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於童最近的生活, 那可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她以二十三歲的年齡坐上了服務公司外聯主任的位置,哪怕放在整個歌舞團裏,也是蠍子粑粑獨一份的。

正式升官以後, 於童表麵謙虛淡定, 其實內心早已樂開了花。

要不是文學素養不太夠, 她都想吟詩一首了。

隻不過,有時候樂極生悲和否極泰來總在旦夕之間, 她剛因升職高興了沒幾天, 便聽人說,她家老於,於寶塔同誌,花三千塊錢買了一對和珅家門口的石獅子。

於童險些被這敗家行為氣得背過氣去!

三千塊呀!

她跑斷了腿,也隻給公司提成三千塊。

人家可倒好, 弄了一對兒不知是真是假的石獅子,就敢扔出去三千塊。

為了這事,她下班以後沒回文化局家屬樓,直接殺去了老於家。

“您有那三千塊, 幹點什麽不好, 怎麽就想不開,非要買一對大貪官的獅子?”

這要不是親爹, 於童都想扒開他腦瓜仁看看了。

“誰不知道和珅的府邸被查抄後就變成恭王府了!真有和珅的獅子,哪能落到您手裏?”於童掐著腰運氣。

若真是和珅府邸的石獅子,別說三千塊了,就是三萬塊也值了。

關鍵是,這玩意兒一聽就是贗品呀, 不知誰鼓搗出來忽悠大傻子的。

竟然還真有人上當!

老於正趴在魚缸旁邊,給魚缸換水, 發現水草下麵居然藏著一條藍曼龍的屍體,心疼得不得了。

被閨女教訓了,他也隻是分神說一句:“恭王府門前的獅子不是和珅的那對。萬一我這對就是真品呢?我看它長得挺好看的,跟我也算投緣。”

“您買了大貪官的獅子,不嫌犯忌諱啊?”於童懷疑道,“安姨沒說您?”

“沒有,我沒敢告訴她那獅子是和珅的。”

“……”於童也被他鬧得沒脾氣了,“您跟我媽在一塊兒的時候不是挺能個兒的嗎?有什麽是您不敢的?”

這可真是蛇吞鼠,鷹叼蛇,一物降一物。

“有個閨女絮叨我就夠了,我可不想聽她絮叨。”老於將藍曼龍的屍體清理了,又倒了小半杯**茶遞給閨女,“消消火氣,不就是一對獅子嘛,至於你發這麽大的火!”

“這獅子要是三十塊,我才懶得給您找不痛快,您這不是造了三千塊嘛?您現在一幅畫能賣三千塊不?”

於寶塔搖搖頭。

“那您還敢大手大腳地花三千塊買倆假獅子?”

於寶塔輕咳一聲,略帶得意道:“前段時間我在榮寶齋寄售了一幅《雄雞報曉圖》,有倆老外出價五千塊!”

於童:“……”

“等我死了以後,我的畫能變成國寶也說不定,咱不能讓國寶再流落到海外了。”於寶塔很有原則地說,“所以我沒賣!”

“……”於童呼出一口氣說,“算了,您沒事多畫兩幅畫給我。哪天我要是缺錢用,就拿去換錢。”

“那不成,我的畫在市麵上留存得少,才能叫得上價,要是一下子出現太多,那就不值錢嘍!”

於童的視線從他的博古架上掠過,將那些不知是真品還是贗品的古董一一檢閱一遍。

終於下定決心說:“您要是還有錢就別亂花了,我在團結湖那邊看好了一套房子,讓您出錢給閨女買套房,不為難您吧?”

“咱家有你的房間,你回來住吧。花那冤枉錢幹嘛?”

於童望著他不吭聲。

自打她小學那會兒父母離婚,又各自火速再婚,她跟大哥就沒再跟父母生活過。

兄妹倆都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她隻偶爾在這邊的家裏留宿,但都不超過兩天。

她大哥更是隻來做客,從不留宿。

於寶塔在心裏歎口氣,故作心疼地問:“給你買了,是不是也得給你哥買一套?”

“行啊,您要是有錢就給我哥也買一套唄。”

於童坑起爹來從不手軟。

與其讓他搜羅一堆贗品,還不如花在他們兄妹身上!

“那房子多少錢啊?”於寶塔回憶一下團結湖的位置,“那已經過了工體,快到郊區了吧?”

“還行,以前的華僑公寓,劃出來兩棟樓賣給個人。最早的售價是一百八一平米,現在恐怕得翻番了。估計您得賣兩幅畫才能買得起。”

於寶塔狐疑地望向閨女,問:“你這麽著急要房子,是不是有對象了?那小夥子家沒地方住啊?”

“您可真能想。”

“還沒找啊?”於寶塔心情複雜,既開心又失望地說,“雪茹都結婚了,我聽說四海也有了兒子,你怎麽還不找對象?我閨女這麽優秀,不可能沒人追吧?要不爸爸給你介紹一個吧?我們國畫院也有不少青年才俊。”

於童笑道:“那您得給我挑個好點的,上個月我媽也要給我介紹對象呢!說她一個徒弟剛在國際上得了什麽金獎,您挑的可不能被我媽的徒弟比下去啊!”

“那些跳舞的男人你還沒看夠啊?有什麽好的!”於寶塔撇嘴說,“一個個都不會過日子。”

於童望著毫無自覺的老爹,心說,畫畫的男人也不怎麽樣啊。

還不是一個贗品接一個贗品地往家裏劃拉。

於暄半靠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偷聽兩人聊天,此時不由出言提醒:“姐,你可千萬別讓咱爸給你介紹對象!他介紹的肯定是他那倆學生,都留著長頭發,一點也不好看!”

“現在國畫家都這麽洋氣啦?”於童笑道,“我以為隻有畫人體寫生的那夥人才留長頭發!”

於寶塔不敢拿女兒怎麽樣,但在小兒子跟前還是很威嚴的。

見他癱在那裏坐沒坐相,還插話攪和他的好事,便拉著臉輕斥:“這都幾點了還看電視,怎麽不去寫作業?”

“我媽說給我找了個家教,今天來試講。”於暄將電視關掉說,“我等他給我上課的時候,順便把作業做了。”

“咱大暄暄的成績不是挺好嗎?怎麽還得請家教啦?”於童笑著問。

於寶塔也覺得小兒子的文化課成績不錯,但老安的要求高。

“你安姨覺得他英語成績不行,就從單位的翻譯室請了一個小夥子幫忙補習英語。”

於童意外地挑挑眉,“這家教的規格可真夠高的!”

“不是正式翻譯,隻是從經貿大學分去他們部裏實習的學生,但水平也相當不錯了。聽說以前就當過家教,去年他教的兩個學生都考上大學了。”

於童的表情有點耐人尋味,隔了兩秒問:“知道那實習生叫什麽名字嗎?”

於暄搶答道:“叫Disco!”

*

狄思科按照安處長給的地址,來到她家所在的胡同時,自動將地價換算成了小米。

等他發現門口那兩隻栩栩如生的石獅子,更是在心裏“謔”了一聲。

安處長是大戶人家啊!

放在過去,隻有達官貴人的府邸前才能擺石獅子,普通老百姓家少有擺這玩意兒的。

他逛過這麽多條胡同,還從沒在哪個私宅門口瞧見過這麽大的石獅子呢!

狄思科走過去仔細端詳一番。

嗯。

跟太和殿門口那對還挺像的。

等比例縮小一對這麽大的石獅子,怎麽著也得兩三百塊了吧?

看安處長的麵相,不像有那麽大權力欲望的人啊,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整理好心情,上前敲了門。

來開門的是一位氣質儒雅,風度翩翩的中年美大叔。

應該是安處長的愛人,瞧著也不像是個有野心的人。

狄思科心想,自己看人的本領可真不怎麽樣,還是別瞎看了。

美大叔的態度特別親切,繞過影壁後,穿過院子,一路熱情地將他引向了客廳。

“小狄,你是下了班直接來家的吧?今天老安加班,一會兒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狄思科笑著婉拒:“您別忙了,我在單位食堂吃過晚飯才來的。趁著時間還早,先給孩子上一節課吧,別拖到太晚影響休息。”

“那成,你們先學著,我一會兒弄倆好菜,下了課咱哥倆喝幾盅。”

若論年紀,他們算是爺倆,可是從安處長那邊論的話,說他們是哥倆也不算錯。

單位裏對上了年紀的女同誌,基本都是稱呼姓氏加職務的,沒有具體職務可以稱呼,就喊人家一聲大姐。

如果不是特別親近的關係,誰也不會在單位裏喊人叔叔阿姨。

所以,狄思科對他那“哥倆”的說法沒有反駁,就算是默認了。

老於在門上敲了敲,衝屋裏提醒道:“於暄,狄老師已經來了,你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趕緊過來認識一下!”

狄思科被他引著進了客廳,正想跟匆匆跑出來的小少年打聲招呼,一偏頭卻瞧見斜對麵的布藝沙發上,竟然還有一個人。

於童正抱臂靠坐在沙發裏!

兩人好長時間沒見了,視線相遇時,狄思科下意識綻開一個笑容,還想跟人打招呼。

然而,當他反應過來這是哪裏後,綻放到一半的笑容就瞬間凝在了臉上。

老於見他發現了自家閨女,便介紹道:“這是我女兒,於童,排老二,今天要上課的是我家老三,於暄。這孩子剛上高一,英語成績有點拖後腿,麻煩狄老師多費心!”

於暄客氣地喊了一聲“狄老師”。

輪到於童時,她卻用挑剔的眼神在狄思科身上來回掃視著。

“你叫迪斯科啊?”

狄思科瞅瞅老於和於暄,忐忑地“嗯”了一聲。

“那你先給我扭一段兒吧!”

在場三人:“……”

“童童!”老於輕斥,“怎麽跟客人說話呢!”

哪怕老於再怎麽慣閨女,也不能容忍她在客人麵前失禮,尤其是拿人家的名字開玩笑。

狄思科這回改口改得特別痛快,忙解釋說:“叔叔,您別誤會,我跟於童是朋友,她跟我鬧著玩兒呢!”

他哪敢讓人教訓於童啊!

這以後的孽力都得回饋到他身上。

“呦,你倆是朋友啊?怎麽認識的?”沒想到請個家教還能請來閨女的熟人。

這就更好了!

有閨女的這層關係在,不怕老師不盡心。

“叔叔,我之前在歌舞團工作過一段時間,於童幫我出過錄音帶。”

老於知道閨女是靠著兩盤錄音帶升官的,聞言自動將他劃進了自己人那一撥兒裏。

“童童,既然小狄是你朋友,那你幫忙招呼一下。”老於高興地說,“我給你們做飯去,今天留小狄在家吃飯!”

老於去廚房忙活了,於童給杵在一旁看熱鬧的弟弟使個眼色,“你先回屋看書,我跟你狄老師聊兩句。”

旁人都離開後,於童直截了當地問:“你到底叫狄二狗,還是狄思科?”

“狄思科。”他硬著頭皮說,“於隊,你聽我解釋……”

“我現在不想聽你解釋,”於童抬手製止,指向沙發前的空地說,“來吧,你不是叫迪斯科嘛,先給我扭一段兒再說別的!”

狄思科覺得今天這一關恐怕是難過了。

不下點血本兒的話,以於童的脾氣,絕不會輕饒了他。

詳情參見男主秦勉的下場。

書裏的秦勉即使衣錦還鄉,成了歌壇巨星,也沒能得到於童的好臉色。

一直苦苦追人追到三十多歲才終於修成了正果。

瞥見於童眼裏冷颼颼的寒光,狄思科心想,隱瞞身份這事確實是自己不占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那行,”狄思科在客廳裏環視一周,確認沒有第三人了,才豁出去似的說,“既然您想看,那我就獻醜了。沒有伴奏,我給您唱首《monica》吧?”

於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別浪費時間。

再磨蹭一會兒,老於的菜都要炒好了。

既然是誠心想要求和,狄思科倒也能厚起臉皮。

竟還真的脫了身上的外套,隻穿了裏麵的一件黑色毛衣。

像在舞台上演出似的,邊唱邊跳,給於童一個人表演了一支《monica》。

於童瞪著在自己麵前扭腰擺胯的狄二狗,直想捂臉。

她其實有點後悔了。

這狄二狗平時是個挺要麵子的人,讓他去參加能賺錢的健美操欄目,他都推三阻四的。

沒承想,這小子還挺能豁得出去。

第一次來他家就敢在客廳裏給她跳舞,這要是被人撞見,他倆就都不用見人了。

第一個八拍結束,於童正想揮手讓他別跳了,於暄的聲音卻從側麵傳來:“姐,狄老師,你倆幹嘛呢?”

他在隔壁都聽到歌聲了。

狄思科和於童:“::::::”

“你先進屋學習去吧,沒你的事。”於童一臉淡定地說,“單位裏有參加青歌賽的指標,既然今天碰上了,我就順便檢查一下他節目的準備情況。”

於暄的視線有點飄忽,像是真的信了姐姐糊弄他的鬼話,問:“那狄老師能被選中嗎?”

“這種台風比較前衛,不太適合青歌賽的舞台,選曲方麵要重新考量了。”於童擺擺手說,“你先進去吧,我跟狄老師交代幾句,就讓他給你上課。”

於暄一步三回頭地蹭回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以後,模仿著狄老師的樣子扭了幾下屁股。

然後受不了的跺跺腳。

媽耶,這狄老師跟他姐,肯定有情況!

客廳裏的狄思科,經過一番兵荒馬亂後,終於成功坐到了於童旁邊的沙發上。

於童問出了始終縈繞在心頭的疑惑:“你為什麽要弄個假名騙人?”

盡管她一直沒說什麽,但私下裏已經將狄二狗的動機琢磨過八百遍了。

實在想不通,他這一出到底有什麽用意。

對於於童的問題,狄思科也不知該怎麽解釋。

他思索片刻後,給出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答案。

“咱們第一次見麵是在歌舞廳,你當時正跟秦勉吵架,還聲稱要包我。我以為你跟那些大款似的,想搞些不正當交易,這才臨時想了一個假名。”

“我把你帶進服務公司以後,這個誤會自然就解除了,你為什麽不說明情況?”

“我說了啊,有一次在歌舞廳,試探著跟你說,我真叫狄思科。”狄思科控訴道,“但你說我這名字是來搞笑的。”

“哦,那還成我的錯了?”於童斜睨著他。

“主要是我的錯。”

“主要?”

狄思科立即識相地改口:“全是我的錯。”

於童覺得對方給出的理由非常牽強,很多地方都經不起推敲。

但她又實在想不出還能是因為什麽。

畢竟,對方除了陰差陽錯從她手裏騙了點演出資源,並沒給她帶來其他損失。

兩人相對沉默著。

狄思科沉吟許久後,再次開口說:“於童,除了之前說的那些,其實還有些關於命理玄學的理由。但是這方麵的事我也不知該怎麽講,一般人恐怕不會信。反正隱瞞真實身份確實是我不對,我向您承認錯誤!看在我沒釀成什麽大禍的份兒上,請求您原諒!”

“算了,你愛叫什麽就叫什麽吧。”於童不想跟他因為一個名字糾結下去,“反正你現在也不歸我管了,以後你認真讀書,別弄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狄思科聽這話隱隱感覺不太對,這是打算跟他分道揚鑣啦?

他趕緊挽回:“於隊,這麽長時間沒見麵,我可想你啦!做夢夢見你好幾回呢!”

於童:“……”

畫風有點不對。

誰教你撒嬌的?

“你好好說話,”於童嘟噥道,“你不專心實習,夢見我幹嘛?”

“我在部委實習特別累,還沒錢賺,比跟著你那會兒差遠了。做夢都在背書背資料,睡得特別累,幸虧你突然從辭典裏閃現,將我解救了出來。”

“聽起來像阿拉丁神燈。”於童瞄一眼牆上的掛鍾,抬腳在他小腿上踢了踢,“時間不早了,你進去給於暄上課吧。”

“那咱倆……”

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吧?

“別的事以後再跟你算賬!”於童心煩地把他轟走了。

這裏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鬧得太難看也不像話。

*

狄思科給於暄試講了兩堂課。

於暄對部委翻譯室的翻譯有高知濾鏡,狄思科對於童的親弟弟也比較照顧。

所以,兩人相處得還算愉快。

安處長來跟狄思科交流孩子的學習情況時,他如實地答了:“於暄之前好像沒怎麽認真學過外語,基礎比較薄弱,單詞量和語法都不是高一學生的水平。您得讓他抓緊時間提高詞匯量,否則上課會越來越吃力。”

聞言,安處長像是遇見了知音,可算是碰到了一個懂行的。

她和班主任都覺得於暄的英語成績有很大問題。

但老於家是藝術世家,一大家子都是搞文藝美術的。

所有人都覺得於暄的學習成績不錯,她這樣逼孩子學習就是小題大做。

“小狄,那你覺得我家於暄這英語成績多久能提高上來?”安處長大氣地說,“以後我就把於暄的英語補習交給你了,課時費包你滿意。”

狄思科忙擺手說:“安處長,課時費就不必了。我跟於童是很好的朋友,要是給弟弟補課,還要跟您收錢,那我以後真是沒臉見她了!”

他本就有點犯怵給單位同事的孩子補課。

每個孩子的接受能力不一樣。

成績有所提高還好說,萬一成績沒有起色,他還收了人家的課時費。

那不是擎等著得罪人嘛。

他之前屬實沒料到,安處長會是於童的後媽,書裏隻說於童的媽媽是舞蹈家,爸爸是畫家,她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

至於這個後媽,隻用一句“關係疏離”就一筆帶過了。

不過,這樣也好,有了於童這層關係,他能順理成章地婉拒課時費。

補課時間也可以寬鬆一些,隨著他的工作安排進行調整。

安處長已經聽老於說了兩人的關係,也聽兒子跟她打了小報告,懷疑這兩人之間有貓膩。

年輕人之間的事她不懂,於童的事她更不便插手。

小狄堅持不收課時費,那她以後找機會還回去就是了。

既然要給高中生補習外語,狄思科回家就跟四哥借來了高中課本。

不過,隨著英語課本一起放到他桌麵上的,還有一盤印著他和老黃肖像的錄音帶。

狄思科拿起錄音帶,驚喜地問:“四哥,你從哪弄來的?”

“你這盤錄音帶昨天就正式發行了!你自己還不知道呢?”四哥在他頭上推了一下。

“沒人跟我說呀!”狄思科拆開錄音帶上的塑料封皮,迫不及待道,“我還沒聽過自己唱的歌呢!”

“我跟二哥昨天就聽了,挺不錯的!”四哥感歎道,“昨天正式發行,我跟二哥聽到了消息,早上五點就去工廠門口拉貨了。這兩天時間就分銷了一千多盤。”

狄思科不知這一千盤的數據是好是壞,便問:“這算是賣得好的嘛?”

“還行吧,要是港台那邊的歌星發新錄音帶,一天就能銷出去五千盤。”

狄思科:“……”

“不過,你倆是純新人,大家都不認識你們。能有一千盤的銷量就不錯了。”四哥低聲說,“為了幫你衝銷量,我跟二哥可是下血本兒了!”

狄思科急道:“你倆還為我這盤錄音帶花錢啦?你們可千萬別衝動啊,我當時簽的是一口價。無論人家賣出去多少張,都不會給我分錢的。”

“不是。”四哥用更小的聲音說,“二哥讓送貨的人跟那些音像門市部的經理交代,隻要他們能在門口循環播放你們這盤錄音帶,下次送貨的時候,就給他們十個點的讓利。”

狄思科感慨道:“那你們得少賺挺多錢吧?”

“你這盤錄音帶,我跟二哥聽了以後都覺得挺好。幾個門市部的經理那邊反響也不錯。”四哥笑道,“既然咱有這個便利條件,肯定要給自家兄弟衝一下銷量啊!”

他們雖然入行時間尚短,但一些業內潛規則也基本掌握了。

萬一以後老五還有出錄音帶的機會,現在的銷量就是以後談條件的資本。

狄思科捧著那盤新鮮出爐的“黃煒狄道格首張合唱專輯帶”,又被倆親哥感動了一把。

他的錄音帶順利上市,對老狄家來說是件大喜事。

郭美鳳自掏腰包,買了二十盤正版錄音帶,送給自家的親戚朋友們,以及單位裏一些關係比較好的同事。

自家兒子在大衙門工作的消息暫時不能透露,但是發行了首張錄音帶的好消息總該宣揚一下了吧?

郭美鳳這人吹牛也是憑實力的,人家隻用幾天時間就把自家兒子新專輯裏的幾首新歌都學會了。

出門拎著錄音機有故意顯擺之嫌,所以她不帶錄音機,跟人提起自家兒子的錄音帶時,隨口就能唱上一段。

非得聽人家誇獎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子”,她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狄思科對此樂見其成,郭美鳳這段時間確實被憋得夠嗆,也該給她找個由頭顯擺一下了。

受到親媽的啟發,他也自掏腰包,買了二十盤正版錄音帶,打算送給關係比較親近的老師同學。

他原以為,錄音帶順利發行這種大事,於童總該給他打電話說一聲吧。

但是,並沒有!

他在辦公室裏等了幾天,也沒等來哪怕一通找自己的電話。

這不禁讓他懷疑,之前留給於童的電話號碼是不是寫錯了。

久等不來於童的電話,撥她新辦公室的電話又總是沒人接,他便打給了杜金金。

“金姐,我跟老黃的錄音帶已經發行了,你們聽說了嗎?”

杜金金語氣歡快道:“我早就知道啦!老黃還自掏腰包,給每個人都送了一盤呢!小狄,恭喜你呀!裏麵有幾首歌特別好聽,我最近在辦公室一直放你們的帶子呢!”

狄思科與她寒暄了一會兒便放下了電話。

心裏有點犯愁,看來於童還沒消氣呀!

氣性還挺大的。

被狄二狗蓋戳很有氣性的於童,在他放下聽筒兩分鍾後,就給杜金金撥通了長途電話。

她正帶著陳玉嬌在廣西出差,聽說另一本錄音帶已經發行,便打電話叮囑杜金金通知狄思科一聲,順便送他十盤錄音帶。

“童姐,你放心出差吧。小狄早就得到消息啦!他剛給我打過電話呢!”杜金金笑嘻嘻道,“人家小狄現在是款爺了,自己花錢買了二十盤。”

“嗯,那你也給他留出十盤,中唱送來的錄音帶裏本就有他的一份。”

“知道啦,回頭我就通知他抽空過來一趟!”

人家於童已經將事情安排明白了,這邊的狄思科還在閱報室裏天人交戰呢。

今天的報紙沒什麽意思,他就一邊翻報紙,一邊琢磨如何讓於大主任消消氣。

這事確實不能怪人家氣性大。

任誰被騙了小半年,都得發一通火呀!

於童已經算是情緒比較穩定的了。

“小狄,你怎麽還在閱報室呢?”汪妍妍推門進來說,“組會時間快到了,趕緊過來開會!”

狄思科連忙答應一聲,顧不得想那些有的沒的,收起筆記本就回了辦公室。

英語組的組會跟實習生的關係並不大。

主要是總結上一周的工作進展,點評每個人的業績,尤其是在過去一周有過口譯任務的翻譯,會被重點關照。

崔組長不但要挨個點評大家在會場裏的表現,還要將用人單位的真實反饋在組會上公布。

這個過程是相當折磨人的。

用人單位給了好評,那當然皆大歡喜。

萬一當時出了什麽紕漏,被用人單位指了出來,那可真是公開處刑了。

汪妍妍上禮拜被下麵的一個司局借調去當技術會議的翻譯,前半小時就被他們的技術顧問挑出了兩個專有名詞的翻譯失誤。

回來以後被崔組長點過三回名。

這個禮拜,她整個人都蔫巴巴的。

崔組長用半個小時的時間點評了大家上禮拜的工作情況,又馬上將這周的任務安排了下去。

“下周有個發展中國家技術合作政府間協商會議,五十人的團,咱們英語組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來!該布置的工作早就布置下去了,大家抓緊完成。”

崔組長瞄了一眼蔫頭耷腦的汪妍妍,終於收起了嚴肅語氣,換上和藹表情說:“有些年輕同誌最近的工作壓力比較大,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曆的,年輕同誌要學會正確疏導自己的情緒。”

“除了工作,我也希望大家能適當參加體育鍛煉和文藝活動,這也是能夠釋放壓力的有效途徑。最近部裏的活動挺多,我上次去開會的時候,聽說有網球賽和健美操比賽。”

她翻了翻記事本補充說:“還有個青年歌手大賽,聽說是能上電視的。誰要是有興趣,也可以報名去試試,豐富一下咱們的文娛生活。”

“妍妍,”崔組長點名,“你唱歌還不錯,要不要報個名?”

這已經是她對手下最大的溫柔了。

汪妍妍無精打采地搖頭,工作出了大岔子,她哪有心情娛樂啊!

崔組長正有點尷尬,狄思科便舉手問:“組長,這青年歌手大賽是什麽規模的啊?咱們係統內部的,還是全國的?”

“全國的,每個單位可以選送歌手去參賽。”崔組長又在通知上確認了一下,點頭說,“像咱們這樣的非專業文藝團體的選手,可以參加業餘組的比賽。”

狄思科再次舉手問:“組長,那我能不能報名呀?”

“能啊!”崔組長對這個肯捧場的小夥子還是很喜歡的,笑著問,“小狄,你唱歌怎麽樣?這種比賽可不能勉強!”

千萬別為了給她撐麵子,跑去參加什麽歌唱比賽。

心意她領了。

狄思科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十盤錄音帶。

首先送給了崔組長一盤。

“組長,這是我最近剛跟人一起發行的合唱專輯帶。先送您一盤,請您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