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共白頭
除夕夜當天倪鍾生回來, 手機架在支架上,姥爺在那頭包餃子,他們在這頭。
倪南包餃子喜歡奇形怪狀怪, 自我感覺很不錯, 一下水就散, 宋文女士拍開她的手讓她別搗亂了,去看電視。
她手上全是麵粉,無奈去洗掉,出來的時候讓宋文女士多包點肉餡, 說這是餃子不是餛飩!
倪鍾生在一旁笑,然後因此挨罵。
倪南拿了手機往外麵衝。
“多加一件衣服,外麵冷!”
宋文女士的話稍遲一步,倪南坐在院子裏頭,打電話過去給周青山。
接到電話的時候, 周青山在老宅花園裏澆花, 其樂融融的氛圍他融入不進去,奪過阿姨手中的水壺就出來,單薄毛衣不顧天寒。
暖意是在小姑娘的一聲除夕快樂中來的。
接電話入神, 水一直澆在同一盆花裏, 回神過來時這花恐怕是活不長了, 老爺子最愛的花,眼下被自己澆死了,耳根子不得清淨。
“倪倪,考你一個問題。”
倪南等他問。
“君子蘭的水澆多了會怎麽樣?有什麽補救辦法?”
以為他要問什麽難上天際的問題,從容回答:“水澆多了會導致君子蘭的根部腐爛, 葉片發黃, 早早凋謝。補救辦法很簡單, 你剛澆的對吧,把積水倒出來就行,或者是鋪沙,讓沙子把水分吸收掉,大概是兩個小時後把沙再移掉,之後就不要澆水了啊,等盆土幹了再澆水。”
君子蘭有沒有救活還要觀察,周青山彎指拂去掌心塵土,褲腿被人抱住,低頭一看是家裏最小的小孩。
他喊周青山帶他去玩。
倪南這時候說話:“你家裏人在叫你了,我先掛電話咯,晚點再打。”
“不礙事,再聊一會兒,想聽聽你的聲音。”
“是不是很累啊?”倪南無意窺探他人事,事關他,脫口而出就問了,說完以後才驚覺。
剛想轉移話題就聽見他說:“有一點。”
新年該是快樂才對,周青山並不喜歡新年,闔家團圓,他哪有什麽家,團哪門子圓。
還要應付各路親戚的阿諛奉承,每句話安什麽心都寫在臉上,生意夥伴攜自己妻女來拜年,有意無意過問起婚事,若是沒有心儀的對象,不如看看自己女兒。
整個新年如此,讓他感覺不到半分快樂。
整個家族他如今唯一牽掛的是老爺子,新年也全看在老爺子麵上回來一趟,近日關係雖僵,該回來還是得回來。
“你有沒有聽見啊?”
周青山沒明白:“聽見什麽?”
“剛剛起了一陣風,我和風說想你,你聽見了嗎?”
不止是想你,還有滔天愛意。
附中走廊的夏天很美,晚霞在天邊,燥熱的風吹來時,倪南會在嬉鬧聲中小聲念周青山的名,言辭隱晦講述她的少女情思。
跨越兩千多個日夜的少女情思,他聽到了嗎?
枝葉動,他說聽到了。
“我也是很想你。”
倪南忽覺圓滿無遺憾,都說人在意識消亡時會走馬觀花回顧一生,荒草橫生都是遺憾,倪南想自己若是有那一天,應當是玉蘭枝下不覺的春。
餃子裏頭裝有硬幣,誰吃到這一年都會很幸運,以前還是一起過年的時候,人多小孩多,倪南是吃不到硬幣的,今年就他們一家,倪南一夾就咬到了。
高興吐出硬幣跟爸爸媽媽還有姥爺說,今年自己是幸運兒!
這份高興維持了好久,直到有親戚來,表姐表哥家都是離不遠,吃過飯就來玩了,倪南跟表姐關係還很差,見麵都沒好臉色。
跟表哥關係還好,他帶了煙花來,說待會去放煙花。
倪南點點頭回房,讓他放的時候給自己發消息。
高湫回京城過年,給倪南發消息問她出來嗎?大年初一去看電影,順便喝點小酒。
她回了個好。
那時候跟周青山沒再聊幾句,小孩聲音實在大,精力好,周青山煩死小孩了,讓他閉嘴別吵,不然丟外麵去。
小孩就被嚇哭了,驚了裏頭歡樂人,紛紛出來問怎麽了,周青山匆匆掛斷電話,冷眼看他們,小孩指著周青山說他凶,講他打自己。
周青山當著小孩父母麵把他給拎出去鎖外麵,並下令說沒他同意誰也不準放進來,小孩父母敢怒不敢言,老爺子也沒說什麽,隻讓他們教好孩子,寵壞了以後可沒人兜底。
新年不觸黴頭,給了教訓就把人放進來。
家裏沒人敢說周青山什麽,他的狠伐肆手段有過聽聞。飯後老宅書房門口站著周青山跟他二叔,二叔周知安站在一旁春風得意。
周青山好心提醒:“二叔,小心馬栽陰溝裏翻。”
周知安笑容未斂:“倒真希望有那一天。”
“你小子一直走運,沒病沒災活到今日,命硬,我也命硬,那就比一比誰活更久,誰先翻。
老爺子隻見了周青山。
遞過去一遝資料,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椅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的教育有錯,導致今日局麵,他扯起嘴角笑一笑。
“說我偏袒,從小到大我最偏袒誰,你不是最清楚的?”
周青山接了資料瞥見桌上的飲料,皺眉:“少喝一點這些。”
“年紀大了就這麽點小愛好,這也要多管,真是和你爸媽一樣。”
書房一片沉默。
老爺子歎口氣擺了擺手讓他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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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帶來的煙花種類少,不得不說現在的煙花真的匱乏,不如她們小時候,種類繁多,大街小巷都有賣的,價格還低。
禁煙花爆竹後,年味減淡,倪南好久沒看見大型煙花,之前在思菩南路那一場少見,不知道哪個有錢開發商放的。
就那幾種,倪南沒什麽興致,已經不是小孩,沒有那個心境。
隨意拿一根點,表哥撞她肩膀。
“你怎麽過個新年還死氣沉沉,笑一笑。”
倪南咧嘴笑:“笑的夠快樂不?我前麵睡了一覺,這下還沒完全清醒,哪裏就死氣沉沉了,小心我媽聽見這話揍你。”
“煙花拿反了,你是衝著你的臉放是不是?不清醒到這地步了。”
倪南做了個鬼臉,奪過打火機自己找了空地去放,周青山一通電話嚇她一跳,手一抖煙花放空,再次將火苗對準線燃放。
電話接通後,她軟軟喂一聲,沒睡醒的倦意。
周青山車停在思菩南路,下車迎風走,電話聲裏煙花燃放音,還有小姑娘幾分倦感。
他莫名笑了,覺得踏實,倪南某種意義上也像是他的歸途。
“沒睡醒?”
“有點啦,被我表哥叫出來放煙花,沒睡夠。我跟你說哦,我那個表姐也在我家裏,好煩她。”
周青山抬頭看,煙花在未完全天黑下不明顯,他問:“要和我走嗎?”
倪南心漏跳一拍,話語餘溫似乎還在耳畔,聲色熱鬧裏他問要不要和他走,她都沒有猶豫就說要,這是期盼已久的。
現在他又問,她也是沒有猶豫。
臉上欣喜未收被表哥瞧見。
“和誰打電話那麽開心?男朋友?”
倪南比噓的動作,手指比倒耶在空中走,然後開溜到胡同口,清醒過來問:“你不是在老宅嘛?”
“你往左看。”
雪下了幾重,覆蓋小胡同,深雪踩下吱呀吱呀響,小雪還在飄,落在肩頭轉瞬即逝,黑色大衣不留痕。
凜冽風不凜冽,青山依舊是青山。
她的貪癡嗔念在殿前輾轉曝曬,得一個落雪時共白頭。
周青山輕輕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牽起她的手在胡同走。
南橋胡同也是老胡同,生活氣息濃厚,老人家小孩多,胡同裏下棋大爺不畏寒冬,裹著軍大衣在外麵下棋。
倪南天賦是麻將,象棋七竅通了六竅。
看起來也犯困,拉著周青山就要走,裹軍大衣老爺爺輸了棋,也拉住周青山,看都沒看讓他坐下幫自己下一把,不信這個邪。
倪南戴了貝雷帽,裹了圍巾,隻有一雙素眼露在外頭,軍大衣老爺爺瞟一眼收回視線,認不出她是誰。
周青山下棋也好,破了這個邪。
軍大衣老爺爺喜笑顏開拍掌,對麵那位老爺爺棋往石桌一敲,說不作數!哪有請人幫忙下棋的啊,小人行為。
吵起來比嗓門,圍觀人越來越多,倪南拉著周青山就是跑。
走出了胡同,倪南喘著氣,說以後在胡同要出名了,將要被賦予一個牛氣哄哄的稱號,其實倪南胡亂說的,他們最多是“那個下棋很厲害的小子”這樣稱呼。
周青山不以為然笑了笑。
兩個人回了西山,直到老爺子一通電話殺到周青山這裏,問他人哪裏去了?守歲計劃終止,倪南在雪地裏握著他的手,周青山問她這是在做什麽?
倪南虔誠的目光,說在許新年願望。
望諸事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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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歲檔電影看個樂嗬,和高湫在小酒館喝了點酒,高湫總不適應,以前那個沾酒就醉的姑娘酒量見長可以喝好多杯。
她就是感慨,一直的感慨。
倪南都受不了那個勁乎了,怎麽她一個灑脫的女孩也成多愁善感了啊?
“還不是你變化太大!”
倪南笑一笑說有嗎?她怎麽感覺不到呢,高湫說這種變化是潤物細無聲的那種。
年初一其實不大允許在外麵玩那麽晚的,宋文女士聞到酒味,臉色一擺,冷哼對著倪鍾生說:“我是不管的,你自己去管吧。”
倪鍾生是有點溺愛倪南的,說沒事早點洗漱休息吧。
客廳兩個人又吵起來。
倪南吹了風頭有點暈,沒大聽清楚都吵了什麽,就聽到了一句話。
“你這樣子倪南怎麽敢把男朋友帶回來。”
倪南洗漱後立馬縮進被窩裏,蜷縮一團,就算宋文女士不是這樣,她也不敢帶回來。
不敢帶,也帶不回。
新年過後各有各的忙,好長時間沒見麵,倪南工作之餘還要考駕照,最後一次考科目三了,再不過隻能說她跟開車無緣。
在等候時候周青山打電話來。
想了好久的聲音落在耳畔,倪南仰了一下頭,嗯了一聲,“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考過。”
周青山:“考不過也沒事,有我給你當司機。”
“你能當一輩子啊?”倪南笑。
“試一試。”
到倪南考了,她沉默著沒回答,起身說到她了,等考完再回電話。
倪南心不在焉肯定掛,教練也無語了,宋文女士更加無語,家裏是沒那開車的福氣是嗎?一個二個考不過,有錢買車沒人開。
倪南心情不是很好,還一直被說,冰箱門猛一下關上,“那你請個司機不就好了。”
“請司機要多少錢你曉不曉得?算了算了,也不怎麽出去,用車喊你表哥就是了。對了,廚房流理台上花瓶裏的花你自己拿去放房裏,今早送過來的,醒花也應該醒的差不多了。”
“嗷。”
邊修剪花插瓶邊和周青山視頻,角落舊器物盛野花,周青山問到這個,倪南抬眼看過去,花瓶是她從集市淘來的,野花是胡同裏隨意采擷的。
樸素清瘦,同人一樣。
倪南說剛弄出來的時候沒人欣賞,都覺得幹巴沒什麽美感,隻有她自己一有時間就對著發呆,幾分孤芳自賞。
這插花技術在周青山眼前展示,他看不透又疑惑,倪南無聲歎氣,說是一個叫周霽的人教的,也許你以後能遇見他,也許不會。
後麵的話說得很小聲,幾乎是說給自己的聽的。
周青山再問時,她喪氣掩蓋低落情緒,唉聲歎氣地說科目三又沒過,以後再也不考了,浪費好久時間。
他沉沉笑,正如意,他來當司機。
“我媽說請不起,要好多錢。”
“我免費。”
倪南噗嗤笑了,正要講話,那頭傳來林途聲音,似乎是重要的事情,倪南看見他臉色變了,自知說讓他趕緊去忙吧,她也要忙了。
掛斷視頻。
偷得半日閑,藏式鎖骨鏈從同事手中輾轉拿回戴上,她們問她去哪,她說潭柘寺。
一聲笑:“這算不算佛係少女?”
倪南提上包打車到潭柘寺,遇見送那副字的小師傅,正在掃地,點頭示意繼續走,還遇見了一個熟人,以前潭柘寺兩個人總碰見,都是一個人來,久而久之就熟了。
她問這次來為什麽。
倪南拿著香想了很久,為善始善終,功德圓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