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正念完了一頁書,方雲蕊忽然覺得好似有人在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回過頭,就在右側大開的竹窗裏瞧見了那個身影。

一行人,楚嵐的風姿格外出眾,他就站在榮國公身側,長身玉立,與麵上須發粗獷的榮國公瞧著壓根不像是親生的祖孫倆,但細細看去,又覺得兩人神韻頗為相似,聽說榮國公年輕時的風度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

“喲喲!有個小美人看過來了!”楚平忍不住調笑一聲。

楚為民回頭瞪了一眼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在祖父麵前還這麽不正經,真是沒救。

兩岸相隔不遠,那坐在床邊的少女麵如芙蓉緋玉,雙目含春,隻這麽一眼,風姿竟輕易壓過周遭幾隻青澀去,叫人移不開眼。

楚平看得眼睛發直,他怎麽不知道府上還有這般絕色的美人?

觀察到楚平的神色,楚江暗叫不好,那位方表妹是他看中的人,早就想著讓娘說動父親為他說親了,隻是一直礙於她不曾及笄遲遲沒有開口,怎能讓楚平搶了先?!

然而他一抬眼想法子催祖父走,卻見連楚嵐都駐足看著那邊。

“是表哥!”嘉寧郡主很快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激動地喊了一聲。

其他人也紛紛回頭,隻是畏懼鄭學究的威嚴都沒有出聲。

鄭學究看了嘉寧郡主一眼,道:“既然郡主心思不在學堂,就請出去罷。”

這便是不悅了,然而嘉寧郡主沒聽出學究的情緒,還真當鄭學究是通情達理,當即放下手中的書本就迎了出去。

榮國公瞧見這一幕後,暗暗搖頭。

“表哥!”嘉寧郡主再喚了一聲,滿目欣喜,邁步朝橋上走,她隻覺得楚嵐也正在看著她,走得格外端莊,腳背繃得很緊。

楚嵐的確是在看學堂的方向,隻不過他看的是他另一個表妹。

其他人都看過來了,偏偏她又回過頭去,白日裏竟有著夜裏沒有的嬌羞不成?

他還以為她會因著昨夜的事告假,沒想到這麽早就過來讀書,看來是他昨夜太過照顧她了。

即便是一個側顏,也遠比其他人奪目,她今日又將額前的頭發放了下來,像往日一樣藏著,然而楚嵐早已見識過她極盛展開美不勝收的模樣,看過那副場景後,好像別的都入不了眼了。

方雲蕊攥緊了書本,手心又開始冒汗,被這樣盯著的這種感覺她昨兒體會了一夜,無論如何也忘記不了。

好在很快,楚嵐抽離了目光,淡看了一眼走近的嘉寧。

楚平笑道:“聽聞郡主平素上學都是下午才來,怎麽今日早早就來了?”

嘉寧郡主很是厭惡三方這個嫡子,楚平不僅常年在紈絝堆裏廝混,還是出了名的沒出息,長得又一副肥頭大耳的模樣,她一看見他就要厭惡得皺眉了。

可眼下是在楚嵐表哥麵前,嘉寧不好將這種情緒顯露出來,隻是無視了楚平,對楚嵐笑道:“表哥真是有孝心,大早上便陪國公爺散步,可去見過姨母沒有?不若我陪你去?正好姨母說表哥給我帶來的東西還放在鬆英堂呢!”

嘉寧郡主與楚嵐並無親緣,她稱楚嵐一句表哥是因為兩人的母親是十分親近的姐妹,而她又自幼與楚嵐青梅竹馬,表哥這麽親近的稱呼自然是要她來叫的。

楚嵐淡淡的,“祖父與我還另有事宜需要私議,你獨去鬆英堂罷。”

嘉寧聽聞自己被拒了,當下就不高興起來,可楚嵐的目光還在她身上,她便又覺得許是真的有要事也說不定,她也不能太過任性了,反正今後有的是時間與表哥在一起。

她臉上的不悅稍縱即逝,很快道:“那我先去,表哥今後可要多來看看我。”

說完嘉寧便獨自擇路回去了,榮國公看在眼裏,暗道這郡主屬實是被康王府寵壞了,他們這麽多人在這兒,她像是瞧不見似的隻與楚嵐說話,來去都沒有什麽表示,也難怪孫兒瞧不上她。

聽見楚嵐的話,後麵跟著的幾個更是求之不得也要走,楚為懷道:“既然父親與嵐兒還有話要說,孩兒就先回去了。”

後麵的幾人依次行禮告別,榮國公看在眼裏,等人走盡了,才冷笑道:“看看你這些父輩兄弟們,避我如虎狼一般,如此窩囊,叫我如何放心將爵位交給他們。”

話鋒一轉,欣慰地看著楚嵐道:“倒是你,你從小就是個悶葫蘆,而今真算是有了出息。”

榮國公有三個兒子,子孫開枝散葉下來,後輩中竟然隻有楚嵐這麽一個有出息的,他實在是覺得可悲可歎。

“祖父過譽。”

正說著話,學堂那邊下了學,女孩子們結伴兩三地走過了長橋,都主動來榮國公麵前見禮。

方雲蕊隱在她們之中,略低著頭,很不起眼。

榮國公笑著讓她們起身,眯著眼睛仔細從裏麵尋摸了一陣,最後眼神一亮,指著方雲蕊道:“這是你祖母姐妹所生的女兒,你不曾見過,如今住在府上,你認一認。”

方雲蕊意外非常,國公爺為何特意介紹她一回?

她隻好走上前來,順從又別扭地見禮,“見過楚嵐少爺。”

那道熟悉又冰涼的視線再度落在她身上,這次更加不加掩飾,方雲蕊發間花釵的流蘇顫了顫。

“何必如此生分。”榮國公道,“你與他是平輩,他長你幾歲,喚聲表哥也未嚐不可。”

方雲蕊默了一瞬,硬著頭皮改口:“表哥。”

而她心中又在意另外一件事——為何國公爺見她宛如沒事人似的,難道與忠勇侯府的親事國公爺並不知情?

她的心思是極敏銳的,一個人正常看她的眼神,和藏著事看她的眼神,她一眼便分辨得出,如此說來,將她嫁去忠勇侯府為妾,全然是二夫人一個人的主意了?

“嗯。”楚嵐應了一聲,算是見過了,他的視線從不在某處多留,隻輕飄飄看了方雲蕊一眼。

提及過世的妻子,老國公不免露出幾分悲色,歎道:“自你祖母去後,連個陪我喝茶的人都沒有。”

楚嵐道:“孫兒陪祖父就是。”

兩人瞧著像是要走,方雲蕊既希望這二人能快些走了,又希望楚嵐能幫她在國公爺麵前提一句她的親事,闔府能越過二夫人給她做主的,也就隻有國公爺了。

身上那道沉甸甸的視線一輕,是那二人離開了,方雲蕊輕輕鬆了口氣。

“呀,今日我比昨日站得更近些,看楚嵐少爺更好看了!怎麽會有如此好看的人啊!”

“小心著些,要是讓嘉寧郡主聽見,仔細你那張臉。”

“怕什麽!她又不在......”

姑娘們四散了,方雲蕊將書箱交給海林,正打算擇一條僻靜的道路離開,然而從前方來了位女使,她認出就是跟在楚嵐身邊的那位,瞧著好像是要對她說什麽話。

方雲蕊停住了腳步。

“表小姐。”女使開口道,“少爺讓您過去奉茶。”

方雲蕊睜大雙眼,奉茶?可是她的茶道才剛開始學習,並不精進。

然而拒是不好拒的,她分明應了楚嵐可以為他做任何事的,眼下她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她不能就這麽放棄。

“嗯,我知道了。”方雲蕊應聲,跟著女使走了。

榮壽堂是國公府最中間的地方,往日方雲蕊來時都是隨同其他姐妹一起拜會國公爺,從未進過內室,隻見進門擺著兩株迎客鬆,養得很是蔥鬱,正對一方山水屏風,座下放著木刻的棋盤,榮國公與楚嵐便坐在棋盤的兩端手談。

見她進來,榮國公道:“蕭家是風雅世家,茶道一向出眾,你想必耳濡目染,可會點茶?”

蕭家便是方雲蕊的祖母之姓,也是國公府已經過身的老夫人之姓,隻她那時年紀還小,祖母又去世得早,哪裏有機會耳濡目染。

思來想去,方雲蕊說了實話:“我的茶藝實在不精,怕是在學堂中隨意一位姐姐都比我點得好。”

榮國公聞言露出可惜的神色,又仔細掌了眼,道:“你的年紀的確是最小的,罷了,學過便好,你隨意點幾盞就是。”

這就叫方雲蕊有些受寵若驚了。

她這還是頭一回近距離與國公爺接觸,一顆心緊張得揪成一團,連碾茶餅的手都是抖的,隻覺得怎麽也使不上力氣,鼻尖上也沁出汗來,正費勁著,旁側又落下一聲閑談來。

“祖父並不愛茶,今日可謂雅興,依孫兒看,祖父不是真想吃茶,隻是想品味蕭氏的手藝,懷念祖母而已。”

是楚嵐。

方雲蕊不禁側目張望,那人玉冠清正,坐得頗端,榮國公聞言笑了起來,可方雲蕊好似覺得,這話好像是說給她聽的。

她緊繃著的心弦因這句話竟慢慢放鬆下來,手也不再抖了,隻盡力將自己所學的茶藝一一施展,最後奉了兩杯過去。

榮國公的確不愛茶道,隻因妻子蕭氏喜歡,他在旁看著多少耳濡目染,會品一些。

他從方雲蕊手中接過茶,原是不抱什麽希望的,隻是與孫兒一起隨性同飲而已,拿到手中品味了一番,訝然道:“你還是過謙了些,你這茶滋味上是欠些火候,但茶色茶香都很出眾。”

方雲蕊聽了道:“多謝國公爺讚賞。”

她餘光見自己那杯茶也被楚嵐拿了去,薄唇搭在杯沿很淺地啜了下,像是多嫌棄似的,隨後清聲開口:“不過徒有香氣與顏色而已,不值祖父一句誇讚。”

榮國公佯怒,“你這是什麽話,人家才剛開始學,她是那些人裏麵年紀最小的,能一同跟上就不錯了。”

方雲蕊沒有抬頭,隻是心裏卻暗暗哼了一聲,她聽得出來,楚嵐這不是在說她的茶,是在說她這個人呢。

榮國公斥了楚嵐一聲,轉而又道:“她的性子你不知曉,她是府上這些小女娃裏頭最乖巧懂事的一個,你調笑的話,她會當真。”

話音未落,方雲蕊立時覺得落在自己臉上那道目光愈發刺人了些,她耳朵燒得厲害,重新取了桌上的茶盞撤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