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十盤錄音帶早已在狄思科的背包裏待命好幾天了。

他一直想找個合適的時機把錄音帶送出去, 將自己出了專輯帶的事過個明路。

他們這盤錄音帶銷量不好不壞,但市裏的各大音像門市部基本都能買得到。

特別是周邊區縣的門市部,在二哥四哥的努力下, 錄音帶已經被擺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他跟老黃的合照拍得非常藝術, 站位是一前一後的。

狄思科站在前麵, 占了整個畫麵的六成,老黃側身站在後麵, 看起來沒那麽胖了, 但人像比較小,隻占了畫麵的三成,剩下的一成空白留給了文字。

也就是說,他那張臉占據了這張錄音帶封麵的絕大部分位置。

對他稍微熟悉一點的人,瞟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狄思科尋思, 與其等到領導發現或從別人口中聽說他出了錄音帶的消息,還不如他主動報備一下。

隻不過,翻譯室是個恨不得演啞劇的部門,他突然在這裏分發自己的錄音帶, 實在有些奇怪。

正想著要不就私下送給崔組長一盤, 讓領導知道有這碼事就得了。

然而,他最近的運氣可真是沒誰了, 全國青年歌手大賽的消息,對他來說簡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他連忙借著這個機會,將錄音帶送給了大家。

崔組長接到他的錄音帶時,著實愣了兩秒。

對著那封麵上的照片,仔細辨認半晌, 才確認是狄思科無疑。

她以為狄思科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是汪妍妍那種,放在普通人裏能拿得出手的。

可是, 能出錄音帶的水平,這得是非常專業的吧?

崔組長驚喜道:“小狄,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呀?之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有這方麵的特長?”

每個實習生都有一份詳細的檔案,包括但不限於各科成績單、曾經取得的榮譽,以及各種文體特長。

狄思科在特長那一欄,寫的是擅長京劇,而不是唱歌。

填寫優秀畢業生申請表的時候,他還沒發現自己有演唱特長,當然不會寫這一項。

不過,這也讓崔主任順理成章地誤會了。

小狄挺謙虛。

沒特意強調過的演唱特長,已經達到了能出錄音帶的水平,那他特意寫出來的京劇特長,豈不是相當精通?

部領導向來關心大家的業餘生活,單位裏舉辦文體活動是家常便飯。

每個科室都要積極響應號召,派人參加。

哪個部門要是能出一個文體積極分子,那簡直是全體成員的福音。

以後大家再也不用在文藝晚會上表演小合唱了!

崔組長為發現了一個文體積極分子人選而驚喜,其他人卻沒想那麽多。

拿到狄思科的錄音帶,七嘴八舌地發表了一番驚歎和感慨後,便將注意力放在了狄思科的藝名上。

“小狄,你怎麽叫了狄道格啊?”汪妍妍品了品說,“這藝名沒你本名好聽!”

“肯定是從小狄的英文名音譯過來的!”陳誠笑道,“我還以為小狄的英文名是Disco,沒想到竟然取了Doug。”

“Douglas不錯啊,這個名字給人的印象就是聰明勇敢,還很強壯。”崔組長對各種小報新聞信手拈來,“今年老美那邊的健美冠軍,宇宙先生第一名就叫Doug Brignole。”

英語組的日常基礎訓練裏,也包括人名地名的翻譯訓練。

崔組長起了頭,其他人緊接著就習慣性地每人說出一個名字叫Doug的名人。

狄思科:“……”

謝謝大家。

他這名字倒也沒那麽講究,隻是於童隨口取的。

被高翻們從Dog改成Doug,雖然還是那個道格,卻瞬間就高級起來了呢!

狄思科就這樣,通過一張錄音帶,順利拿到了參加全國青年歌手大賽的報名資格。

也把他曾經的演唱經曆,擺在了台麵上。

不過,有人歡喜有人愁。

狄思科自認在單位表現低調,參加的幾次活動都是被領導推上去的,隻有這次的歌唱比賽是他主動爭取的。

但是看在其他人眼裏,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這天,他被俄語組大姐大喊過去,準備國際經貿問答知識競賽的複賽題目。

回到辦公室的時間稍微有點晚,錯過了每天的基本功訓練。

狄思科想把這部分內容補上,看一下其他人的筆記,便打算跟聞笙簫借筆記一用。

在他想來,這應該不算什麽讓人為難的要求。

翻譯室裏的資料向來是共享的,他幫高翻們謄抄譯稿時,如果遇到了某些譯法上的更新,也會把自己的摘抄本分享給其他人。

目的就是能提高翻譯室的整體翻譯水平和工作效率。

可是,聞笙簫聽了他的要求後,卻回道:“今天的訓練跟之前的差不多,我沒做什麽筆記。”

狄思科將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來,麵不改色道:“是嘛,那算了。等袁媛回來後,我看看她的筆記。她這人較真,無論是什麽內容的筆記,都能記一大堆。”

說完便笑著坐了回去。

一個筆記而已,不借就算啦。

他表現得一派淡定,好像什麽也沒察覺到。

可是,剛拒絕了他的聞笙簫,心裏卻不好受了。

他平時挺大方的,不是這種小家子氣的人。

剛才的拒絕完全就是下意識行為。

他這幾天非常焦慮。

他有長跑特長,還是國家級運動員。前段時間在部裏組織的體育比賽上也拿到了名次。

可是,同樣是實習生,又都是男生,狄思科的一係列騷操作還是給他帶來了很大壓力。

尤其是那個國際經貿問答知識競賽,原以為隻是一個小比賽,處室裏最先征集隊員的時候,他沒怎麽上心。

完全沒料到這個比賽的規模會越來越大,初賽時還隻是各司局內部競賽。

複賽就變成各司局間的比賽了,引起了非常高的關注度,幾乎每場比賽的觀眾席都是爆滿的。

宣傳部門還會將每場表現亮眼的選手總結出來,做成特輯登在單位的內部期刊上。

翻譯室的初賽成績一騎絕塵,狄思科也就理所當然地被介紹了。

聞笙簫的家裏有些關係,早就打聽到了,英語組今年的招新名額隻有兩人。

除了他們這三個經貿院校實習生,外語學院的畢業生也是翻譯室的重點考察對象。

而且人家非常有競爭力,去年英語組進來的唯一一個新人汪妍妍,就是外語學院的。

因此,聞笙簫斷定,這三個實習生裏,最終隻能錄取一個,剩下的一個名額還要留給外語學院高翻班的畢業生。

三選一。

聞笙簫自動給悶不吭聲的袁媛打了叉,他認為自己最大的對手就是表現活躍的狄思科。

所以麵對狄思科時不自覺就有些防備。

因著聞笙簫的這次拒絕,狄思科敏感地察覺到,英語組的錄取名額可能不容樂觀。

看來他們三個人裏,最終隻能留一個。

但凡能多有一個名額,都不會讓慣常表現慷慨的聞笙簫突然小氣起來。

不過,這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的一貫原則就是順其自然。

是以,狄思科的心情絲毫沒受影響,當天下班以後,按照之前跟於童的約定,樂嗬嗬地跑去了歌舞團。

“於主任,您好歹也是個大主任了,怎麽還在用這種破桌子?”

於童升官以後搬去了外聯主任的辦公室,這還是他第一次來作客。

“你都已經去部委工作了,考慮問題居然還這麽膚淺!”於童不屑道,“好桌子能幫我提高業績呀?”

“能影響心情嘛,”狄思科坐到她對麵問,“你的小秘書沒一起跟過來啊?”

“我把金金留在三隊了,讓她試著出去跑跑業務。”

於童幫他泡了杯茶,公事公辦地問:“你打電話說有事跟我商量,到底什麽事?”

按理說,他們之間已經沒什麽業務往來了,彼此又不是一個係統的。

找她能商量什麽?

“於暄的學習問題,你直接找老於和安姨商量去,就不用找我商量了。”

“跟於暄沒關係。”

狄思科其實是來跟她邀功的。

去參加青年歌手大賽,對一個翻譯來說,沒什麽太大用處,他主要還是為了支持於童的工作。

萬一他真的能闖出名堂,走運拿到一個獎項,也能幫他跟老黃的錄音帶衝衝銷量。

一旦銷量被拉上去,老黃的第二張專輯興許很快就會到來。

哎。

因為名字的事,於童好像還在跟他生氣,他還得想方設法討好人家。

不過,話在舌尖上打個轉,他又臨時改了主意。

準備好的邀功表情被他一秒收了起來,換上相應的愁苦神色。

“於主任,我這次來,是想向你求援的!”

“跟我求援?”於童指指自己。

“對啊。”狄思科歎氣道,“哎,我在單位真是被人欺負慘啦!”

於童上下打量他,心說,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不是挺能耐的嘛?從我手裏騙到那麽多資源,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誰能欺負了你?

“真的!”狄思科做出一副心裏苦的樣子,“你也知道,我們家沒啥背景,就是普通小老百姓。”

於童頷首,郭美鳳偶爾會去文化局家屬樓那邊。

狄家的大致情況,她已經摸得差不多了。

確實就是普通人家。

“我這次去實習,完全就是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真是半點沒摻水!”

“那種單位的實習,就算摻水也摻不了多少,你快別吹了,趕緊進入正題吧!”

感覺這小子有長篇大論的趨勢,於童從抽屜裏翻出一包話梅,打算聽聽他的悲慘小故事。

狄思科:“……”

剛醞釀出來的一點情緒,差點就被她攪沒了。

“正題就是,我們組裏有個挺有背景的實習生,十有八九要被留下,我恐怕要成為那個陪跑的!”

於童停下咀嚼動作問:“不能吧,你們那個實習不是要進行好幾個月嗎?”

“怎麽不能啊?”狄思科無奈道,“再有不到一個月,我們的第一次實習就結束了。這次會刷掉一批人,開學以後再進行第二階段的實習。”

“你確定自己會被刷掉?”

“還不確定,但也差不多了。”狄思科添油加醋地說,“人家有背景,還是個小心眼兒,我們翻譯室裏的資料都是共享的,他非得小氣吧啦地捂著自己的筆記,不讓人看。在為人大方這一點上,他照著您可差遠了。”

於童頭一回真切意識到,老黃說的沒錯,狄二狗可能真的是個馬屁精。

正說著你單位裏的事呢,突然把我扯進來幹嘛?

“那你打算怎麽辦啊?你們單位的事,我又做不了主。”於童爽快道,“要不你來我們單位實習吧,我能直接拍板把你留下。”

狄思科自動過濾掉她的後半截話,繼續道:“所以,我就想了一個主意啊!全國青年歌手大賽的選拔通知下到我們單位了,我已經去報了名,獲得了一個參賽資格。”

聽他提起青歌賽,原本還在替他擔心實習結果的於童,頓時就露出一個有些玩味的表情。

捧著茶杯起身,從辦公桌後麵轉了出來。

狄思科還在自顧自地說:“我認真研究過比賽日程了,各單位的預選賽在下個月初,但是複賽和決賽卻要在年後舉行。”

“所以呢?”

“所以,隻要我能順利通過青歌賽的預選賽,八成就能順利拿到第二期的實習機會。”狄思科說著說著連自己都信了,“你想啊,等到青歌賽複賽的時候,人家主辦方將參賽通知下到各單位,結果我不是他們單位的人了,那得多尷尬啊!”

“如果本單位的歌手獲獎,推薦單位也可以得到一個‘伯樂獎’。隻要我在青歌賽上發揮得好,為了一個‘伯樂獎’,團委也會說服翻譯室的領導把我留下的。反正隻是一個實習名額嘛,即使要刷掉我,也得等比賽結束再刷!”

聽他長篇大論地分析了一通,於童放下茶杯歎道:“哎,看來你確實被欺負得挺慘的。”

狄思科正想點頭,感慨自己真是不容易,便感覺自己的臉蛋被一雙熱乎乎的手捧住了。

他騎著自行車從單位過來,吹了一路的秋風,臉頰被吹得冰涼。

被她帶有茶杯餘溫的手這樣一碰,不自覺便抖了一下。

於童雙手捧住他的臉蛋,像揉搓她家於小胖似的揉了揉,佯裝心疼地說:“乖乖,你被欺負啦!竟然連參加青歌賽,曲線救國的招數都想出來了。好可憐哦!”

狄思科:“……”

於童溫柔地在他光滑的小臉蛋上撫摸幾下,然後就像進修過川劇變臉似的,扯起他兩頰上的肉,惡狠狠道:“參加比賽就參加比賽,你裝什麽裝!居然還學會裝可憐博同情了!”

嘴角因為臉頰上的無情拉扯,被牽了起來,狄思科“哎”了一聲,甕聲甕氣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啊,沒裝可憐!”

怎麽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啊?

於童這人護短,又有點俠氣在身上。

按照他的設想,請於童替他準備青歌賽的歌曲,幫他渡過難關,要比邀功強多了。

難道用力過猛了?

也不對啊,他表現得多自然啊,說的也都是實話。

怎麽就翻車了呢?

“哎哎哎,趕緊鬆開,”狄思科將手按在下巴上,急道,“再不鬆手,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小心沾你手上!”

於童很快便鬆開了他,將什麽也沒沾到的手心在他肩頭抹了抹,輕哼道:“以後長點記性,少耍這些小聰明!”

“我沒耍小聰明啊!”狄思科強嘴。

“讓你給於暄補課都沒時間,會有時間去參加青歌賽?”

他跟安姨的談話,她那天也聽到了。

這小子平時從早忙到晚,學談判資料要學到二半夜。

在這種工作強度下,怎麽可能有心思參加一個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青歌賽?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回去認真上班吧,老黃已經報名了專業組的比賽。”於童扔了一個新手帕給他擦口水,“隻要他取得了名次,你們那張錄音帶的銷量就差不了,你就不用跟著操心了。”

狄思科:“……”

還真是用力過猛了。

“於童,我可不是單純為了幫你,”他想了想又加上,“跟老黃啊,這是我們單位的文體活動,辦公室的領導同事都知道我要去參加比賽,中途退賽可不行!我今天來就是想讓你幫我選選參賽曲目的。”

“你真的報名了?”

“真的!”狄思科將手絹疊好放進自己褲兜,“我報了業餘組的通俗唱法。黃哥報的通俗還是美聲啊?”

“專業組美聲。”

“專業組的競爭挺激烈吧?全國文藝團體的專業歌手齊聚一堂,黃哥這組有點難啊。”狄思科自薦道,“於童,你還是把重心放在我身上吧,我畢竟也是受過幾個月專業訓練的,放在業餘組裏多有優勢啊!”

“你以為業餘組裏就真的都是業餘選手?”於童覺得他天真得可愛,“很多參賽選手雖然不是專業歌手,但都是拜在名師門下的,你才練了幾個月就想拿獎,幹脆美死你算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狄思科索性躺平了。

“那你說吧,到底用不用我參加這個比賽!我都聽你的!你要是說不用我參加,那我就回單位退賽去!”

“你都已經報名了,還退什麽!你回學校學習去吧,參賽曲目我再幫你琢磨琢磨。”

老黃和陳玉嬌,一個專業組美聲,一個專業組民族。

她的計劃裏,並沒有讓狄二狗參加青歌賽這一項,她還得研究一下通俗唱法的比賽規則。

不過,讓狄二狗參加比賽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能提高專輯銷量不說,興許還真能給他第二階段的實習資格上一道保險。

*

有了於童這位專業人士幫自己選曲,狄思科對比賽的信心呈幾何倍增長。

自覺已經將人哄好了,他這幾天的心情簡直陽光燦爛,學習效率都跟著提高了。

周六傍晚,狄思科將所有工作都早早做完,難得準時準點下了班。

他先騎著自行車,去自己那兩套門麵房附近轉了轉。

相比於那套四合院,這兩間門麵房要回來的過程中,沒遇到什麽太大阻力。

隻不過,房子在房管局手裏的時候是公房,房租也是按照公房的統一標準收租的。

與這條商業街上的私產房相比,房租低了將近一半。

狄思科將房子收回來後,當然不可能再按照公房的標準價對外出租,價格要跟其他私產房看齊。

茶葉鋪子的老板是個體戶,覺得租金太高,不打算續租,明年一月就要正式搬離。

反倒是他不怎麽抱希望的那間國營冷凍服務部,跟郭美鳳來回拉扯了幾個回合後,財大氣粗地決定按照新價格,繼續在這裏經營下去。

狄思科今天過來,除了想巡視一下自己的兩個門麵房,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將出租的告示貼出來。

為茶葉鋪子的這間門麵房尋找新租客。

“小狄,好久沒見你過來了。忙什麽呢?”冷凍部的經理見他往牆上貼告示,便溜達出來搭話。

“忙著學習唄。”狄思科笑著說,“張經理,您要是有熟人想租房,也幫我推薦推薦。最好能跟您這冷凍服務部配套,你們彼此能借上些力。大家都生意興隆!”

“我聽你家老太太說,你們兄弟想用那間鋪子開音像門市部,怎麽改主意啦?”

“咱們這條街上已經有兩間音像門市部了,我二哥不想在同一條街上搶生意。”

而且這條街的租金貴,他若想開門市部,隨便找個有汽車站的店麵就能開。

“你先把告示貼出來試試吧,”張經理說,“要是一直碰不到合適的,你就找個房信鋪子問問,他們那邊的業務多。”

時下的老百姓租房大多是去房管所的,解放前那些幫人拉房纖兒的,因為沒有生存土壤,早就轉了行。

不過,有需求就有市場,最近有些拉房纖兒的又做回了老本行,重新做起房屋中介的買賣。

狄思科貼好了出租告示,又騎車去了一趟四合院。

十五戶人已經陸續搬走了十戶。

剩下的五戶中,有三戶已經在找房了,狄思科並不催人家搬家,反而讓他們慢慢看,找到合心意的,隻要過年前能搬走就成。

他現在隻愁那兩戶占據正院,油鹽不進的釘子戶。

房管局、街道辦,還有他們各自單位的同誌,都來這兩戶人家做過勸搬工作。

不過,這兩戶人家結成了同盟,說什麽也不搬。

兩家都有上了年紀的老人,話稍稍說得重了,他們就捂著胸口往後仰。

郭美鳳曾經放話,如果他們堅持不搬,她就鬧到這兩家兒女的單位去。

問問單位領導,非法占用他人房屋的人,還有沒有升遷資格?

狄家人原以為這話必能將兩家人唬住,畢竟大家都是拿死工資的,誰能不在乎自己在單位的名聲啊?

豈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郭美鳳放話後沒兩天,這兩家的兒子就紛紛帶著老婆孩子住到了老丈人家裏。

把最難纏的老人和一屋子破爛留在了院子裏。

年輕人沒住你的房了,你總不能再去人家單位告狀了吧?

狄思科人生閱曆尚淺,也是頭一回跟這種人家打交道。

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是真的像二哥說的那樣,文的不行就來武的,最後能得到什麽結果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徐大爺,你們運輸公司的領導已經承諾了,會給你們家安排一套最好的房子,能跟公司經理當鄰居,您為什麽就死強著不搬啊?”狄思科蹲在老頭門口閑聊。

“不為什麽,我不想住樓房。”

“但我看您家倆兒子都挺樂意的,您也為孩子們考慮一下嘛。”

“我為他們考慮,誰為我考慮?”徐大爺躺在搖椅裏,“那麽高的樓梯,我上去就下不來了!你看那三個小子,哪個是能天天背我下樓曬陽陽兒的?估計我下次下樓就是上八寶山了!”

“不住樓房的話,你們單位也能提供平房呀!”狄思科給他說了幾個地址,“這不都挺好嗎?還有配套的重點小學,中學,您孫子孫女上學也近便。”

“都是為他們考慮的,沒一個是替我考慮的!”徐大爺氣不順地說,“搬一次家能去了人半條命,我都這麽大年紀了,還折騰什麽?再說,搬去了新房子,連個老街坊都沒有。我跟誰說話?”

狄思科:“……”

平時見的最多的是一心撲在兒女身上的老人,像這種一門兒心思為自己而活的,還真是少見。

他跟這兩家的老人又閑扯了半天,惹了一肚子氣後,推著車子往回走。

迎接周末的美好心情被攪得半點不剩。

即將走到汽車站時,狄思科在馬路邊發現了一家“魏姐房信”。

想著這可能就是張經理說的拉房纖兒的,便停下自行車,推門走了進去。

老板是個燙著蘑菇頭的胖大姐,見了麵就熱情招呼道:“小夥子,要租房,買房還是換房?想找哪一片兒的?”

說著就拿出一個類似於相冊的大本子,上麵密密麻麻地登記著各種招租、求租、換房的信息。

“魏姐,我有套門麵房想招租。”他將房子的地點和價格大致說了,“您要是有合適的客戶,可以帶去看看。”

“哎呦,這種門麵房不愁租,您給我留個電話吧!三天之內就能帶人去看房。”

“這麽快呀?”

“嗐,我們就是端這碗飯的!磨磨蹭蹭,不是耽誤彼此時間嘛。”

瞧這大姐辦事挺爽快,談妥了門麵**宜後,狄思科又著意跟人打聽:“魏姐,您有沒有能對付搬遷釘子戶的好辦法?”

魏姐聞言便笑了出來,“我知道您是哪位了,您家前兩個月剛有兩套房落實了私房政策吧?”

“您消息可真靈通!”

“咱們這個區,隻要是跟房子有關的,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狄思科笑著問:“您是行家,對這種釘子戶有什麽辦法沒有?”

“那您可真是高看我了!”魏姐搖頭說,“住您家那兩戶,可都是粘包賴!誰粘上賴誰!不用點非常手段絕對請不走!”

狄思科就尋思,能用什麽非常手段將人請走呢。

非常手段,不是非法手段。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捋,似乎也不是沒有辦法。

*

第二天是周末,他去於家給於暄上了兩節家教課,臨近中午時,婉拒了安處長的留飯,便匆匆告辭了。

在胡同裏行至半截,又迎麵碰上了騎著摩托車的於童。

“上完課了?”於童將車停下,客氣地問,“去哪兒啊,用不用我送送你?”

狄思科今天沒騎車,本來想坐公共汽車的,不過,既然人家主動提了,他就長腿一邁,跨坐到了於童身後。

“……”於童無語道,“你還挺實在的,聽不出我那是客氣話啊?就是跟你意思意思!”

“沒聽出來啊,我覺得你說得特別真誠。”

於童晃晃車把說:“趕緊下去,我還得回家吃飯呢!老於打電話說做了虎皮肘子,他怎麽沒留你吃飯啊?”

“留了,但我下午還有事。”狄思科死賴在人家的後車座上,不肯下去,“於童,你也別回去吃了,你把我送到勞動人民文化宮門口,中午我請你下館子!”

“我想吃虎皮肘子。”

“飯店裏也有虎皮肘子。”

“再有一百米,我就能吃進嘴裏,為什麽要折騰去飯店?”於童覺得這狄二狗今天有點魔怔。

“聽於暄說,你想買房子?還在團結湖那邊?”

“這小子怎麽什麽都跟你說?”

“團結湖也太遠了,要不你考慮考慮別的地方吧!”狄思科在她頭盔上敲了敲,一臉神秘道,“我有房源線索,正要去看房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於童沉吟片刻後,將車溜到老於家門口,在大門上拍了兩下。

聽到裏麵有動靜了,便隔著大門喊:“爸,我要去下館子啦!下次再來吃虎皮肘子!”

於寶塔在院裏“誒誒”了兩聲,不知罵了句什麽,於童沒怎麽聽清就載著狄二狗跑了。

她可不是好打發的,既然狄二狗說要請客下館子,那她就駕駛著摩托車去了附近最貴的一家館子。

西苑飯店。

“這可是你自己說要請客的!”於童將車靠邊停穩就要往裏走。

狄思科摸摸自己的口袋,大方道:“我還沒吃過這麽大的館子呢,咱們今天開回洋葷!”

於童定定瞅他兩眼,見他似乎還真舍得花這份錢,反而沒趣地轉了方向,走進對麵的一家小飯館。

“孫叔,給我來個虎皮肘子,兩碗米飯,其他的菜您看著上吧,按三個人的飯量來。”

狄思科顛顛兒地坐過去問:“還有其他人要來呀?”

“你自己是什麽飯量,心裏沒數麽?”於童將茶杯餐盤都涮幹淨,才找機會問,“你說的房子是哪裏的?公房還是商品房?”

“不知道呢!”

“……”於童瞪眼睛,“你逗我呢?”

“沒有沒有!”狄思科趕緊澄清,“市房管局在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辦換房大會,咱們得去了現場,才知道是哪裏的房子呀!”

於童狐疑地問:“換房大會?你有房子要跟人交換?”

“嗯,我有個院子是剛落實回來的,但裏麵有倆釘子戶一直不肯搬。我想去換房大會上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人樂意跟我換房子,順便把那倆釘子戶也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