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又一年
到了年底, 連蘢山鎮的人都多了起來，超市、菜場和服裝店裏, 到處都有人買東西。辛苦了一年到頭，就連最儉省的農家都會給一家老小置兩套新行頭。鄉間的路上，時常會有穿大衣皮鞋的時髦青年拖著行李箱走過，邊走邊跟路邊的七姑八姨們大聲打著招呼。
時間一天天過去，眼看著就要到過年了，文佳和林芬還沒有買到回家的車票。他們的豆腐攤越到年底越忙。兩口子晚上做豆腐，白天一個守攤，一個到處送貨。今年除了訂豆腐的，還有很多人買腐豆腐, 兩人比去年更忙，都沒時間到車站買票，網上的票又搶不到。姑姑每每說起, 都擔心他們年前回不了家。
直到臘月二十七晚上, 林芬才終於在家庭群裏曬出了車票，並發了條語音, 興奮的語氣裏透出掩飾不住的疲倦，“終於搶到兩張票啦，可惜是站票。不管怎麽說, 二十九晚上準能到家，大家等著我們回來！”
姑姑和姑爹這才吃了顆定心丸, 急忙跟佳慧商量著怎麽團年。最後大家決定，臘月二十九在漫水橋吃團年飯，年三十等文佳和林芬都回來了, 全家人再一塊兒在石橋南村吃團年飯。
跟去年一樣，團年飯的頭一晚, 奶奶和外婆便開始忙著鹵菜。爐子上放了個大蒸鍋，裏麵翻滾著鹵水，放了各種香料，煮著牛肉、豬舌豬耳朵等鹵貨。七寶和佳慧坐在餐桌邊，一個專心畫畫，另一個和老人們商量著年夜飯的菜單。
今年的團年飯，主菜佳慧準備做兩個火鍋，一道羊肉燉蘿卜，一道老母雞燉牛肝菌。涼菜是蒜泥黃瓜、菠菜粉絲、豬耳拌香菜、皮蛋擂青椒，再來個酸辣開胃的檸檬手撕雞和無骨雞爪便齊了。大部分熱菜是前幾天收到的年菜，各種丸子、肉糕、熏腸、蒸肉和豆筋包肉等等，佳慧隻粗略算了算，就有了十六七個菜。
她自己都吃驚，把菜單念給奶奶和外婆聽，說：“我感覺都沒怎麽準備，怎麽就這麽多了？”
奶奶想了想，決定道：“把老母雞留著以後燉。就這麽幾個人吃飯，隻燉一個鍋子都吃不完。少做點，省得桌子放不下，春節還要天天吃剩菜！”
佳慧依言劃去了老母雞火鍋，又說：“明天我去田埂上看看有沒有新出的薺菜，挑一點回來包餃子，那個大家都愛吃。”
“不如包餛飩，”奶奶又建議：“吃了大魚大肉，吃點湯湯水水的餛飩正好。餃子太撐肚子了。”
外婆便笑：“世道真是不一樣了，以前想吃大魚大肉還吃不到，現在吃膩了，倒是這些野玩意兒受人稀罕！”
“可不是！”奶奶也說：“上回在城裏吃火鍋，裏麵的人推攘不動！聽佳慧說，現在有些人團年飯都不在家做，圖省事，全家去外麵店子裏吃！擱以前誰敢想？”
上回進城的經曆，奶奶已經跟外婆說過了好幾遍，還為她沒能跟著同去而感到遺憾。倆老太太感慨了半天，這才跟佳慧一起擬定了年夜飯菜單。
到了臘月二十九，家裏早就處處灑掃幹淨，大家吃了早飯，奶奶和外婆便到廚房準備團年飯，馮小河帶著七寶和三妹，樓上樓下地貼春聯和福字，又把買的燈籠和紅色中國結懸掛到廊沿下、院子裏和樹上。連秋千架和雞籠門都貼了小小的紅色福字。
大冷的天，院子裏仍是花草蔥蘢，水渠邊一棵臘梅和一棵紅梅，枝條上綴滿了花朵和花苞，香成了一片。小路邊，各色月季和五顏六色的太陽花依舊開得繁盛。馮小河把七寶高高舉起，讓她在月季的拱門架兩邊各掛了一串紅色小燈籠，院門外則掛了兩盞紅色冬瓜燈，再貼上大紅春聯和門神，頓時年味撲麵而來。
佳慧也忙忙碌碌的，早起先從院子裏剪了一大束花，插到堂屋邊櫃上的花瓶裏。環顧四周，就見處處窗明幾淨，樟木茶幾上，一大盆水仙花開得正旺，白瓣黃蕊十分嬌豔。電視櫃上擺著玻璃缸，幾條金魚遊得靈動。櫃旁一棵金桔樹，綠葉間累累都是金黃果實，看著十分喜人。
她對家裏的布置暗自感到滿意，看看時間還早，又去了廚房。老人們把菜該洗的洗，該切的切，該蒸的蒸，已經弄得差不多了，佳慧插不上手，便在旁邊拿盆調了麵糊，用平底鍋煎起餅皮來。
一張張餅皮煎得又薄又平滑，攤到盤裏放涼。外婆看了，疑惑道：“這是要做春餅？倒不像春餅皮呢。”
佳慧笑道：“準備做個榴蓮千層蛋糕大家吃。”
“哎喲，榴蓮還能做蛋糕？”奶奶一聽就忍不住笑了，“那你自個兒端到樓上吃，別把廚房搞臭了，七寶等下又要嚷嚷。”
榴蓮是馮小河買回來的，他昨天奉命去城裏買新大衣，又買了待客的水果和酒水，順便帶回來一個黃澄澄的大榴蓮。佳慧晚上剝了肉，吃了一瓣，讓七寶看到了，簡直痛心疾首，很不理解她的娘親為什麽喜歡吃屎粑粑。
“這回保證好吃！”佳慧想起昨天的情形，也忍不住好笑，一邊用攪拌機打淡奶油，一邊道：“那麽大一個榴蓮，不能光我一人吃，今天你們必須都嚐嚐！真的，聞起來臭，吃起來可香甜了！”
淡奶油裏加了少許糖，攪打得有了紋路，佳慧便把榴蓮肉從冰箱取出來，用勺子按壓碎了，攪拌進奶油裏，然後她把餅皮平鋪在盤子裏，一層餅皮一層奶油榴蓮餡。正鋪著，七寶和馮小河貼完對聯從外麵進來了，兩人帶著一身寒氣，跑到爐邊烤火。七寶一坐下就吸鼻子，“什麽味兒？這是什麽味兒？”
奶奶笑嗬嗬地說：“你媽在做蛋糕。”
七寶便興衝衝朝佳慧跑過來，近前看了一眼又跑開了，站在門口皺眉道：“媽媽，你又在吃臭粑粑嗎？”
“你嚐嚐，做成蛋糕很甜的！”佳慧哄她。
“我不吃，明明就很臭！”七寶噘嘴道：“你看三妹都跑過來了！”
三妹進了屋，徑直到佳慧旁邊，搖著尾巴想討口吃的。屋裏的幾個人都笑起來，就見三妹忽然又急急地奔向屋外，馮小河跟出去一看，原來是姑爹騎著三輪車到了。、
天陰陰的像要下雪，空氣濕冷濕冷的，文琳和苗苗等人一來便都往廚房裏鑽。姑姑也是一進門就吸鼻子，說：“怎麽有股奇怪的味道？”
屋裏的人又笑了起來，七寶告狀道：“姑婆，是媽媽搞的！媽媽在用臭粑粑做蛋糕！”
佳慧端上剛做好的榴蓮千層，說：“來得正好，都過來嚐一嚐，保證你們吃了還想吃。”
姑姑和姑爹聽說蛋糕裏麵有榴蓮，都直擺手，說吃不慣這個，文琳卻切了一塊，用小勺子挖著吃，還說：“這個蛋糕外頭賣得可貴了！就這麽一小塊就要三四十，你們都別吃，留著我吃！……大嫂，真好吃！”
佳慧倍感欣慰，說：“看！終於來了個識貨的人！”
苗苗和姑姑看她吃得那樣香甜，忍不住都嚐了一口。苗苗詫異道：“真的哎，吃著一點也不臭，很香甜的。”
於是奶奶外婆也放下成見，品嚐起了千層蛋糕。姑姑吃了幾口點評道：“主要是這個奶油味道好，榴蓮包裹在裏頭也變好吃了。下回你別放榴蓮，放點其他水果，肯定也好吃。……來，七寶，你也來嚐嚐。”
“我不吃臭粑粑！”七寶噘嘴瞪著一屋子同流合汙的人，帶著狗跑到堂屋去了，“三妹快出來，你也別吃！會變臭！”
大家哈哈笑著，把一個千層蛋糕吃了大半。還剩下小半，被佳慧放進了冰箱。大家圍坐在火爐和餐桌邊，喝著茶，聊著文佳和林芬的火車到了哪裏。姑姑想到兩個孩子趕路辛苦，就很心疼，說：“他們早上四點鍾就起了床，六點到的車站，就怕路上人多車多，公交車誤了點，趕不上這趟火車。”
馮小河便問：“晚上大概幾點到市裏？我去火車站接他們。”
“估計要到十一點，”姑爹道：“太晚了，我跟文佳說了，讓他們打個車回來。”
“家裏有現成的車，還讓孩子打什麽車！”奶奶嗔怪著，吩咐馮小河：“晚上你吃了飯，從從容容地開車去市裏都來得及，別聽你姑爹的。”
姑姑和姑爹也擔心年底火車站人多，不好打車，便不再推辭。喝了幾口茶，大家便幫著往堂屋端菜。團年飯因為要祭祖，照例要在堂屋裏吃。馮小河先把烤火爐上煮得濃香撲鼻的羊肉火鍋端上了桌，又去麵包窯裏端出來一盤滋滋冒油的烤排骨。奶奶揭開灶上的蒸格，兩層格子裏擺著十幾個碗，碗裏裝著切好蒸熟的各種丸子、肉糕、粉蒸肉和臘肉熏腸等，把碗翻扣到盤子裏，便可以往桌上端了。
這當兒佳慧也打開液化汽灶，開始大火炒菜。一道西芹百合、一道馬蹄小青菜，綠是綠白是白，看著清清爽爽。最後再煎一道全魚，團年飯的菜便上齊了。
堂屋裏也是一片忙碌，七寶和苗苗跑來跑去，幫著擺碗筷，馮小河倒酒，奶奶往邊桌的小香爐上敬了一柱香，燒過紙祭過了祖，馮小河便帶著七寶跑出去放鞭炮。
長長的鞭炮鋪在曬穀坪上。苗苗緊緊摟著三妹，佳慧也把兩隻貓叫了進來。就聽外麵劈啪一聲，隨即密集的鞭炮聲炸得山響，放鞭的人一前一後跑進來，七寶剛進門就興奮地大叫：“媽媽，是我放的鞭！爸爸握著我的手放的！”
等鞭炮聲熄了，曬穀坪上滿是紅紙屑，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大家圍著桌子坐定，熱熱鬧鬧地吃起團年飯來。
飯後姑姑和姑爹幫著收拾了餐桌，便回家去準備明天的團年飯，文琳也去幫忙。佳慧閑著無事，帶著苗苗和七寶去挑薺菜。三個人各拿一把小鏟，提著小竹籃到了隔壁旁邊的田裏。這邊種著蘿卜白菜，都長得青油油的。田埂邊果然長了許多嫩嫩的薺菜，三個人一起動手，一會兒功夫就挑了大半籃，臨回家時，佳慧又從地裏擰了一顆白菜和幾根蘿卜。
廚房裏早就開窗開門透了氣，裏麵沒有榴蓮味了，七寶便不再嫌棄，下午和姐姐在餐桌的一端看書寫作業，佳慧和奶奶外婆在另一端包餛飩，每隔一陣就打開手機看看，給大家實時播報文佳和林芬的行程。到傍晚姑姑姑爹過來的時候，林芬在群裏發信息，說他們終於在江市的火車站裏擠上了回平安市的火車。
大家就著這個好消息，煮了新鮮的薺菜餛飩，就在暖和的廚房裏吃了頓豐盛的晚飯。姑姑還把飯菜發到了家族群，引得火車上的兩個人一陣哀嚎。
“薺菜餛飩！”文佳發語音喊：“我也愛吃！媽，帶點生餛飩回家，等我們晚上回來吃！”
於是姑姑和姑爹回家時，被塞了兩大碗肉菜和一大袋生餛飩。姑姑不要，說家裏菜多得很，奶奶道：“省得你回去再做。把這些菜放蒸鍋裏溫著，你們先睡，等孩子們回來了，自己下點餛飩就能吃。”
姑姑隻好把菜提上了。奶奶又叮囑道：“明天遲點團年，大老遠回來，讓孩子們多睡會兒。
可憐我的佳和芬哦，到現在還餓著肚子！”
“餓是不會餓的，”姑爹笑道：“火車上又不是沒有方便麵火腿腸。這年頭哪裏還能餓著人了？”
外婆便問：“火車上難道還能燒開水？”
“火車上無論什麽時候都有開水，想喝就去接，可方便了。”馮小河說：“還賣各種零食玩具，賣的人跟說相聲似的。長途車上還賣盒飯。隻要有錢就不會餓肚子。”
這番話不僅讓兩個老太太聽住了，連苗苗和七寶都對火車萬分神往，七寶忙問她爸：“火車上賣什麽零食和玩具？好吃嗎？好玩嗎？”
馮小河認真回想一遍，說：“比方說內蒙古的奶貝啦，閃光陀螺啦，會發光的小火車啦，怎麽刺都穿不破的襪子啦……，很多很多。前幾年都有賣的，也不曉得現在還有沒有。可有意思了那個閃光陀螺，以後要是坐火車碰到了，給你倆也買一個……”
於是當晚，七寶在睡夢中不僅看到了分別很久的二叔和二孃，還看到了火車，白亮白亮的，跟圖畫書裏一模一樣。車上有兩個人，一邊耍著個比小木屋還大的閃光陀螺，一邊說著相聲，逗得大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