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那天最後以江黎月被暴力扔出家門為結局落下帷幕。

江黎月被推出門, 卻沒有絲毫的不爽,他清楚地記得,最後趙晨星低著頭推著他出門, 在細碎頭發下半遮半掩地透紅的耳廓。

*

自從江黎月和趙晨星半**半威脅地定下參加綜藝的行程後, 江黎月就等不及想要結束電影拍攝,兩人一起參加綜藝。

綜藝那邊其他人的時間好定,就等江影帝電影殺青進組。

於是,在片場,大家難得見到演員開始催導演進度的一幕。

江老師為了加快拍攝進度, 親自上手,跟奚澤講戲。

奚澤也是個有天賦的, 兩人的合作分外融洽, 後麵的戲份一次都沒有NG,可把任導開心壞了。

任導一開心, 連帶整個劇組的氛圍都不那麽緊繃,大家效率極高的提前一天開始拍攝最後的戲份。

最後一場是兄弟兩人的殺青戲,也是重頭戲——陳則為保護陳放中刀身亡。

然而這場戲,有一個天然的難點, 這個任導和奚澤密謀了很多天, 都沒有想出什麽好的規避的方法。

好像,最後這場殺青戲,不可避免的,要讓江黎月知道弟弟對他的感情。

怎麽辦,都已經拖到最後一場次了, 逃不掉, 隻能硬著頭皮上!

《海之夢》裏的這個隱晦的感情,將之前所有關於弟弟的單人鏡頭伏筆全部拋出。

看不懂的會以為是兄弟之情, 看得懂的自然明白,不可言說之愛在此時,達到巔峰!

然而顧慮就是——江黎月這他媽一個明擺著的恐同,他在戲裏的情感狀態在暗線中是必須要有所回應的,也就意味著,他會在陳則死亡前,大徹大悟,明白過來陳則對他的感情!

然而,所有跟他有關的一切,一切的一切,終將離他遠去。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一場墮入阿鼻地獄的一場海之夢。

*

“《海之夢【補】》第三十三場第五鏡,第一次,Action!”

伴隨著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小孩們尖聲細語的玩鬧聲,家家戶戶起鍋炒菜的聲音,陳放陳則兄弟兩提著超市購買的年貨走在昏暗的小道中。

隻有幸福之人才能享受過年的氛圍,而不是他們這種不幸的家庭。

陳放已不複之前的英容俊貌,胡子拉碴,麵色發黃,眼球渾濁。

陳則與他幾乎差不離。

陳放步履沉重,微微抬頭透過厚重且許久未修的劉海,看著街頭出的兩個小孩在玩煙火,歡聲,笑語。

“小則,你說,如果沒有發生這麽多事,這個年我們也可以過得很歡樂,很幸福。”

陳則聞言在心中暗歎一聲,這兩天的陳放幾乎是到了悲春傷秋的地步,眼裏看到的任何的事都不能提起他的性興致。還沉浸在失去未婚妻和父母的悲傷中。

“哥,你還有我……”陳則隻能這麽安慰道,“我會一直陪著你,一輩子。”

“一輩子……”陳放麵露嘲諷,說道,“一個個都說一輩子,誰又能真的做到?”

“小則,如果我連你都失去了,我該怎麽辦?”陳放的情緒轉變得很快,幾乎有點神經兮兮的感覺。

“哢!”任導喊道,這一鏡到底,很順利,他打趣道,“江影帝還是實力派啊,演這種神經質的角色幾乎是本色出演。”

“可惜了,沒有足夠的戲份給你發揮啊,下次專門找個精神病院患者為主角的請你來演,一定省心。”

奚澤:“……”

噗——任導你最好別逼我出戲。

但他這番話沒有絲毫影響到沉浸在角色裏的江黎月。

江黎月是沉浸式地載入角色,沉浸地活在故事裏的世界,成為世界裏故事的載體。

甚至有影評人這樣評價過江黎月。

【片場的江黎月不再是江黎月,僅僅隻是個空容器,是個能夠承載萬千角色的容器。熒幕上的是一個個承載了他們故事的角色,江黎月為他們顯出自己的軀殼。】

【他不是令角色栩栩如生,而是,他,即,角色。】

趁演員情緒還在,任導快速重新調整燈光和軌道,開始拍攝下一場。

下一場隻需要從這條街挪到昏暗的街角。

也是在逃凶犯的藏身所。

在這裏迎來陳則的死亡。

“《海之夢【補】》第三十四場第一鏡,第一次,Action!”

隨著“叮叮當當”的聲音,陳則放開了手上提著的超市購物袋,裏麵新買的醋掉落在地上,破碎,在昏暗的石子路上蜿蜒流淌。

一時間,陳放根本分不清,地上流動的是醋還是陳則身上流出的血……

“小則……小則……”陳放抱著像樹上零落的白花一般落下的陳則,口中帶著不可置信,他輕聲喚著。“小則,小則?”

陳放的手在陳則被捅傷的地方撫過,引起懷裏陳則的一聲短促的悶哼。

立刻,陳放放開了手,抬手一看,滿手潮濕黏膩。

陳放從胸腔開始顫抖,喉、結處上下滾動,他抖著手向陳則的臉上摸去。

陳則強打著力氣,抬起自己的手,在最後時刻,抓住了陳放的手,不由得,從喉間發出一聲喟歎,真暖和。

“哥,哥。”陳則閉傷眼,吞咽了口嘴裏的血腥味,輕聲說道,“小則食言了,小則不能陪在哥哥身邊了,原……原諒我好嗎?”

“小則?”陳放仍是不可置信,語氣中卻已然帶上哭腔,“不會的,不會的,你會沒事的。”

“你說過的,你不會離開我。”

“哢!”任海川怎麽也沒想到,這場戲居然是奚澤吃了NG。

監視器裏,一台是對著陳放的,一台是對著陳放懷裏的陳則。

這場戲裏,陳則在死前,唯一的訴求隻是想要哥哥能夠帶著希望活下去,所以他不能哭,甚至他需要笑著麵對哥哥。

他知道一旦

他真的死去,他死前留給哥哥的樣子將會永遠銘記在哥哥腦海中。

這時候,他已經無所謂會不會暴露自己的愛,他將之前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感情全部在此時傾瀉而出,此刻他的心情是釋懷。

因為他知道,即使他活著,他也不可能跟哥哥在一起,他唯一遺憾的是不能陪哥哥更久……

但這裏奚澤明顯是被江黎月帶走了,江黎月這段演繹的太好了,以至於整個片場都鴉雀無聲,甚至有幾個淚點低的開始小聲抽泣。

任導剛才看江黎月這段的時候眼睛也濕潤了,隨後便看到了陳則眼角流出的淚。

為了不喪失此時江黎月的情緒,趁著化妝師給奚澤補妝的間隙,任導快速跟奚澤又說了點什麽。

“小則?”

“不會的,你會沒事的。”

“哥……”陳則輕聲說道,隨後他輕輕搖了搖頭,重新加重語氣,說道,“陳放。”

“你一定不知道,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有印象。”

“從那時候起,你……你就成為了我的家人,成為我的哥哥,而我……隻是你的弟弟,陳則。”陳則慢悠悠地說道,夾雜著竭力忍痛的悶哼。

他好像堅持不了多久了,陳則咬牙堅持道:“但,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成為……你的,弟弟……”

在這個海邊的臘月,滴水成冰的嚴寒,陳放感受陳則的手溫度越來越涼,越來越涼。

最後,他看見,陳則睜開眸子,一雙帶笑的眸子,也是一雙盛滿愛意的眸子,直直地望進他的眼中。

陳則最後勾著唇,無聲地說出了五個字。

“陳放。”

“我愛你。”

在這一刻,高敏高清的機器,真實地記錄了陳放的每一個反應:瞳孔驟縮,眉頭一點點蜷起,嘴唇顫抖著,麵部的每一塊肌肉都訴說著不可置信。

幾乎是超越任何一本演藝教科書上的表演,令在場的所有工作人員無不潸然淚下。

任導淚眼婆娑在監視器後,再次感歎,造物主給江黎月點滿了技能,他就是最適合在大熒幕的人,他是天生的演員。

“哢!讓我們祝奚澤殺青!祝江影帝再次殺青!”場務姐姐上來給兩人送上捧花。

奚澤此時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傾瀉而出,江黎月的演技太有衝擊力和感染力,導致在這段發揮中,他完全是被壓的那個。

果然當初推了其他行程,自降片酬來接這部片是對的!

當晚,任導在酒店包下了整層的自助餐廳,請了團隊裏的所有人和演員,包括江黎月和奚澤。

主創團另外搞了個包廂,任之錦導演清退侍應生後,他們談起了內部話題。

當然這種酒局,自然先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聊著正經話題,什麽後期進度,什麽時候能定檔,允不允許加投資搞分成這種。

等酒過三旬後才開始進入不正經話題。

例如任導的八卦癌犯了,晃悠悠對著江影帝舉起小酒杯。

見導演如此,江黎月不想喝也得喝,他快速在手機上編輯了一條短信發了出去,然後站起身,端起酒杯與任導碰酒。

任導一臉‘猥瑣’,因喝酒上臉顯得整張臉又大又紅,他大著舌頭開始前後顛倒地說話:“小江啊,你是不知道啊,這部戲前後過的太艱難了,先是延後開機,後麵拍攝過程又有演員受傷,好不容易拍完了,又出來個汙點明星,還得補拍。”

之後導演就這他這將近三十年的從業經曆開始如數家珍,倒豆子般說每一個作品在他手中是如何從生澀變得成熟。

兩人就這麽推杯換盞,小一斤白酒已經下肚。

然而任導顯然沒說完,已經開始講到《夢之海》了。

任導抬起小酒盞,對著頭頂的水晶吊燈照,邊摩挲邊道:“你知道,為了今天這場殺青戲,我們準備了多久嗎?”

“考慮到你的那點事兒,更擔心了,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好這個度。哎——”

“小則,小則你知道,你來說!”任導想起前一段時間和奚澤兩人輪番頭疼,便開始cue奚澤,“誒?小則?奚澤呢?”

奚澤原本坐在江黎月旁邊,主創團幾個除了導演沒人敢明目張膽直接灌江影帝酒,但對奚澤可就沒這麽好說話了。

可憐的奚澤被製片和策劃叫走,幾個人輪著灌了好幾圈,好在人酒量好,倒也還能撐得住。

奚澤聽到導演叫他,趕緊從那邊吃人的圈子,進了這邊這個套人的圈子。

“任導,我在這呢,您說。”

“小則,你說!今天的江大影帝是不是出乎我們的意料!本來以為今天要NG到底了,沒想到反倒實在是太順了!沒想到的順利啊,這幾天都很順啊,看這運勢,我們今年的目標是有希望的啊!小澤你說是不是啊……”

娛樂圈的人多少都有些迷信,包括劇組開機會特地請大師算日子,選個宜開機的日子,還需要有‘開機儀式’,所有主創演員一起虔心祈禱燒香祭拜,祈求一切風調雨順,祈求最後作品大賣。

他們《海之夢》當初開機的時候也有燒香拜佛。

江黎月從小陰氣重,後來有了高僧開光後的墨玉,這才沒那麽嚴重。因此,他一定程度上很相信玄學,雖然嘴上不說。

他每次跟劇組人一起敬佛的時候,不想導演和其他演員會求整個項目順利拍攝,順利播出,順便大賣。

他隻求兩件事,一求自己能將故事裏的角色所想所求完美演繹表達,二,能早日見到他想見的人。

江黎月想到上一次就是在《海之夢》劇組求的香,其中一個已經應願了,另一個大概真如導演所說。

他想,如果不是這次哥哥回國,如果不是他帶給他這麽大的變化,或許,這次補拍就不會這麽順利,同時人物的這幾個層次他不會演繹得如此渾然天成。

他在陳則死亡時,感同身受,自己最重要的人離開的感覺是什麽樣的?那一定不是撕心裂肺的,對於陳放也好,對於江黎月也好。

在那個時候,更多的就隻剩近乎偏執的執拗。

江黎月走神了一會被奚澤拉著手臂晃回神,江黎月掀起眼皮,對上奚澤微微泛紅色眼眶。

江黎月:“嗯?”

奚澤見江黎月剛才沒聽他們說話,他抿了抿唇,開口解釋道:“任導問你話呢。”

奚澤右手拿著小酒杯,左手放在說桌上,微微蜷了一下,而後輕聲道:“問你有沒有聽見最後一幕我躺在你懷裏說,我喜歡你。”

沒等他回答,任導等不急又問了一邊:“快點,我很好奇,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按道理來說,江黎月那個角度肯定是能看見奚澤的唇語,隻是如果江黎月看見了,為什麽之後的戲份能絲毫不出問題。

而且殺青後的江黎月也沒有絲毫異樣,這不符合江影帝一貫的人設啊。

兩人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就這麽盯著江黎月,江黎月被盯得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有點哭笑不得。

原來這段時間任導和奚澤經常背著他窸窸窣窣的,就是為了這最後一場殺青戲。

江黎月緊了緊小酒杯,望著酒杯中的小漣漪,心裏劃過一絲暖意,感謝他們能夠尊重他的一些個人問題。

江黎月沒有說什麽,隻是各敬了兩人一杯酒,隨後開口說道。

“陳則的感情在他為我擋刀子的時候陳放就已經意識到了,如果說之前很多對話和劇情鋪墊會令他懷疑,那麽那時候就是確認。”

“同時,對於陳則最後無聲說出口的表白,陳放是縱容的。所以他隻是看著陳則,沒有拒絕,也沒有阻止。當然他這個神情和表達甚至可以有另一個版本的解釋……”

江黎月還想接著分析下去的時候,被任導滿嘴酒氣

地一口打斷:“別把這當記者發布會,擱著跟我們打官腔?”

“現在別把你當陳放,殺了青,出了片場,你就是江大影帝,說說看你對這段感情什麽看法。”

任導很好奇,江黎月江黎月的人設從出道開始就沒變,他第一次接觸江黎月的時候,從各種細節方麵也都能看出,江黎月對於同性戀愛,這種已經被廣泛大眾接受的感情,深惡痛絕。

幾乎到了聞之作嘔的地步。

所以他們會在開拍前憂心忡忡,隻是沒想到如此順風順水地拍過了,兩人反倒渾身是問號,不問個清楚都要被紮的睡不著覺。

江黎月摩挲著下巴上為了今天這部戲特地留的小胡茬,說道:“如果隻是讓我評論陳則與陳放這條感情線,我對這個故事的理解,陳則愛上陳放是必然事件。”

“無關性、愛。陳放恰到好處的出現在他最該出現的時候,做了最該做的事,他愛的不是同性,愛的隻是一個叫陳放的人。對於這樣的感情,我認同。”

“這段感情正確與否從來不該是世俗去定義,同樣,愛情也從來不是由性別決定。”

“所以根本不應該有所謂的‘性取向’一詞,這詞語存在本身就是對除了世俗範圍的異性戀之外的所有感情的貶義代名詞。”

“一切不過是心之所向,心在哪裏,哪裏就是喜歡,就是愛情。”

任導對於江影帝這番話驚地小酒杯都拿不穩了,手上哆哆嗦嗦地灑了不少名酒,滿地是金子。

“江老師……”奚澤一臉感動混著崇拜的眼神看著江黎月,奚澤放下酒杯,兩手握起江黎月的右手,抬頭仰視道:“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深的感悟,我和任導也都是這樣想的!”

喧鬧嘈雜的包廂中什麽時候進來一個人,大家都沒注意到。

此時整個包廂清醒的估計就剩一個半,副導製片那小圈子有個海量的還沒醉,江黎月這勉強算半個,他喝酒喝醉了一般人真看不出。

因為能把他喝半醉狀態的,基本都已經高了,而且江黎月喝多了隻有一個壞毛病,就是話多。

任導問的問題,如果是沒喝酒的江黎月回答,頂天了兩句話,第二句還是不耐煩。

而現在,江黎月對任導的一個問句,一個大抵差不多的答案翻來覆去用不同的語言去闡述。

但正是這種不同角度闡述一個觀點的話術,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江黎月還沒醉,隻有趙晨星知道,江黎月此時已經喝醉了。

趙晨星本來還想多聽聽江黎月的發言,但眼見著奚澤已經開始上手後,便直接大步上前,拉住江黎月的右手臂,將他的手從奚澤手中拉出來。

而後給了又倒了一杯酒,遞給江黎月,說道:“不好意思,家裏麵有點事,我帶江黎月先走了,江黎月幹了,你們隨意。”

見江黎月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趙晨星努了努嘴,強硬道:“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