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粗毛線

倪南換上高領毛衣下去接, 宋文女士拉著倪南在自己麵前轉了一圈,摸胳膊又去摸腿,確定沒有什麽意外。

她說今天右眼跳特別BaN勤快, 近兩天夢也是光怪陸離的奇怪, 心裏頭很不安。

“明天你請個假跟我去寺廟拜一拜, 最近這心裏啊就是很不安,慌得很,早上還打碎一個碗。”

倪南安慰說碎碎平安,沒事的。

房裏濃鬱的沉香味安人心, 宋文女士的心漸漸安下來,轉念一想問怎麽會有這個味道,倪南摸了摸鼻子,說點了線香,樓上的確點了。

宋文女士點點頭坐在沙發上, 有今晚不回去之意, 倪南抬頭看看樓上心想完蛋,總不能讓周青山在洗手間待一個晚上。

心不在焉回答宋文女士的話。

洗手間能聽到樓下的談話,周青山放了手機關窗, 閑散慵懶靠著, 話聽了個全。

“也不知道你爸今年過年回不回來, 上次視頻看他又瘦了,額角多了一道疤,不知道是在哪裏磕到碰到了,自己也不注意點。你有空也多給你爸打個電話,問問近況, 他不會和我說的, 總會和你說。”

“你們父女倆打小就是一夥, 商量起來一起騙我。”

長歎一口氣,夜裏最催人淚,談及過去心事重重,話語梗在心頭,說不出也下不來,宋文女士沒有年輕時的傲氣淩人,她無數次的自嘲搖頭說自己現在不過也是一個會為柴米油鹽算計的普通婦女。

客廳架子上的鋼琴模型,宋文女士瞥見後說:“還記得以前你吵著要去學鋼琴,我不讓,現在想想那時候幹嘛把氣撒在你身上呢,你那麽小什麽都不懂。你爸和姥爺後來和我說,她想學就讓她去嘛,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東西。”

倪南小聲問著為什麽,眼裏也有濕潤意。

“能有為什麽啊,記得你說學鋼琴的前一個星期家裏來了個阿姨身邊帶著瓷娃娃一樣的女孩吧,那是我在國家大劇院的好姐妹。”

風吹簾動,院子裏的青梅樹又高大幾分,倪南在樹下比劃身高,隻比去年長高一點點,歎氣著,來了客人。

倪南記得清楚,那個阿姨太漂亮了,棕色大波浪卷發,眼下有顆淚痣,長裙高跟,手上牽著位同樣精致漂亮的小孩,真的就跟瓷娃娃一樣。

那天兩個人敘舊聊天,她就跟瓷娃娃一樣的小孩在院子裏玩,瓷娃娃易碎,皮膚細嫩一不小心就有道口子,她忽然一下哭起來,倪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瓷娃娃的母親跑過來抱著哄,宋文女士拿醫藥箱過來,言語之間指責倪南,炎熱白日,倪南冒了一身汗。

那位阿姨皺著眉講她生出的女和她一樣。

宋文女士抽紙偏過頭摁壓眼下淚,說也是怪她自己,偏了執,一根筋。

倪南早就不怪了,抱了抱她的媽媽,有過怨恨也是過去,如今早已釋懷,一切都是機緣巧合湊了今日,她現在覺得幸福。

有人愛也有人愛。

宋文女士看見稍顯亂的客廳沒忍住收拾起來,往樓上走,倪南心快跳到嗓子眼,跟上去。

情侶睡衣躺在椅子上,忘了塞進衣櫃去,宋文女士拿起來問怎麽同一款買兩件,倪南眼睛鎖在洗手間。

“覺得好看,買兩件換著穿。”

宋文女士看她一眼,倪南趕緊收回視線隨意看向某處。

“你要是談男朋友了不用藏著掩著,可以帶回來看看,媽媽不是外人不是仇人。”

倪南走過去挽住她的手,俏皮笑一笑:“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你說我要是談戀愛打斷腿。”

宋文女士睨她:“高中的時候肯定啊!”

“那你後來又說讀書的時候不許談戀愛。”

手臂落下一道力,不疼,倪南笑著說:“哎呀知道了!”

宋文女士邊笑邊收拾,嘴裏還說著一個女孩子家家房間那麽亂。

樹葉間隙透著微光,宋文女士沒有留下,周青山從洗手間出來時按了一下後脖頸,倪南想說什麽,他走過來攬著她肩走到床邊。

命令般的口吻說睡覺,夜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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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香火鼎盛,香客眾多,虔誠握香朝四方拜。

求平安算卦,得一個上上簽,宋文女士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再次殿內跪拜,迎麵遇周青山。

相望一眼彼此笑,周青山偏身讓道。

出了佛殿,宋文女士說前麵遇上的那小夥子看起來不錯,挺帥的,要倪南以後找對象就找這樣的,倪南悶笑說好。

走遠了一段路,有小師傅過來叫住她們,送來一副字,龍泉印泥蓋章。

她也是曉得這印章,價比黃金,在白哈巴的家裏也有一小盒。

浸水不濕,火燒留痕。

姥爺喜好書法,閑來無事就提筆練,盒裏珍貴的泥不舍得拿出來,某個清晨被倪南拿出來蓋著玩,那天家裏翻天了。

倪南雙手接過那副字,回頭望,隻見風動姻緣樹,過一會兒,樹下緩緩走出一個人,身形頎長著深灰大衣,翩翩如風,與寺廟主持交談。

“替我謝過他。”

小師傅應聲離開。

那副字被裱在南橋胡同的家裏,姥爺知道後沒評價字,不談印泥的珍貴,也不去說內容蘊含的祝福意,就說讓倪南畢業後帶回來見見這好巴郎子。

倪南站在青梅樹下笑,說是寺廟主持送的,哪裏來的小夥子啊?

新年前兩天,倪南跟周青山在西山家裏,為家裏添新物,紅火喜慶的剪紙對聯,倪南滾落膠帶在角落,撿起來時發現一根粗毛線。

沒有過多的在意丟進了垃圾桶。

火鍋滾燙濃鬱,咕嚕咕嚕翻滾,倪南下丸子,燙香菜,好像就是隨意說起一番話:“我媽媽說最近不做夢了,右眼皮也不跳了,讓我去感謝寺廟主持送的那副字,還配上最好的印泥,費心了。姥爺讓我把好巴郎子帶回白哈巴給他看看。香菜熟了,快吃,煮久了就不好吃了。”

握筷子的手指尖隱約泛白,眼神低垂,倪南等一會兒是沉默,香菜夾進他碗裏。

周青山那麽聰明,不會聽不出來什麽意思,那日晚上宋文女士的話也不會沒聽見,決定在他。

老爺子握杖重重錘地,拿他無可奈何。

“小青山啊,你當真是固執!”

周青山把光碟取出,視若珍寶裝進袋裏,蹲著並未起身,他語氣平平:“你要偏袒二叔,我沒意見,如果你覺得二叔跟我爸我媽的死沒關係,得拿出證據。您老聰明一世,在這一時糊塗可不值,很多事情不是拿一家人這樣的說辭就可以既往不咎。”

“我做不到既往不咎。”

“小姑娘呢?你如何兩全。”

跟老爺子的關係在新年之際鬧僵,周青山定定望著倪南,如何兩全,是件難事。

“倪倪——”

倪南打斷他:“周青山,待會你陪我去看電影吧,之前跨年檔的電影本來說好一起去看,結果因為我有事沒能去,今天去吧。”

她害怕從周青山嘴裏聽到不能接受的回答,新年快樂的日子裏,她不想難過。

周青山無聲歎口氣,這小姑娘過於清醒通透,是他虧欠。

沒什麽好看的電影,倪南隨便買了兩張愛情片的電影票,晚上八點半開場。

是個虐戀劇情,看完後毫無感覺,甚至不記得講了什麽,倪南心想,藝術加工後的虐戀不如日常生活平淡相識的一抹笑,然後擦肩而過。

本來是開車回家,倪南忽然提出想要散步。

周青山摸了摸她的手,很冰,衣服穿的少,“先回去加件衣服。”

倪南:“不要,我就是現在想要散步,等回去加完衣服可能就不想了。”

周青山把外衣脫下來套在她身上,倪南給他套回去,說待會他感冒怎麽辦,周青山笑,今晚兩個人中注定有一個要感冒,不如他來感冒。

“怎麽新年裏還咒自己啊,快點呸呸呸。”

宋文女士在新年時候都是不讓說這樣的話,她以前一說就是挨一頓雞毛撣子的打。

周青山捏了捏她的臉,照做。

冬天裏散步的人也不少,露天滑冰場夜裏還有很多人,倪南找個長椅坐下,靠在他的肩上。

有人悄悄放起了仙女棒拍照,閃光燈一閃一閃。

兩個人隨便聊著,忽然有人過來說剛剛給他們拍了幾張照,很有氛圍感,方便傳給他們嗎?倪南愣了下點頭說可以啊,隔空投送傳來三張照片。

是兩位附中的學生。

查看照片的時候聽見兩個女生談論。

“剛剛那個男生是不是周青山學長啊?感覺好像啊,居然這麽多年都沒有變樣!”

“應該不是吧......”

倪南帶有吃醋的語氣笑說:“你看你好有名哦,畢業這麽多年還有學妹記得你。”

周青山扶額無奈,附中邀請了他很多次回學校演講,說是很多學弟學妹把他當偶像,想要見一見他,他沒當回事,拒絕了,理由都是用下次七十周年再來。

“你高中在哪讀的?”

他忽然問,倪南身子一僵,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沒有藏住謊的本事,尤其是在周青山麵前,呼出一口白氣說:“也是附中。”

周青山幾分驚訝:“怎麽沒聽你提過?”

想起在附中操場時她輕車熟路找準方位,那時自己竟未有半點懷疑。

“沒什麽好提的嘛,我高中就很普通啊,除了刷題還是刷題,都沒有時間管其他的。”

“你記得我嗎?”他問。

“聽過你。”

周青山點點頭,點到為止,沒再追問下去。

過零點,倪南把圍巾拉上去,望著冰麵,上麵仍然有人在滑,有小孩嬉笑不願回家的聲音。

“周青山,我能提前要一個新年禮物嗎?”

“你說,我有的都會給你。”

倪南腦海裏不合時宜冒出一句話:她要的並不多,一顆真心而已,卻是他無法給的。

“能再寫一副字給我嗎?不用現在給我,畢業的時候和畢業禮物一起給我吧,畢業禮物我就不自己要了,你去想吧。”

“那副字就寫——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周青山扭頭,在這一會兒似乎是無法將她看穿。

倪南一直都覺得周青山身上有一種無可言喻的大悲傷,他永遠也無法將這些悲傷說出。

在他看來那一眼時,倪南抬頭吻上有些冰冷的唇。

沉香繞青山,倏忽一場大夢將醒,倪南明白夏天不再。

作者有話說:

好巴郎子: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