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蓬萊秘史15】
◎睡一會◎
魚闕追逐黃衣裙的少女而去。
可這荒野一片, 前有山宗弟子的追捕,後有泥鵯穿心而過,崔茗很不放心她一個人離開, 於是給篝火加了幾塊柴火,又脫下衣服披給風化及, 跟上去了。
“你來幹什麽?”
魚闕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回頭一看竟然是跟來的崔茗,讓他回去守著風化及。
“魚道友到底看見了什麽呢?”
不肯放她一個人的崔茗奇怪道, 魚闕的目標似乎很明確, 她是追著什麽而去的,但他什麽也沒看見。
“和你沒關係……”
她頭也不回, 眼睛死死盯著前方。
魚闕走得很快, 腳步帶風,瑩白色的龍鱗在她懷裏發光, 涼意滲透衣服傳到了皮膚上, 好像在懷裏捂著冰塊那般的冷。
“等等我, 魚道友, 跑太快可是會遇見危險的,等等我……”
“蕪野澤瘴氣環繞,你可能是被瘴氣欺騙了。”
“你到底看到了什麽呀?魚道友……魚道友……魚……”
崔茗追在身後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在黯淡的月光下,魚闕追著裙擺飄飄的黃衣少女被層層疊疊的蘆葦圍住了。
蘆葦在風裏搖晃, 好似旋轉裙子的祭祀舞者。魚闕穿著的頌祝裏穿的法衣,白金色的對襟, 描邊的花紋看似是纏枝蓮, 可仔細看, 是連成一片的密文。
頌祝魘陰神君的密文在月光下散發著光, 她同樣在月光下發著蒼白的光, 白金對襟好似慘白的壽衣。
風裏霧裏的魚闕看起來好似紙人一樣煞白,被蘆葦舞者困在其中。
魚闕渾然不覺自己變得越來越詭異,走著走著,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魚闕。”
耳邊又是如同太虛洪鍾一般的聲音。
是誰……?
“魚闕。”
聲音出現在她的身後,而她身後……是崔茗?
“魚道友為什麽那麽執著要來蓬萊洲?”原本以為被甩在身後的崔茗追上來了,魚闕跑得那樣快,不知道他怎麽追上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語氣平淡,“為什麽呢?”
“是蓬萊洲上有什麽想探索的東西麽?”
她站定,眼睛慢慢瞄向身後。
“真是可惜,魚闕。”
身後傳來了類似蟲蛻的聲音,幹裂的軀殼寸寸撕裂,在夜色下發出清脆細微的哢哢聲。
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視從身後來了,鬣狗一樣的目光,盯著鮮美肥肉的不懷好意。
魚闕能感覺到那人正在一點點地從皮套裏蛻變。
躲在暗處看她的人……此刻就在她身後。
“你本性‘魚’,是為太行魚氏前任家主魚鬥雪的女兒,古海國十一島故地晝雲莊的少主。”
與崔茗聲音截然不同的音色冷冷道,“一百年前,魚氏覆滅,魚氏親族連同門內弟子一共一千五百三十一人,準確的是說一千五百二十九人喪生。”
“你和另一個魚氏唯二的兩人自死門逃出,你一定想知道另一個活著的魚氏是誰吧?”
那個聲音問,“你很想知道。你找他找了很久,卻一點頭緒也沒有,讓我來指引你吧……你知道晝雲莊故地那兩片龍鱗是誰放的麽?”
“是我,我知道你一定回去晝雲莊。”
“你是誰?”
魚闕握緊手裏的銜尾劍,她的防備和警惕此刻達到頂峰,終於開口問話了。
怪不得她會在晝雲莊廢墟上找到那兩片本不該出現在那裏的龍鱗。
原來是有人早就設陷阱誘騙她往裏跳。
“你不回頭看看我,怎麽知道我是誰呢?”
聞言,魚闕緩慢地回頭,看向身後那人。
白色的長發,死人一樣的膚色,雙眼下各有紅痣,帶著詭異的妖冶。
此人必定是邪修。
溫潤忠厚的青年的皮套被隨意地丟棄一旁,好似崔茗從頭到尾不過是他扮演出來的一個假象。
“我名為藥司玄,出身於中洲藥王穀。”
藥司玄,藥王穀第二代秘宗掌門,為人殘暴,性格古怪陰晴不定。
“他不是我扮演的出來的假象噢,這孩子確實性格如此,是個很好的人呢,他死之前還在惦記給窯洞裏的老人家送藥。”
藥司玄輕飄飄地說,“性格這般好的孩子想必讓人很有親近感。”
“所以我殺了他,偽裝成他的樣子與你交好,我學得還不錯吧?”
他見魚闕抿著嘴不說,又道,“介紹一下,這是我們藥王穀的絕學,寄生皮相。”
魚闕知道這個邪術。
因為鉤夫人身邊的傀儡,全是用這招寄生皮相製造的,保留生前的記憶,絕對服從主人。
如果寄生皮相的效果是完全複製皮相生前的行為和思想,那麽崔茗確實算得上是忠厚樸素的人。
他有一片赤忱的救病之心,他良善樂善好施,他有他的鴻鵠之誌,他應該帶著娘親的希冀活下去。
然而這些不複存在,他死了。
因為他是個良善的人,很適合寄生以此來接近她,所以他被殺死了。
真是荒唐!
魚闕握緊手裏的銜尾劍,咬牙切齒。
憤怒使得她打算為這個素未謀麵卻已經不在人世的朋友殺了麵目可憎的家夥。
“你還有力氣對我動手麽?”
藥司玄倒是不怕她,自顧自地說:“你的神魂碎裂,再使用你那些術法,可能真的會撐不住噢,還有你的金丹……你真的決定要對我動手麽?”
他一早就看出來魚闕的神魂氣息不對,這也是為什麽她會注意到崔茗的原因。
她想找到神魂修補的術法。
隻是可惜,神魂一旦開裂是沒有辦法完全修複的。
再好的丹藥,再好的術法,不過是掩人耳目。
碎了就是碎了,補得再好也會有缺陷。
藥司玄打量著憤怒的魚闕,很是歡喜。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在她的金丹處埋下了那種東西……嗬嗬,看來大家對這孩子都感興趣。
“你前期有如此防備之心是很不錯,不過啊……”藥司玄彈指,一粒小小的符籙朝魚闕飛去,“但是你不該那麽容易放下你的警戒,就算是朋友也不行哦。”
符籙帶著藥王穀毒蟲的劇毒,一旦沾上,就會腐蝕皮甲骨肉,藥司玄的修為可比魚闕高很多,她不可能硬生生接下這一招。
芥子袋裏的黑蛇身軀暴起,為她接下了這張符籙,劇毒被蛇的嘶吼炸開砸向一旁,蘆葦被燒掉了一大片,帶毒的煙霧彌散。
黑蛇的瞳孔泛綠,嘶嘶地吐出紅信。
先前他暗害魚闕,已經讓它怒不可遏,今日還想暗箭傷人,實在留不得。
魚闕驚訝地看著將自己圈住的黑蛇。
它的軀體雄健漂亮,獠牙猙獰,身上縈繞著淡淡的墨煙……魔氣,它是魔獸?
在院中隨意撿來的小蛇居然是魔獸?”
著實是出乎了魚闕的意料。
“退下。”
黑蛇口吐人言,莊嚴得好似霜天之上的君主,墨煙爆震,逼退隱匿黑暗裏見不得光的伎倆。
藥司玄微笑著照做,他退後一步。
他擲出符籙的目的不是魚闕,正是為了引出這條——極淵之蛇。
“連精神化體都這般叫人著迷,極淵之蛇的完全體真叫人癡狂!連通三界的禍蛇頭上長著墨玉瑪瑙似的獨角,雙眼描金,它最喜歡的白色,因為人骨就是白色……”
藥司玄言語之間皆是讚美,魚闕眉頭不自覺皺起,轉頭去看四四。
極淵之蛇?
四四居然是極淵之蛇?
對於極淵之蛇魚闕是略有耳聞的,不過那不是隻存在古籍裏早就不知下落的禍蛇麽?
黑蛇:……
別在魚闕麵前亂說話可以嗎?
它估計也受不了藥司玄那種令人肉麻的癡狂語氣,張嘴就是一個雷團,極速而去的紫白雷光四濺。
“據說極淵之蛇能夠吸收溢出來的能量為己用,看來果然不假,你吃了風道友的雷光罷?”
藥司玄幾個起落避開,臉上的表情更加陶醉,還在說些讚美的話,但圖窮匕見,終於把自己的真實意圖暴露了:
“我無意冒犯,但是你們兩個我今日要一起帶走。”
藥司玄打了個響指,被黑蛇護在身下的魚闕腹中劇痛,有藤蔓自她口中生長。
“崔茗這孩子死得不算委屈,至少對我來說,還算有用,讓一向防備的魚道友吃下了我的毒不是?”
她雙膝跪地,捂住小腹。
魚闕吃下去的那一口豆餅,現在化作了害人的毒藥。
那毒藥化作藤蔓自魚闕的口中溢出,形成了捆繩,像是羞辱她一樣地將她捆住,放倒在地。
黑蛇看著倒地的少女,嘴裏紫霧翻騰。
這便是能讓人徹底沉淪的三千夢魘。上次操控魚闕擋刀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在它眼皮子底下對她出手。
它要令此人不得好死。
“我知道你很危險。”
藥司玄並不懼怕,甚至麵上帶笑,“縱然你尊為極淵之蛇,但現在不過是魂體托生的玄蛇,又何敢與本座較量。”
紫霧噴發的瞬間,黑蛇聽見了來自神宮那頭的指令:“你且佯裝被俘……其餘的我來吧。”
少年的聲音裏帶著歎息,大概也是為黑蛇粗野的解決辦法感到無奈。
神宮的幹擾太強,黑蛇沒能聽清楚後半段話。
它止住了三千夢魘,但也是這一瞬間,黑蛇龐大的身軀突然變小。
再一回神,它就被裝進了一個菱形的琉璃罐子裏。
琉璃罐子是專門捕捉精神化體的法器,藥司玄為了捕捉它費勁心思找來的。
但這等法器對極淵之蛇來說算不得威脅。
不過既然是少主的要求,那麽它也就屈從一下,聽聽這家夥到底想幹什麽。
“本座於虛海之宮裏見識過你的厲害,所以早有防備。”
困龍峽下由蜃精把守的虛海之宮,也正是他暗中幫助奉宗主之命前來盜取五番印的海玄。
“本座知道東洲十族聯合鎮壓的詭海之下有一條祖洲時代的禍蛇,傳說它可通天地,曾經是連接魔洲人世乃至九霄界的脊梁,因為受到忌憚被聯合擊敗鎮壓,就在東洲之下。”
藥司玄握著罐子,看裏頭的小蛇,上挑的眼睛裏充滿得意。
“本座靠著寶器到達詭海,卻走了個空。極淵之蛇的軀體尚在,但精神已經逃逸。空有軀體在而精神逃逸,極淵之蛇再能耐耶不能為我所用,本座在想,什麽時候才能捉到你這條小蛇。”
黑蛇沉默了下,懶懶道:“你想煉化我麽?”
“非也,本座隻是想知道,尊貴如同極淵之蛇,是如何肯為一個人族少年賣命?”
黑蛇笑:“自然是尊敬強者,才肯甘心降服。”
藥司玄在虛海之宮下窺見了黑蛇幻形為一個黑衣的少年。
他的眼睛裏有金色的花紋,碧色蛇瞳如同盈盈的鬼火,麵容和七脈爭鋒新秀晏瓊池一模一樣。
“是嗎?”
藥司玄點點頭,看向魚闕,又說:“晏道友實力確實可以,遠比同為元嬰境界的修士好太多,隻是不知道區區一個元嬰,是如何成為你口中的強者?”
黑蛇笑而不語。
“姑且算是強者罷,年紀輕輕到達元嬰的修士潛力無限……隻是不知道你的主人,晏氏殺母師兄的晏氏小少主,到底會不會來救她?”
藥司玄對晏瓊池很感興趣,他不是不知道東洲晏氏的瘋狂。
這群瘋子瘋起來連自己人都打殺。
但他又很欣賞晏瓊池。
為此收集了不少關於他的事情呢。
黑蛇受夠了他婆婆媽媽,無趣地搖搖尾巴,看向倒地的魚闕,有些猶豫。
少主要它假裝被俘,魚闕還要不要救啦?
罐子被收起,黑蛇的視線被隔絕。
“別掙紮啦,你是精神化體,就算你是極淵之蛇,但現在不過是一條寄生在普通小蛇的靈獸。”藥司玄看著瓶子裏黑蛇,有些遺憾:“看來他是不打算來救你們了?”
他大大方方地走到魚闕跟前,想將她扶起來,頗有信心道:“魚道友就是我的了。”
“要知道,有人很是期待她的到來呢。”
在藥司玄的手即將觸碰到魚闕的衣服時,白金對襟上頌祝魘陰神君的密文發光,震退了他。
關著黑蛇的琉璃瓶子炸開,一席黑衣的晏瓊池以蛇化形,憑空出現。
他一手負著一手握劍,衣擺隨風簌簌。
“晏道友。”
藥司玄見來人眼神和往日望向自己時候的輕蔑和不屑,“真是久違了,請容我……”
少年沒空搭理他,揮手就是一道黑霧的侵蝕霧牆把他隔開,徑直走向魚闕。
“晏瓊池?”
疼痛難耐的魚闕於逐漸渙散的目光中看見來人,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他,隻有被他用力扣住手之後,她才勉強得到了一絲心安。
“……”
晏瓊池抱起魚闕,將臉抵在她的額頭上。
暫時進入眩暈狀態的魚闕嗅到了熟悉的蘭息不自覺地揪緊了少年的衣服,叫他:“……晏瓊池。”
“在呢。”
少年為她拍背,像是在哄小孩一樣的嗓音溫柔。
“肚子有點疼……”她喃喃道。
“睡會吧,醒來就不疼了。”他為她注入精純的水係靈力,逼出盤踞在魚闕腹中作惡的東西。
一隻蠍子從她口中逃逸,被少年擊殺。
藥司玄蟄伏在魚闕身邊,就一直試圖給她下毒,魚闕防備得始終很好,但今日不知為何,吃下了他遞過來的豆餅,落入了圈套裏。
少年有些無奈地抬眼望了望夜色,眼中重重的是對她的憂慮。
“喂喂,你們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被忽視的藥司玄在身後揮手,試圖擠進二人的世界裏。
但是胸口出傳來劇痛,他低頭一看,身體已經被十字刀光分割成四半,藥司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摔落在地。
少年用一塊白色的蟬絲手帕將魚闕的臉遮住,像是要為她隔絕那些惱人的聲音和不懷好意。
“睡著了麽?”
“……嗯。”
“好乖。”
為懷裏少女撫背的少年緩緩起身,眼睛看向那一攤血肉,居高臨下的,帶著他以一貫的傲慢和蔑視:
“藥王穀的人?”
“晏道友不是早就有察覺了麽?”
藥司玄完好地出現在二十米開外,地上那攤被斬開的軀體化為煙霧散去。
又是一道黑色的刀光,藥司玄躲過,刀光回旋,不斷地朝他的死門進攻,越來越快,仿佛無休止境。
刀光分化為無數柄,交織進攻。
“我知道你,你是晏氏的少主,二十年前的事跡我也聽說了,不過都是捕風捉影罷,我還是想聽聽晏道友的解釋。”
藥司玄躲著攻擊,還有餘心說話。
“東洲和蓬萊洲的聯係也很密切呢,太和真人是在你的挑唆下反了的吧?我知道他們要是沒有授意,絕對不敢亂來氣,可是你在身後作保罷?”
“東洲晏氏是大少主當家,但實際上是屬於你的囊中之物了,我知道……”
藥司玄在試圖激怒晏瓊池,早就已經想好要怎麽對付晏氏的小少主了,但凡少年人沉不住氣,他就有把握將他製服。
畢竟二人的修為上的鴻溝不可逾越……
就等他落入自己的圈套了。
晏瓊池確認魚闕睡著了,才真正地抬眼,看了一眼藥司玄,說,“你好吵。”
“闕兒,知道太多你會傷心的,”他又低頭認真地對枕著他肩膀昏睡的魚闕說,“一群小人想要分食豐厚帝國留下來的遺物,你沒必要為了看清楚爛到底的真相獻出一切……”
不知道魚闕是不是還醒著,她含糊地發出了兩聲嗯嗯。
他貼在少女的額角,久久之後,輕歎:
“也罷,既然你想知道,那就來吧。”
晏瓊池抬眼,看向藥司玄。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裏生出惡鬼,得到釋放的它們手執刀劍,帶著對血肉的渴望衝向藥司玄。
鉤夫人常年閉目,她的眼中飼養的著餓鬼道上捉來的惡鬼,這是她懲戒近犯之人的手段。
晏瓊池繼承了她所有的心血,那雙黑漆漆的睡鳳眼中,自然也藏著啃吃人血肉的鬼。
惡鬼們興奮的狂叫著,圍住藥司玄。
藥司玄抬手施法想破掉幻覺。邪術他多有研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鉤夫人的陰城雜術,他知道邪法不過多為幻境,隻要破解就可以了……
隻可惜他把東洲第一邪修鉤夫人的陰城雜術想得太簡單。
作為鉤夫人最滿意的作品,晏瓊池自然不會讓母親的心血空之不用。
惡鬼們撲上去,伸手撕扯藥司玄的神魂。
化神後期修士的神魂居然被這些惡鬼們生生揪了出來。
藥司玄想逃,身體又被黑色的刀氣製住。
一柄又一柄的黑色刀氣交錯,攔住藥司玄的去路。
抱著魚闕站在刀氣圍成的囚籠外,晏瓊池帶著憐憫看藥司玄在裏頭掙紮,仿佛是在看一頭待宰的豬。
“這、這是什麽?”
藥司玄的神魂被撕扯得尖利咆哮,他想掙脫卻掙脫不得,那群惡鬼膠黏在他神魂上,像是被什麽寄生,拔不幹淨。
它們啃咬神魂,它們饑餓難耐。
想不到真的有這等妖邪的術法。
“夢魘。”
晏瓊池笑,像是在尋常的敘事:“我喜歡看別人陷入夢魘裏掙紮。你這樣罪大惡極實在該死……反正你的本體不還是在中洲麽?”
“你的皮相,我就收下了。”
*
蕪野澤向西的地方,有一座矮山,矮山上坐落著一處規模龐大的山莊。
這處精致的山莊內有著高台和浮空塔,有回廊廊橋,東洲的浮空閣和蓬萊洲的魚鱗脊是常見元素,皆是青瓦白牆,青黛瓦上雕刻著魚闕旗幟的九棱浪花旗,飛簷上是魚與浪花,連地磚上都是如此。
如果魚闕醒著,她會大吃一驚。
因為眼前這座山莊,與一百年前在大火裏被焚燒殆盡的晝雲莊如此相像,幾乎是刻意仿造的縮小版。
此山莊名為“懷餘莊”。
懷餘,懷魚。
仿佛正是紀念一百多年前,東洲一夜之間覆滅的魚氏本家,晝雲莊。
整座懷餘莊矗立在紫晶木和紫竹林一層層包圍之中,有大風起時,四麵八方的風吹葉子的簌簌聲,模擬的是晝雲莊的海浪潮起,好不寧靜愜意。
藥司玄飄飄然落地,懷餘莊上立刻有人來迎,排著長隊仿佛迎接太子蒞臨。
“小姐呢?”他問旁邊的侍從。
“已經讓人去通知小姐了,她稍後就到。”侍女恭敬地回答。
藥司玄和懷餘莊的主人私交甚好。
懷餘莊的主人和山宗來往甚密,但山隗疑心很重,瞧不上中洲勢力,道不同不相為謀,懷餘莊主人無疑是中間搭信的人,兩方都吃得開。
懷海主人曾在中洲時與藥司玄結識,而藥司玄落魄時曾在懷餘莊上休整,和懷餘莊的女兒相處得很好。
自他離去後,懷餘莊上的小姐一直在惦念著她的藥哥哥。
今日他回到懷餘莊,想必不出多久,她就會像活潑的黃鶯一樣飛來。
果不其然,還沒等藥司玄跨進懷餘莊的大門,就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女蹦跳著來了。
她頭上戴花,提著裙擺,有種少女獨有的冒失可愛。
“藥哥哥!你終於回來看我了!”
黃裙子的少女跨出門檻,衝著藥司玄而來,但看清楚他懷裏抱著的人後,臉馬上垮塌。
心心念念那麽久的藥哥哥居然是抱著一個女人出現的,任誰都不能接受。
可他才剛回來,她不想吃醋撒潑鬧個不好看。
少女扯了扯嘴角勉強,才讓自己的臉色溫和一些。
她叫他:“藥哥哥。”
“好久不見了,珠兒。”藥司玄故意忽略她臉上的不高興,語氣欣慰地說,“你都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啦。”
麵前這個黃衣裙的少女有一雙圓圓的杏眼,眉毛帶著點英氣的可愛,臉也帶著尚未完全褪去的團子似的嬰兒肥,叫人忍不住想在上麵輕咬一口。
“我早就長大了!藥哥哥你一直不回來,所以不知道。”少女咬牙,腮幫子鼓起,氣呼呼地問:“你懷裏抱著的是誰?”
藥司玄懷裏抱著一個臉上蓋著白絹的人,這個小小的舉動分明是他不想讓刺眼的光源打擾了懷中人的睡眠。
除了愛侶,誰會這般溫柔相待呢?
真是可恨!
“是懷餘莊重要的貴客。”
“什麽貴客需要你抱著來?”少女心裏不好受,嘴上不饒人:“若是秦樓楚館的女人,我可不準她進懷餘莊來。”
她說著,任性地閃身到藥司玄麵前,伸手,一把揭開覆在藥司玄懷裏人臉上蓋著的白絹,“什麽狐媚子,非得要男人抱著才能出行?”
小姑娘也是被氣昏了頭,說話也不管不顧了起來。
白絹被揭開的一瞬間,除了藥司玄,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被藥司玄抱在懷裏的人,長著一張和少女七成相像的臉,兩人站在一起都能稱得上是孿生的程度,要說那裏不像,大概就是嘴唇。
那人的嘴唇顯然要更好看一些,像是能說出動聽話來哄人開心的去處。
“她……她是誰?”
少女瞪大眼睛,看著昏迷的魚闕,怔了好一會,呆呆地問:“爹爹他……他在外麵有了別的孩子麽?”
這、這和她如此相像的人,肯定是爹爹在外麵的女兒對吧?
她娘親死得早,爹他一個人撫養她到現在不容易,可、可是……
少女震驚之餘,一張小臉委屈地皺起來,眼淚噙在眼眶忍不住想往外流。
見她這副模樣,藥司玄哈哈地笑起來,說:“別瞎想,她可不是你爹的私生女。”
“不可能!”
她們兩人如此的像。
而她確實沒有聽說過自己娘親還給她生過姐姐。
不是爹爹在外麵養的私生女又是什麽?
“別瞎想,輪起資曆還是其他的什麽,你們得跪在她麵前自稱罪人呢。”藥司玄說,大跨步走進懷餘莊:
“去告訴你的爹爹,就說有故人來見。”
“魚珠,來見過你的……啊,按輩分來說,她應該是你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