也多,跟外麵小店攤子爭生意,其實也說不上爭,隻是學校不希望學生在外麵吃。

周青山從小就經常作為代表講話,開始是有稿子,脫稿講話,後來隨性而為,想到什麽講什麽,經常把底下老師的心情搞得像過山車一樣。

而立之年,老師們以為他成熟了,應該不會像以前那樣,周青山前半段正常講,那句用爛的“上帝助自助者”又用上。

後來不想講了,學校又安排了時長,他鬆了鬆襯衫扣,握著麥笑,他一笑,底下就沸騰,迷妹到現在都還不少。

青春臉上,周青山從台上往下看,黑發高馬尾,校服一絲不苟穿身上,眼裏忽然倒映倪南身影,明明從來沒見過她的高中模樣。

好像在這一刻見了全。

周青山神色頓了幾秒,話也停頓,草草結束講話,下台往禮堂外麵走,領導在身後叫他,扭頭說出去抽支煙。

煙拿在手裏沒點燃,看了一眼外麵的天隨處走。

老孟不知何時也出來了,走在他旁邊,老孟調侃他這個年齡還沒找個女朋友,當初那麽多小姑娘追,現在都沒啦?

兩個人聯係隻限於逢年過節,多的沒了。

周青山笑了笑,反問他怎麽還沒找個老伴,老孟瞪他一眼,轉了話題。

邊走邊聊,聊一些往事,老孟帶過畢業班不多,讓他記住的也就是那些個人,說起周青山留在他辦公桌的書。

後來都是給了一個小姑娘拿走。

“你那筆記我都看不懂,小姑娘認真點頭跟我說看得懂,後來還用你的解題方法來解壓軸題,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看懂的。”

說完沒聽到回應,扭頭抬眼看周青山,然後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

不知不覺走到了學校榮譽牆。

上麵是每一屆最優秀的,周青山那屆是他,他的目光鎖在了第二排左起第三個,老孟的聲音再度響起。

“就是這個小姑娘,別說,她跟你還有幾分像,尤其那一手字最為像,風骨盡得,把你倆的字放一塊兒都還分辨不出誰是誰。”

猛然想起轉糖畫那天,他的倪倪說她的字沒辦法見人,就不露拙了。

周青山詢問老孟更多的事情。

“你記得我嗎?”

“我聽過你。”

長椅下的對話繞在耳邊,周青山忽然一笑,他的倪倪真是好會哄騙人。

周青山開始較起細枝末節,撿起被遺忘不在意的細碎,才覺得自己可笑,她同別人本就不一樣,她所圖什麽呢?

匆匆離開附中回到西山,阿姨正在換水,跟他說小金魚狀態都挺好的,周青山點點頭去樓上,倪南走的時候什麽也沒帶走,隻穿走了那條白裙子。

阿姨從樓下上來敲門,手中拿著一枚誇張戒指,小心問著,是不是倪小姐的東西?

那個像西藍花的戒指。

-

“我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掉了吧,”倪南站在草原上哈著白氣說。

宋文女士要去見位好友,打扮時候總覺得身上少了什麽亮點,珠寶換了又換,都不合適,過於高調或過於低調,沒有恰到好處入她眼的。

想到倪南那枚,進房間翻找之前腳步一頓,在門口打電話給倪南,問她放哪了?

倪南最後一次見那枚戒指是在周青山生日的時候,那晚上有點瘋狂,興許無意間打落了,也或許在她情迷意亂時摘掉,放在了哪個桌上。

之後忘記戴上。

這些不可能跟宋文女士細細說,剛說完宋文女士心裏來了氣,戒指那麽貴說掉就掉,“是不是你不喜歡然後丟的?”

“不是啊?我怎麽可能會去丟掉,我真的不知道——”

“好好戴手上怎麽可能會掉?”

倪南蹲下來,聲音透著一股濃濃委屈:“可它本來也就大了……很容易掉……”

不合手指,不合她眼。

宋文女士不相信,“你要是不喜歡就和我說——”

“我說了你就會聽嗎?我說過那麽多次不喜歡,你哪次聽了,我房間多少東西就是因為你喜歡才買的,我丟了嗎?不是都好好在那嗎?”

“那枚戒指我真的找不到,我不知道掉在哪裏了。”

聲音有了哭腔,宋文女士一下冷靜下來,那點火被淚水撲滅,“行了行了,沒真的怪你,就是今天去見一個朋友,沒找到合適搭的,心情有點煩。掉了就掉了,等你回來再買,去買你喜歡的。”

倪南用手背抹去淚,又說了幾句掛斷,姥爺過來喊她回家,身邊還跟位老爺爺,看著和藹和親,麵容慈善,一直對她笑。

她也笑著回。

到了家,倪南去洗水果招待客人,這位老爺爺是出來旅遊的,他不想訂民宿,看有沒有住民願意讓他住在家裏,怕把他當壞人,身份證什麽都給,給錢也大方。

姥爺說他住一晚給一萬。

當時聽到的時候倪南整個人呆住,一晚上一萬,就住他們這個木楞房?是老爺爺不知道物價還是單純錢多沒地方花?

姥爺沒要這麽多,不收他錢,讓他早上起來幫忙幹幹活就行。

“你們這邊的水果就是甜啊,”老爺爺吃了一顆提子說:“不像我們那,有一回我孫子給我帶來提子,酸得要死,牙齒都快酸沒了。”

“老爺爺您是哪的啊?”

“京城。”

倪南手一頓,明明旅遊的人來自全國各地,她卻總能精準遇到京城的人,坦然想他,入夢都是他,連做了幾日有他的夢,現在聽到京城恍惚。

她也撚一顆提子入嘴,甜甜一笑:“沒有吧,我在京城吃過的提子也很甜啊。”

周青山很會挑提子的,倪南有時候回學校就在攤子上買水果,拿一串提子準備裝進袋子裏的時候,周青山拿另外一串去稱,他肯定說這串甜。

到宿舍後分給室友,大家都說甜,問她哪買的。

“那就可能是我孫子故意的了,那兩天和他鬧了不愉快。”

還會這樣嗎?倪南心想老爺爺孫子應該年齡還不大,會這樣幼稚又搞笑。

老爺爺健談,倪南不覺中和他聊了幾個小時,自己的情況都被老爺爺摸清楚了,倪南還隻知道他是京城來的。

感覺不公,倪南問起老爺爺,老爺爺到底是吃過的鹽比她走過的路還多嘛,哪能那麽容易進套裏去,問著問著又把自己繞進去了。

“沒,沒男朋友。”

“沒有就好,我那個孫子也單身,等你什麽時候回京城一起吃頓飯,我讓他感謝感謝你。”

“啊……”倪南詫異抬眼。

“我孫子虛歲三十三,與你差十歲,年齡稍大了一點,但你們年輕人不是總喜歡說‘年齡不是問題’,倪小姐能接受多大的年齡差距?”

姥爺笑了一聲,“她啊,剛好十歲,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老爺爺一拍掌,情緒激動,“那不正好了!我孫子剛好符合,到時候你們兩個見見。”

在莫名的狀態下被安排了一樁相親?

倪南感覺很奇妙,說算相親吧感覺也不算,可老爺爺都說到男婚女嫁了。

倪南全程禮貌微笑,不失禮貌,說她就點點頭。

夜晚的時候,倪南燒水喝,隻開了小燈,突然眼前一片光明,白熾燈亮,緩了好久,老爺爺慢慢走過來,聲音也慢慢的。

“倪小姐,是在燒熱水嗎?”

“對。您叫我倪南就好了,您是要喝熱水嗎?剛剛燒開還有點燙,我給您倒出來放旁邊冷一會吧。”

“不用麻煩,我泡點東西,晚上不喝睡不著。”

倪南哦一聲點頭,拿著保溫杯準備走,她以為老人家泡藥喝,也沒多問,轉身一瞥。

優樂美?

這不是奶茶嗎?

“爺爺您?”

老爺爺泡奶茶手法熟練,眼神看來,似乎是在問:你也要嗎?

攪拌均勻,抿了一口,嫌棄說道:“味道還是不如店裏的。”

之後便問倪南他們這邊有沒有奶茶店,有是有,在禾木,還得驅車過去。

倪南見老爺爺有想去之意,想起什麽又說:“對了,那是鹹奶茶,不是甜的哦。”

她不知道第二天老爺爺是不是去禾木了,早上起來沒看見人,姥爺也不在家,坐在電腦前完成了一半工作,要關電腦的時候,灰了好久的頭像突然亮了。

周霽:【剛剛想起q.q密碼,小妹妹還活著嗎?跟你說一聲,信隻有半截了,我家去年突發大火,很多東西都燒沒了,你這封信我隻搶救到了半截。】

周霽:【我回京城了,你還在胡同嗎?要不要把上半截信補一補?】

看到周霽頭像亮,發來消息時候,倪南手都在抖,深呼吸好幾次,冷靜下來,點進去看完已經完全冷靜。

扯了扯嘴角酸澀笑。

積壓的情緒爆發是早晚的事,風聲大,姥爺新裝的風鈴搖晃不停,清脆的聲音一直響。

眼淚大顆大顆落在鍵盤上,那點癡念也破碎,好像她命中注定沒有得償所願的命,膽小鬼假借他人之手訴說自己的青春少女心思,那一段暗戀無光的日子。

算了,她說算了。

倪南:【你人沒事吧?】

周霽說挺好,就是有點毀容,臉上有點疤,不過他自己挺滿意,說有頹廢藝術家的感覺。

心態好,沒怎麽為臉上的疤煩過,又問倪南信真的不補了?不送了?

倪南:【嗯,我沒有什麽遺憾了。】

聊了沒兩句那頭說拜拜,有事忙。

倪南把電腦關上,往窗外看。

隻剩的半截的信是次品,次品哪能捧到他麵前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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