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子時,聖駕於深夜子時到達南苑碼頭。

康熙為了不大動周章,不擾民,特意提前傳了旨意,吩咐前朝大臣和後宮嬪妃不必接駕,又選在了深夜回京。

因為京城有宵禁,深夜京城除了巡邏的禁軍外空無一人,聖駕很容易就回了紫禁城。

在曹玥的馬車由神武門而進時,曹玥把簾子掀開了一條縫隙,望了望遠處太和殿前空曠的廣場以及矗立在黑夜中無法看清的宮牆,深深吸了口氣。

從今往後,皇宮便是她後半輩子的戰場了。

過了兩刻鍾,馬車停下,曹玥扶著安平的手下了馬車,便見前方不遠處同樣剛下了馬車的康熙笑著朝她走來:“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天就亮了,你且先回景仁宮稍作歇息,朕還有不少事要忙,得了空便去看你。”

在宮燈的照耀下,曹玥抿了抿唇,眼中雖含著不舍,但到底懂事的點了點頭:“那妾就先回去了。”

康熙伸手替曹玥攏了攏身前的大氅,拇指在她臉龐劃過:“你初來乍到,許多事情都不熟悉,朕命魏珠去景仁宮協助你料理,有事就同他說,記住了?”

曹玥再次點了點頭,目送著康熙上了帝王儀仗,便有景仁宮的掌事太監帶著景仁宮的奴才上前跪地見禮:“奴才景仁宮掌事太監安順拜見昭嬪娘娘,昭嬪娘娘萬福金安。”

曹玥垂眸看了安順一眼,卻因為安順頭磕在地上,令她無法看清安順的容貌:“起來吧,先回景仁宮,旁的事情回去再說。”

“嗻。”

安順忙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殷勤的湊上前伸出胳膊想要扶著曹玥:“天色暗,奴才扶著娘娘。”

曹玥也沒拒絕,扭頭給了安平一個眼色,安平便往後退了兩步,由著安順頂替了她的位置。

景仁宮與永壽宮並駕齊驅,同在乾清宮兩側,地理位置自是不必說,隻是景仁宮卻沒有永壽宮大。

回去的路上,安順見曹玥掀著簾子,視線環顧四周,安順轉了轉眼珠子,就開始主動講解起來:“景仁宮離承乾宮不遠,就在承乾宮前頭,日後娘娘去承乾宮給皇貴妃娘娘請安,也方便些,至於景仁宮的東邊兒是延禧宮,是榮妃娘娘在住......”

一路上安順的嘴就沒停過,直到暖轎進了景仁宮,曹玥從暖轎上下來,安順才嘿嘿一笑,拍了下自己的嘴巴:“瞧奴才這嘴,話還是這麽多,忘了娘娘一路舟車勞頓,合該先歇息才是。奴才早已命人備好了熱水,娘娘可要先沐浴歇息?”

說歸這麽說,安順的餘光卻一直在注意著曹玥的神色,沒見曹玥有半分不耐,他便知道自己這番討好是起了效的。

再加上那會兒廣場上,皇上對昭嬪娘娘溫言細語,關懷備至,一瞧就是格外疼寵昭嬪娘娘,也不枉他把家底兒都掏空了,就為了來景仁宮伺候。

曹玥掃了安凝一眼沒說話,安凝從袖子裏掏了個荷包塞進安順手中:“安公公安排的很是妥帖,那就先這麽著,娘娘累了,待休息過後,再召見景仁宮眾人。”

安順摸著沉甸甸的荷包,咧著嘴笑的開懷:“是是是,奴才這就帶娘娘去正殿,至於那些籠箱,奴才就先命人抬去庫房,可好?”

“極好。”曹玥終於開口了,“你安排的很是妥當,就這麽著吧。”

說完,便叫安順引著去了正殿,而後借口洗漱,把人關在了門外。

安順看了眼緊緊闔上的朱紅色殿門,抬手在胸口上順了順氣兒,乖乖喲,昭嬪娘娘果然如傳言那般好看,像仙女兒,聲音也好聽,就是除了對皇上溫柔些,旁的時候都清冷冷的。

緩了口氣兒,抬頭看了眼月台上的一群宮女太監,安順忙揮了揮手叫人各忙各的去了,自個兒則是親自在外守著,以防主子突然傳召。

曹玥進了正殿,並未急著去寢殿後的浴房沐浴,而是漫不經心的在正殿的五間房裏到處走著,花盆底兒鞋時而踩在堅硬的青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時而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安平檢查完殿裏的某些髒東西,臉色也格外難看:“殿裏的許多東西都是浸了藥的,不是令女子無法生育,便是能令女子日漸虛弱,直至......”香消玉殞。

她既精通調香,那麽在醫理方麵肯定也是有所涉獵的,尤其是對這些陰損的藥,更是了解。

不知過了多久,曹玥看著眼前擺著的名貴至極的一對瓷瓶,冷笑出聲:“我一進宮,她們就給了我這麽大的一份禮,真是叫我受寵若驚啊。不過這些東西雖然陰損,但短期內卻是無妨,先不必管。”

曹玥站的累了,在正殿中的主位上坐下,輕笑道:“你剛剛跟在暖轎後,都瞧見什麽了?”

安凝上前跪在曹玥腳下,一點點為曹玥揉捏著腿腳,安平目光幽暗:“是幾個暗處查探消息的奴才,許是各宮派來的,旁的奴婢沒看到他們回了哪裏,隻有一個,是進了承乾宮的。”

想著安順口中說過的承乾宮的位置,安平準確的報出了承乾宮的名字。

曹玥修長纖細的指尖點著寶座扶手,了然道:“看來有些人很是沉不住氣。”

她早晚都要在後宮露麵的,她們卻連這麽一時半刻的都等不了,還要派人打探消息。這半夜三更的,能看到些什麽?

“對了,方才安順是不是也說了,景仁宮裏的一切事宜,都是皇貴妃命人操辦的?”

安凝想了想,點頭肯定道:“是,您沒記錯。”

聞言,曹玥玩味的笑了笑:“既然如此,那這筆賬,本宮就先記在皇貴妃頭上吧。”

景仁宮裏的一切東西既然是她經手的,那麽這殿裏的髒東西,即便不是她安排的,她也必定知曉。

既然皇貴妃在這件事上並不幹淨,那她就先投桃報李,給皇貴妃弄些開胃小菜,好好兒回敬她一番。

安凝和安平對曹玥的脾性早就了如指掌,因此聽曹玥這麽說,連眉毛都沒抬一下,安凝甚至還有些興奮:“那娘娘,您準備怎麽做?”

曹玥瞥了眼安凝,意味深長道:“據說宮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皇上但凡久不進後宮,一進後宮必然是要先去位份最高的人宮裏,以全了那人的顏麵。”

而康熙南巡兩月有餘,皇貴妃身子又不怎麽好,今兒即便是康熙再忙,無論如何也要抽出時間去承乾宮安撫皇貴妃的。

安凝眸光一亮,抬頭與安平對視了一眼:“奴婢知道該怎麽做了。”

安平猶豫了下,沒安凝那麽激動:“可是娘娘,若是咱們這麽做了,豈不是初初進宮,就得罪了皇貴妃?”

畢竟景仁宮裏的這些髒東西旁人都不知情,而她們要是這麽做了,就是明擺著在打皇貴妃的臉。

曹玥閉了閉略有酸澀的眸子,沉沉道:“那又如何?就憑著這滿殿的髒東西,本宮就不會輕易放過她。”

況且此事若是成了,也是她在後宮立威的好時機,日後旁人再想動什麽歪腦筋,也要掂量掂量了。

安平仔細一想,覺得這麽做利大於弊,也就沒再勸說,同安凝一起伺候著曹玥沐浴更衣。

一番洗漱過後,寅時已經過半,曹玥躺在已經換過褥子的床榻上,絲毫睡意也無:“今兒那個安順的,做事倒是殷勤周全。”

安凝把鋪蓋鋪在腳踏下:“娘娘是想用他?”

“嗯。”曹玥想起在江寧時曹寅私下裏給她的一長串的名單,唏噓道:“本宮才進宮,滿宮裏的人都在盯著本宮,大哥給的那些人定是不能用,安順是景仁宮的掌事太監,若是他得用,本宮會省心許多。”

曹寅曾在宮中做過多年禦前侍衛,在宮裏肯定是有人脈的,隻是那些人脈多在內務府以及侍衛中,不在敬事房,也不在後宮,要想啟用這些人,必是要費不少精力。

且多年過去,就連曹寅自己都不能保證那些人中有無背主之人,她就更不能輕易相信那些人了。

安凝鑽進被窩裏,雙腳碰到溫熱的湯婆子,瞬間舒服了許多:“既然娘娘看重安順,那平日裏奴婢和安平會多加注意他的。”

勞累了一整日,安凝說著說著就睡了過去。

曹玥無聲一歎,也閉上了眼睛閉目養神,既然睡不著,養養精神也是好的。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過了卯時,各宮陸陸續續亮起了宮燈,承乾宮外也漸漸聚集了不少嬪妃,等著時辰到了去給皇貴妃請安。

此時貴妃和四妃還沒來,先到的都是嬪位和嬪位以下的小嬪妃庶妃。

安嬪李氏帶著啟祥宮的低位嬪妃到的時候,便見端嬪等人已經到了。

她四下裏看了看,見一群人裏都是令人熟悉的麵孔,不由得喲了一聲:“昭嬪還沒來嗎?第一天給皇貴妃娘娘請安,就這般懈怠?”

那幾個打探消息的奴才裏其中一個就是她派去的,那奴才回去後,在他麵前把昭嬪說的平平無奇,安嬪就耐不住自個兒的好奇心,來了個大早,就想親眼看看昭嬪是怎麽個平平無奇的模樣。

誰知她這個嬪位之首都來了,住在景仁宮的昭嬪卻沒露麵,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僖嬪赫舍裏氏甩了下帕子,扭頭往東大街南邊兒景仁宮的方向看了兩眼,嘻嘻笑道:“到底是包衣奴才出身,不懂規矩也是有的。”

曹玥還未曾正式亮相,僖嬪就一個不懂規矩的帽子扣在了曹玥的頭上。

話落,僖嬪還欲再說些什麽,誰知看到不遠處正扶著宮女的手走過來的德妃,笑容霎時僵在了臉上。

德妃不緊不慢的走到僖嬪跟前,瞧著僖嬪蹲身請安,也沒叫起,隻盯著僖嬪問:“僖嬪妹妹方才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