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團年宴
臘月三十早上, 佳慧睡到自然醒，看看窗簾縫裏透進來的天光, 以為才六點多鍾，拿起手機瞄了一眼，才發現已經九點多了。
屋裏很安靜，被窩裏很暖和。懷裏的小姑娘睡得小臉紅撲撲的，看著可愛極了。於是佳慧也不想起床，繼續躺著迷糊了一會兒。這時房門卻忽然開了，馮小河裹著一身寒氣走進來，說：“起床起床！兩個懶蟲快起床！”
佳慧閉上眼睛裝睡，馮小河卻到窗邊刷地拉開了窗簾, 又把他的冰手伸進被窩，胳肢了七寶一下，又來胳肢佳慧, 笑嗬嗬地說：“還不起來吃早飯！”
**被鬧醒的兩個人都生了氣, 一個道：“你怎麽這麽煩人！”另一個直往被子裏縮：“爸爸真討厭！不理你了！哼！”
馮小河得意洋洋地站在床前，宣布道：“下雪了！誰要起床跟我一起堆雪人？”
七寶立刻當了叛徒, 從**坐起來，朝她爸伸出雙手。馮小河把閨女抱過來，幫她穿好了衣服鞋襪, 又斜睨佳慧道：“怎麽這裏還有一個懶蟲？”
“媽媽，快起床！”七寶撲上來搓揉著佳慧, “我們一起堆雪人！”
佳慧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先堆，等會兒我來檢查，看誰堆得好。”
那父女倆便牽著手下去了。佳慧繼續躺了好一會兒, 才慢騰騰地穿衣起床。站在窗邊朝外望，就見外麵山頭已經落白了, 天空中還搓棉扯絮般飛著雪片。
她打著寒噤，洗漱好了下樓去，外麵院子裏也是一片銀白。父女倆正在曬穀坪上撅著屁股滾雪球，曬穀坪邊沿已經堆好兩個小雪人。七寶戴著帽子圍巾手套，捂得嚴嚴實實的像隻小笨熊，拿手拍出一個小雪球，抱著走到她爸旁邊時，看到馮小河蹲著，便朝他身上一扔，哈哈大笑著跑開。
誰知剛跑了兩步，就被馮小河反手一個雪球打中，撲倒在地。這回輪到馮小河哈哈大笑了。
佳慧一看就怒了，竟然拿那麽大一團雪打我孩子！頓時連廚房都不去了，徑直攢了一大坨雪，朝馮小河扔去。七寶也從雪地裏爬起來，咯咯笑著，從背後偷襲她爸。三個人在曬穀坪上你追我趕，大呼小叫，陷入了激戰。片刻後，在廚房烤火的三妹也聞聲加入，跟在幾個人後麵團團亂轉，不時狂吠。寂靜的山穀頓時熱鬧起來。
十分鍾後，一家之主的奶奶出來喊了停，讓他們趕緊進來吃早飯。幾個人打仗打得呼哧帶喘，掃了身上的雪進屋時，南瓜粥已經端在餐桌上了。等會兒要去姑姑家吃大餐，所以早上家裏吃得很清淡。兩個老人早就吃過了，正坐在爐邊烤火聊天。
“這雪一下，正月間拜年路就難走啦，到處稀爛泥！”外婆感慨。
“幸好是年三十才開始下，該回家的人都回來了。要是早幾天來這麽一場大雪，不曉得有多少人要堵在路上。”奶奶也感歎。
佳慧坐在桌邊喝粥，聽老人們閑聊著，山外隱隱傳來團年的鞭炮聲，隔遠了聽，像炒豆子發出的劈啪聲。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還在頂風冒雪朝家裏趕，而她坐在暖和的屋裏，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
“快吃，”她給七寶擦了擦嘴，“吃完就去姑婆家。”
幾個人剛吃完早飯，姑姑這個急性子便打來了電話，“怎麽回事？怎麽這時候還不來？趕緊過來，你姑爹要炒菜了！”
馮小河便道：“來了來了，馬上來！”
大家收拾停當了，開著車前往石橋南村。天陰沉得厲害，風雪中，遠近的村莊不時響起鞭炮聲。車停到石橋邊後，馮小河抱著女兒，佳慧攙著兩位老人，一行人往村裏走。白雪覆蓋的石橋南村也處處洋溢著新年的氛圍。家家門前都換了春聯，大槐樹上也貼著紅紙條。一路走來，村裏空****的，人人都在家裏團年或準備團年。
幾個人到了姑姑家，還沒進門，七寶便脆生生大喊：“姑爺爺！姑婆！姐姐！”
姑姑家也裝扮得喜氣洋洋，門前掛著紅燈籠，窗玻璃上貼著紅窗花。小院的廊沿下擺放著金桔樹，上麵也掛著小紅燈籠。姑姑和林芬等人聽到動靜，都跑出來迎接他們。林芬從馮小河手裏抱過七寶，驚歎道：“七寶也長這麽高了！還認識我麽？我是誰？”
七寶便打量著她，說：“你是二孃！”又指指文佳：“他是二叔！”
“真是個小精豆！”林芬和姑姑都大笑起來，把老老小小引到烤火房裏坐。爐子裏的火燒得旺旺的，大家進了門就紛紛脫帽子取手套摘圍巾。姑姑一邊端瓜籽點心，一邊嗔怪：“再不來，我準備叫文佳過去接的！先坐下喝口水，馬上準備吃飯！”
她讓林芬陪大家坐，自己又忙忙地去了廚房，文琳和苗苗也跑去幫著擺碗筷。林芬給大家端來茶水，講起了昨晚的經曆：“幸好昨晚上哥去接了咱們。火車到站的時候都過了十二點，又下起了雪，車站裏到處都是人，亂得哦！跟我們同車的小夥子要帶他女朋友回鄉下老家，出租車張口就要五百塊，趁下雪天亂漲價！要不是哥，我倆夜裏根本回不來，出錢都租不到車。”
馮小河一邊給女兒剝瓜籽，一邊補充：“昨晚到家的時候都過了三點了。下雪，不敢開快，路上慢慢走的。”
“那早上怎麽不多睡會兒？”奶奶看林芬眼底掛著暗青，心疼道：“昨天我還專門跟你媽說了的，讓今天遲點團年，好讓你倆多睡會兒。結果小河今天也醒得早，九點就起來了。”
林芬便不好意思地笑，“不瞞您說，我跟文佳剛起床沒多久。家裏飯菜都是爸媽和琳琳在準備。我們兩口子沒伸過手。”
“那怎麽上圈都是黑的？”佳慧看看她說：“一看就沒睡好。”
林芬摸摸眼角，笑道：“豆腐攤太忙，我都大半個月沒睡好覺了。說起來多虧了小外婆，您教我做的腐豆腐，在菜市場好受歡迎啊，一年上頭有人買！尤其到了年底，好多人一買就是一大罐，說春節期間用這個做味碟待客。我跟文佳兩個天天不歇氣地做，年底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最後兩天還賣斷了貨！”
外婆聽了也備感自豪，說：“那敢情好！可惜你們離得太遠，要是在近處，忙不贏了我跟你外婆還能幫著做些。雖則掙錢是大事，也不能經常這麽熬夜，身體會虧的。”
奶奶也點頭，說：“你大嫂也是，開個網店經常一熬一通宵。兩眼都是紅的。我還不是經常說她！年輕不注意，到老了要吃虧的。”
佳慧笑道：“統共就雙十一的時候熬了幾晚上，平時我哪天不是早早就睡了？”
林芬忙問：“姐，我聽媽說你網店生意可好了，幾千斤肥料一晚上就賣出去了，真這樣？有空了也教教我！”
“哪有這麽誇張！”佳慧忍不住又要笑，說：“別聽你媽瞎吹。你要想學，我跟馮小河都可以教！我正愁姑姑不懂電腦呢，你年輕，跟著操作兩遍就會了。”
正說著，姑姑推門進來，大聲道：“誰在說我壞話呢？吃飯了吃飯了！吃完飯再繼續聊！”
堂屋裏燈火通明，大圓桌上早就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雞鴨魚肉樣樣俱全。姑爹祭過祖後，大家你勸我我勸你，圍著桌子坐下。姑爹提起酒瓶道：“昨晚小河要去車站接人，都沒喝酒，今兒反正也沒什麽事了，咱們爺仨好好喝兩杯！”
說著便要給馮小河把酒杯滿上，奶奶笑道：“吃完飯還要去老宅那邊呢。”
姑姑忙把她一拉，嗔道：“媽！大過年的，讓孩子喝點酒怎麽了？一會兒我開車送你們！”
“你那個車我坐著冷。”奶奶倒也沒繼續勸，隻是笑道：“好好好，來這裏了，你們就是主人，你們說了算。”
“這才像話！”姑姑欣慰地站起身，給奶奶和外婆一人夾了塊蒸肉，“都吃菜！這個肉蒸得爛爛的，一點也不塞牙，媽跟親家媽肯定愛吃！我再給我們七寶和苗兒一人夾根雞腿，吃了學習好、長得高！再給我們家三個姑娘夾顆丸子……”
她舉著筷子，準備給桌上的人全都布一遍菜，馮小河忙道：“又來了！姑，你坐下！琳琳快讓你媽坐下！誰要她夾菜？我們自己會動手！”
說得姑姑笑了起來，轉而舉起杯子，給大家敬起酒來。其他人也都挈起杯，相互敬酒或敬飲料。幾圈下來，氣氛逐漸熱烈，林芬攀著佳慧，一口一個姐，感謝她一年上頭照顧孩子；文佳給外婆敬了酒，謝謝她傳授腐豆腐秘笈；馮小河也敬了姑姑姑爹，感謝他們為香菇廠操碎了心；佳慧敬了兩位老人，把家裏和孩子照顧得妥妥當當，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文琳和兩個孩子也跟著敬這個敬那個，後來不知為什麽，馮小河和文佳又敬起各自的老婆來。人人都有很多話要說，一個比一個聲音高，一頓飯鬧哄哄地吃了個把小時。
女人和孩子先吃完了，端著茶水去烤火，堂屋裏的三個男人還在相互勸酒。酒酣耳熱之際，相互拉著手傾訴衷腸。文佳說起豆腐攤的辛苦，眼圈都紅了。然而今年因為帶著做腐豆腐，賺頭更勝從前，因此又很自豪。姑爹則說起了今年春栽棒子和秋栽棒子的長勢，兩季香菇下來，連種香菇的老手們都羨慕，讓他臉上十分有光。
但讓姑爹最難忘的，還是夏天到東省參觀時看到的場景。他反複對文佳和馮小河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佳佳，小河，你們不曉得，我在廠裏，硬是一句話都不敢說。怕露怯呀！瞧人家那規模、那設備、那產出……，坐在屋裏想破腦殼都想不到的！佳，不是你哥帶我去，上哪兒長這個見識！”
“姑爹，今年要是順利，咱也能進設備！”馮小河也嚷嚷道：“咱也讓人來參觀學習！”
姑爹便朝他舉杯子，“小河，你這麽說了，咱就肯定行！來，咱爺仨碰個杯！”
文佳便舉著杯喊：“今年發大財！事業做大做強！”
“不僅要自己發財，還要帶挈著鄉親們一起發財！”姑爹又拉馮小河的手：“到時候文佳和林芬也不跑那麽遠了，就在家門口做事，多好啊！”
馮小河也喝多了，拉著姑爹的手，眼眶紅紅地說：“姑爹，我回家辦這個廠，多虧了你跟我姑。雖然現在是沒掙著什麽大錢，但我肯定能讓咱們廠發展得跟東省那些廠一樣，你信不信？”
“我信！”姑爹道：“我怎麽不信？你一兩年時間就把個小廠盤成這樣，姑爹還有什麽不信的？連種香菇的老曹都誇你，到底是讀過大學的，跟咱們這些土老冒不一樣啊！”
馮小河便端杯子，“什麽也別說了，今天我必須給你敬杯酒，咱們一起好好幹，一起發財！”
“對！一起好好幹！一起發財！”文佳高聲嚷嚷。
最後幾個男人都喝高了，屋裏烤火的女人們聽到動靜，出來把他們分別扶上了床。馮小河倒頭就睡，黑甜一覺後，從**坐起來一看，外麵天都黑了。
他支愣著一頭亂發從房裏出來，正碰上姑姑，姑姑笑道：“好，又醒了一個！餓不餓？不餓的話先去烤火房坐著，等佳佳醒了一起吃晚飯。”
馮小河怔了怔，一拍腦門道：“哎呀，我還要去老宅呢。”
“還等現在呢！”奶奶從烤火房裏探出頭，說：“佳慧早就去過了。”
姑姑去廚下端來半碗醒酒的酸湯，馮小河一口氣喝了，依然覺得腳軟，便朝烤火房去了。裏麵熱熱鬧鬧地坐滿了人，林芬和佳慧各抱一個孩子，正在跟文琳打牌，三個人都貼了一臉紙須。姑爹安靜地坐在旁邊觀戰，因為從沒醉過酒，今兒有些失態，臉上還有些羞慚慚的。
文琳見他進來便笑，問：“大哥，敢不敢來打牌？”
“打！”馮小河提著椅子在佳慧旁邊坐下來，“喝醉了都能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