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兆豐年
除夕夜裏, 雪靜靜地落了一夜。
從姑姑家吃完飯回來，時間已經近八點了。馮小河一路急吼吼的, 就為了趕上中央台的春節聯歡晚會。但是等他們進了屋打開電視時，開場短片都快播完了。緊接著一群人呲著牙，喜氣洋洋地衝到舞台上，開始跳舞唱歌。
等一家人各自找個最舒服的姿勢窩在沙發上了，馮小河的心思又根本沒在電視上。喝茶吃點心的間隙裏，他瞟一眼節目，又低頭看手機，在舞蹈相聲小品的嘈雜聲中跟人互發拜年短信。外婆也接到了羅子逸和佳慧媽打來的電話，笑眯眯地和兩人聊了半天。等掛了電話, 半天沒看明白小品講的是什麽。還是電視短片裏說得對，春晚是什麽？其實就是一種陪伴。有了它誰也沒覺得特別，沒有它卻覺得差了點什麽。
各個微信群裏, 大家正在輪流發紅包搶紅包。平時地上一毛兩毛錢都懶得撿的人, 這會兒為搶到了塊兒八毛而興奮不已，連春晚節目都沒時間看。陳娜甚至專門建了個群, 把佳慧、媛媛、小唐、秦孃孃等人拉進去，隔一會兒就發個紅包讓大家搶，說自己打麻將贏了錢, 都說舍得舍得，有舍才能贏更多。
熱熱鬧鬧的節目演到十二點, 奶奶外婆熬不住，紛紛上床睡了，七寶也早就窩在佳慧懷裏睡得沉沉的。外麵的鞭炮聲一陣比一陣密集, 馮小河趕緊也到外麵放鞭去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楊樂樂打來電話, 在嘈雜的背景音裏大聲嚷嚷著，祝佳慧春節快樂，新年發財。
佳慧也笑著大聲喊：“也祝你新年快樂，財源滾滾！”
楊樂樂大笑著說：“姐，你發大財，就意味著我財源滾滾。咱倆都要發發發啊！”
馮小河放完鞭，搓著手跑進來關了門，說：“好大的雪！又開始下了！”
佳慧掛了電話，便也跑出去看了一眼。就見燈光下，雪花紛紛揚揚，密集得像夏天的蚊蚋。上午剛鏟的曬穀坪上又落了一層白。她便哈著白汽，在主持人喜氣洋洋的聲音裏說：“瑞雪兆豐年！今年肯定是個好年頭！”
兩口子都跑去給老人們拜年，收到奶奶和外婆給的紅包，便關了電視上樓去睡了。第二天早上醒來，已經八點多鍾，馮小河趕緊起了床，佳慧伸個懶腰，也穿好衣服下了樓。
就見院子裏、樹上、菜園全都銀裝素裹，溪那邊的山頭也是白雪皚皚。天倒是晴了，霞光映在雪地上，白得亮眼。佳慧拿出相機，到處轉悠著拍了一組照片。冰雪掩蓋的紅梅、月季、石牆，炊煙嫋嫋的房屋，被白雪映襯的紅燈籠都份外好看。院落旁邊，小流潺緩流淌，溪中的石頭也落著厚厚的雪，看著又白又大，正是“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的真實寫照。
等拍完照，她手都凍僵了，又拿相機拍了幾張發朋友圈，一轉眼就收獲了十幾個讚和留言，都是祝她春節快樂的。
這時馮小河從香菇廠掃完雪回來，兩人便一起進廚房烤火，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奶奶和外婆照例早早起了床，正在廚房準備今天待客的飯菜。佳慧幫著洗了菜，看馮小河出去鏟雪，便拿著掃帚一起出去了。
馮小河把曬穀坪的雪都鏟到了邊沿，還就手在昨天堆的兩個小雪人旁邊堆了個大雪人。佳慧跟在後麵掃完一個大坪子，跑進屋拿了根胡蘿卜，給雪人安裝了紅鼻子。等曬穀坪的雪鏟幹淨了，兩人又去清掃小院路上的雪。掃了半天地，身上倒暖和了，佳慧便跑去洗漱了，到樓上去看七寶。
小姑娘已經醒了，正躺著揉眼睛，佳慧便趴在床邊朝她笑，說：“看看你枕頭下麵有什麽！”
七寶翻過身，伸手在枕頭下麵摸索，掏出一個紅包來。小姑娘立刻滿臉驚喜，“哇，謝謝媽媽！媽媽新年快樂！”
佳慧笑眯眯地看她，心想，不用謝，反正紅包也隻是讓你看看。
七寶拿著紅包，迫不及待地爬起來，讓佳慧幫忙穿好新衣服新鞋子，還戴上了那個大紅色的蝴蝶結。然後她蹦蹦跳跳跑下樓去，給她爸和兩位老人拜年。過了一會兒，手裏拿著好幾個紅包跑過來交給佳慧：“媽媽，你幫我保管一下！”
馮小河在後麵喊：“姑娘，爸爸也可以幫你保管！”
七寶瞥他一眼，目光中充滿不信任，說：“不要！還是讓媽媽保管！”
佳慧便得意洋洋地拿著紅包上樓了，就聽馮小河酸溜溜地學著女兒的語氣：“哼！再不帶你堆雪人了！”
等她重新下樓時，七寶已經哄好了她的老父親，一家人坐在餐桌邊吃起了早飯。下雪天拜年的人也來得晚，快十點鍾時，家裏才迎來了第一撥拜年的客人。
先來的是奶奶的侄女兒，六十多歲的老人坐著兒子的車，一起進了屋，看到奶奶就親親熱熱地喊“三孃”，給奶奶拜年。大家忙把客人迎進廚房烤火吃茶，閑聊中，老家那邊的親戚也陸續都到了，稍後姑姑帶著文琳也來了，和眾人熱熱鬧鬧地打起了招呼。那位老姐姐便拉著文琳的手感歎：“這是琳琳？有幾年沒見，長這麽漂亮了？都成大姑娘了！”
文琳穿著米白色新大衣，盤著丸子頭，化了點淡妝，在一群鄉親中顯得甜美又洋氣，奶奶外婆也誇她好看，把文琳說得都不好意思了，坐在她媽身後抿嘴笑。隨即便有人問她在哪裏工作，一個月拿多少錢，談了朋友沒有，都被姑姑和奶奶打著哈哈誑過去了。
家裏飯菜都準備好了，佳慧又趕著炒了幾個菜，一桌人便鬧哄哄地坐下吃飯。天冷，也沒人喝酒，吃完飯客人們就紛紛告辭回家了。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這時候在外做客都是受罪，人人都想趕回去窩在自家烤火房裏，那才舒服又愜意。
走之前當然要撕扯著給紅包，奶奶講著客氣話，跟人從堂屋拉扯到曬穀坪上，終於給所有小輩都發了壓歲錢，連文琳也有份。文琳笑道：“外婆，我都多大啦？還要壓歲錢？”奶奶把紅包塞到她口袋裏，理直氣壯道：“你活一百歲，在我麵前也是個孩子！”
看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奶奶便催姑姑也早些回家，知道她們家也忙。又讓馮小河早些去各家拜個年，說：“今天這雪一化，晚上說不定要上凍，明天出門更不好走。你今天多跑幾家，把老親戚們都走到，可別讓人說我們失了禮數。”
馮小河便帶女兒出了門，家裏重新安靜下來，隻有融化的雪水順著屋簷往下滴嗒。沒多久又有人進來拜年，卻都是喝杯茶，放下禮盒便走了。中午過後，奶奶和外婆看著沒什麽人來了，便上床睡了個午覺，起來時天又陰了。
到下午馮小河才帶女兒從外麵回來，冷嗬嗬地往廚房鑽。一進門，七寶就把一堆紅包遞給佳慧：“媽媽，給！”
佳慧把紅包接過來數了數錢，七寶偎在她旁邊，看著鈔票一臉幸福，說：“明天我要去超市買玩具！”
奶奶笑道：“明天不行，明天路滑。”
七寶說：“那我就後天去。”
佳慧哄她：“等姐姐來了，讓姐姐帶你去買。你們的錢不是要放在一起花嗎？”
七寶認為她說得很有道理，便點頭道：“那媽媽先幫我保管著，等姐姐來了再說。”
佳慧滿意地把錢收起來，等七寶一轉身，就見馮小河斜睨著她，小聲道：“騙子！”
佳慧憋不住笑了，順腳踢他一下，馮小河便告狀：“姑娘，你媽踢我！”
七寶忙跑過來調解糾紛，讓佳慧“不要打人，老師說了打人不對”，佳慧誣賴是馮小河先把腿橫過來的，七寶又勸她爸坐好。末了還像模像樣地歎著氣說：“這兩口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把佳慧和馮小河差點笑噴了。
一家人開始圍坐在爐邊吃晚飯。春節主打的就是剩菜，但是把各種丸子肉糕和火鍋放在一起煮也挺香，馮小河和七寶在外麵拜年，這會兒竟然都餓壞了，各自埋頭苦幹了一碗，七寶還邊吃邊說：“還是大太太小太太做的飯好吃！”
到了第二天早上，果然外麵都上了凍。屋簷下掛著老長的冰棱，根根晶瑩剔透。樹葉上也蒙著一層薄冰，剝下來恰是葉片的形狀。天冷路滑，大家都改成了電話拜年，相約著等雪化了再聚。馮小河在家接了幾個電話，又打了幾個電話，嫌烤火房呆久了氣悶，便說：“姑娘，跟爸散步去！”
七寶把臘梅抱在懷裏，根本不願意動彈，看看窗外說：“太冷了，我不去。”
佳慧也想孩子起來運動一下，便說：“雪地裏說不定有小狐狸小兔子呢，快跟你爸看看去。”
七寶一聽，立刻不怕冷了，站起來就喊：“三妹，我們走！”
父女倆帶著狗，順小路朝外走，沒過多久，就見馮小河又匆匆忙忙跑回來了，進屋尋了個廢舊輪胎，拿抹布擦幹淨灰，興衝衝地扛著跑了。
佳慧忙問：“你這是幹嘛呢？”
馮小河頭也不回地道：“溜冰！”
佳慧一聽也來了興趣，忙拿著相機，戴上帽子跟著去了。就見七寶和狗正站在通往隔壁胡爹爹家的那條路上。那邊有個十幾米長的緩坡，坡上積著一層厚厚的冰雪，看著就滑溜溜的。馮小河扛著輪胎，牽著閨女，兩人順著旁邊雪厚的地方爬上了坡，然後他把輪肥放下，自己坐上去，又讓七寶坐他懷裏，哧溜一聲，就順著路滑下來了。
七寶一路啊啊啊地大叫著，把她爸的衣服拽得緊緊的。輪胎滑到院門前才停下來，她這才揚著小臉咯咯大笑起來。這時就見三妹緊跟在後麵往下跑，中途卻因為太滑摔了一跤，狗子哧溜出老遠才停下來站穩，三個人看見了，又是一陣大笑。
起初這道坡上的雪沒壓實，還不夠順滑。等輪胎從上麵滑過幾次後，那路麵便跟鏡麵一樣了，人根本不敢往上站。從坡下爬到坡上，須得從邊上的草地上走，必要時還得四腳著地爬過去。佳慧看著父女倆手腳著地往坡上爬，又是一陣大笑。
她給這爺倆拍了好幾條視頻，發到家族群裏，立刻引起了文佳林芬等人的豔羨。
“這是哪裏？好好玩！”
“我也想玩！”
佳慧的臉凍得木木的，朝群裏發了條語音：“想玩的快過來！”
過了大半小時，文佳還真來了。他不辭勞苦地開著三輪車，龜速行駛到門口，車廂裏坐著的林芬文琳和苗苗跳下來，每個人都穿得像大熊貓。七寶一看她們就喊：“姐姐，幺幺，二孃，快來玩！好好玩呀！”
“馬上來！等著！”這時文佳又從車廂裏拿出一個大輪胎，原來他們連裝備都準備好了。幾個人相互攙扶著，興衝衝地爬到坡頂，輪流坐著輪胎從坡上滑下來，啊啊啊的大叫聲和笑聲響徹了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