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蓬萊秘史14】
◎蕪野澤◎
蓬萊神宮作為古海國龍神的行宮, 現在更是神禦之地,有神使鎮守,晏瓊池為何能那樣熟悉自如地行走來去?
也不見書籍上記載的那樣, 有覆蓋著暗蛟紗的神侍把守其中。
魚闕心裏雖有疑惑,但仔細想了想, 覺著神宮既然能留晏瓊池, 那麽必定有理由。
她最多需要擔心一下在神宮做客的晏瓊池會惹出什麽其他的事端。
畢竟神宮藏著諸多稀有的寶器,若是他一時興起去盜搶, 下場大概會難看。
擔心並不是毫無理由, 他有過多次前科,畢竟他晏氏的子弟都這樣。
做客, 看上了好東西, 買,或者搶劫。
晏瓊池和燭玉京那群晏氏子弟這樣囂張的形事風格, 真叫人擔心。
她又再看了一眼身後的神宮, 才轉頭離去。
蓬萊神宮不像書裏記載的莊嚴肅穆, 反倒是進出容易, 也挺奇怪的。
繁複漂亮的裙裝影響趕路。魚闕換下了沒有防禦屬性的裙裝,披上她那在頌祝祭典上常穿的白金對襟。
道袍破碎,另一件換著穿的深衣不適合作戰,玄女絳也破了。
在陰沉沉的霧裏, 白金的對襟好似壽衣一般蒼白,著實是有些滲人, 但魚闕不管這樣, 用法器追著蕪野澤而且去。
泥鵯根本就不是噩夢, 它是真的穿透了她的胸口, 可她毫發無損……不, 還是有影響的,她體內的金丹,變得愈發的沉甸甸。
它一直在往下墜。
魚闕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蕪野澤。
銜尾劍遺落在大澤之下,希望不要被其他人撿去了。
三片龍鱗在她的懷裏發光,帶著涼意,迫切地想指引她前進,仿佛前方有什麽東西在等待,它們等不及了。
山宗的人還是沒有放棄搜捕,他們依舊四處尋找逃逸的魚闕和崔茗。
但總的來說,派出來搜捕的人手相較之前少了很多,因為以太和真人為首的晏氏集團與山宗內部的仇怨爆發,雙方博弈,甚至動用了武力。
事情的發展饒是山隗也控製不住。
他唯一能夠慶幸的,是漩海之上的困龍峽亂了,不然一旦晏氏集團的人和東洲燭玉京本家取得聯係,山宗內部的黨派爭鬥會升級兩宗的恩怨。
山宗背地裏做的事情上不了台麵,因此對於外來勢力的管控很嚴格。
山隗防備晏氏也正是因為擔心他們和東洲有聯係將秘密泄露造成反噬,才處處提防小心,處處擠兌。
脫離晏氏來到蓬萊洲避世的晏靜休和其手下原是應承了老宗主的恩情來到山宗效力,隱忍多年,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含章殿一事隻是個突破口,讓昔日驕傲的晏靜休忍無可忍,終於選擇撕破臉。
現下晏氏集團策反一半的山宗弟子,內部正亂,相比之下去追捕兩個看起來絲毫不相幹的家夥完全不重要。
可山隗不肯放過這兩人,一定要抓住魚闕。
毫無理由。
多虧了晏靜休的從中掩護,魚闕才不至於過上到處躲藏的日子。
她輕鬆地躲開了山鷹靈鳥和呼哨靈鳥的追捕,穿行在林間。
林間的山風呼嘯,她又想起了晏靜休的話。
山家的人,都不可信。
*
青鸞闕眾人收到了魚闕遭遇大難的消息,秉承道義他們迅速調轉頭,趕回紅水望與白珊和黎含光會合。
紅水望的龍神祭典已經進行到第五天,依然有遊園進行,依然還是以舞蹈的形式講述龍神的故事。
今日這一折在頌祝龍神的忠義——好友遭圈套,心焦不已勇往深淵搭救,不負金蘭結義交。
老得不成樣子的祭祀在風裏用古海國密文頌祝,粗礪的話語裏是古意之美。
他在頌祝龍神的事跡,他在說著很久以前,龍神搭救好友,卻遭到背叛。
來自朋友的背叛。
龍神是水之統領,那麽對立麵便是火,在祭典上一般用火來代表龍神的敵人。
廣場上點燃了大片的篝火。
青鸞闕眾人在火光映照之下聚頭。
琚師姐在聽完白珊講述的來龍去脈以後,迅速向師弟師妹們分配任務,務必快速找到魚闕。
他們放出大型的尋搜術法,水係術法好似那絢爛的煙花四散開來,追著魚闕的氣息而去。
白珊在人群裏左看右看,不見大反派,奇怪地問:“晏道友呢?”
琚師姐有些疑問,“他說要與你們一同修行,你們沒有在一起?”
“沒有,他沒有和我們在一起。”
白珊有些著急,緊要關頭,晏瓊池怎麽就不在呢?難道又去幹什麽壞事了不成?
“得快些聯係他,一起幫忙找魚闕才是。”
“別著急。”琚師姐也說不出安慰的話,隻能盡可能地放出青鸞闕搜尋的術法。
水龍循著魚闕的氣味四麵八方而去,但都沒有回應。
“為什麽……”
黎含光看著滅了的玉簡,奇怪道:“為什麽,阿及也聯係不上了?”
*
經過好半天的趕路,魚闕終於再次來到蕪野澤。
蕪野澤上常年霧氣繚繞不散,澤邊的蘆葦生長其中,隨風晃動,寂寥又清冷。
她撥開蘆葦,看見的是經曆一番苦戰過後的澤麵,天邊的雷雲晏息,蘆葦燒焦的氣息飄浮空中。
泥鵯早已不見蹤影,想怕是黎含光他們幾個將它殺死了……不過,他們人呢?
魚闕想確認自己的銜尾劍掉落何處,但眼角餘光突然瞄見了蘆葦叢邊上,倒著一個身形看起來眼熟的人。
他的長發泡在水裏,隨波鋪散,像是一大團豐美的水草。
她走過去,想試探這人是否還活著,可近到跟前翻過那人的身體,發現居然是風化及。
風化及?
魚闕很是詫異,風化及怎麽會倒在這裏?
能把衣裝整潔玉樹臨風的北洲天才逼得如此狼狽,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如果風化及出事了,那麽黎含光和白珊她們……魚闕抬頭四處看看,不見二人在場,隻得先給風化及服用寶花玉露,試圖穩定他的狀況。
風化及的氣息微弱得幾乎不可聞,像是經曆了一場惡戰。
難道是和泥鵯交戰時候受傷了麽?
白珊和黎含光呢?
掉在地上的玉簡折成兩半,似乎是有人故意為之,在伸手向前的少年麵前,生生踩斷了他的活路。
正在魚闕思量該怎麽辦時,旁邊的蘆葦叢裏突然冒出一個蔫蔫的小腦袋冒出來。
是小黑蛇,四四。
它仿佛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躲在草叢裏不敢見人,興許是聞到了她的氣息才冒頭出來查看。
晏瓊池說,是這條蛇救了她。
它麽?
魚闕憐愛地將它抓在手裏,繼而關進芥子袋裏讓它休養。
她拿起自己的玉簡準備聯係白珊,同時又念咒,打算把風化及的身體變成草把子。
他高出魚闕太多了,變成草人她才有可能將人帶走治療。
玉簡沒有感應。
在這茫茫的蕪野澤之上,似乎外界的聯係都被刻意地切斷。
沒有辦法了,隻能先帶著風化及離開,然後再想辦法吧……懷裏藏著的三片瑩白的龍鱗叫囂著,不肯讓她停下腳步。
在魚闕左右為難時,崔茗出現了。
這個憨厚的青年抱著魚闕的劍,非常謹慎的從蘆葦叢裏探出頭來,像是在防備什麽,在看見魚闕後,又驚又喜:
“魚道友!”
他似乎披著滿身的水汽在蕪野澤中走了很久,被圍困不知方向,又追著她的氣息一路而來。
“你這是……?”崔茗不解。
魚闕正想將高大的風化及拖走,他現在已經被施用了活人草把之術,連三歲的孩子都能將其抱起來。
“他受傷了,得盡快處理才是。”她鬆開風化及,問到道:
“風道友為何會受傷,你可清楚?”
“不知道。”
崔茗將他們四人各自散開去尋找她的事情原本地告訴了魚闕,“魚道友被來曆不明的黑蛇帶走,我們可擔心你。”
“隻是魚道友……”
他上下打量魚闕,語氣小心:“你還好吧?你是如何從黑蛇口中脫身的,又為何能在那麽短時間內恢複完畢?”
“說來話長,我沒事。”
“真的還好嗎?”
“沒事……”魚闕不知道說什麽來搪塞,她醒來時看見的是晏瓊池,身上也沒有傷口,那就隻能是晏瓊池為她療傷。
他用了什麽法子為她救治,她不清楚,隻知道體內氣息平和,連寒毒也已經平息下去。
“風道友亟待治療,要想個辦法將他帶出去,送還給黎道友才是。”
魚闕含糊推掉他的疑問說:“風道友若是獨自去澤中尋找蓬萊蜃晶,想來是遇見了什麽危險才會倒在此處。”
崔茗左右環顧,歎氣:
“入夜之後,蕪野澤起瘴氣,瘴氣似乎能迷惑人的感官,使人失去方向,我不過是稍遲了那二位女道友幾步,便被困在此處,我兜兜轉轉走不出去。”
“若是我能再早一點回到這裏,說不定風道友……”他的語氣自責,抱著銜尾劍不知所措。
他是良善之人,應該不會出言欺騙,可以信任。
“不關你的事。”
魚闕說,“崔道友你便和我一起將他送出去罷。留在這裏可能還會有危險。”
蕪野澤能夠幻化出泥鵯來守護,那必然還會滋生其他的怪物,他們尚且不能對蕪野澤周圍的情況掉以輕心。
“眼下風道友傷勢過重,你我又是醫修弟子,不如就地治療罷。”崔茗提議。
風化及的情況看起來實在不好,必須馬上治療才行。
“好。”魚闕猶豫了下,答應了。
兩人放倒了一大片的蘆葦,在周圍施加術法的結界,將昏迷不醒的風化及放置其中。
先前給他服用寶花玉露,勉強吊住他的一口氣,所以風化及還有生還的機會。
他受傷得實在太嚴重了。
外表看起來沒什麽,甚至連他的衣服都不曾沾著血,但他的神魂經脈內裏斑駁一片,似乎是有什麽人向他的體內突然灌注打量的靈力,逼得他幾乎走向絕路。
魚闕嚐試為他修複神魂,也就是以九蟾丹配合跳水玄殺來救人,但是藍色的小魚落入他體內,濺不起一滴水花。
崔茗皺著眉頭,說:“風道友身上似乎盤踞著什麽東西,黑色的霧氣,正團聚在他的金丹與靈脈各處。”
“風道友,似乎是被心魔襲擊了。”
“心魔?”
“想必是獨自留在此處搜尋蓬萊蜃晶時出了意外,事不宜遲,我們快些治療風道友才是。”
崔茗似乎在解決神魂問題上很有研究,他運起精純的木係靈根,施法念咒,配合著藥材對風化及進行救治。
救治的結果很是成功。
風化及的生機漸漸複蘇,他緊緊握著的手鬆開,一個流光溢彩的晶體從手中掉落。
魚闕撿起來,仔細查看。
不出所料,這小小一塊的晶體便是傳說裏千年大蜃死後受祝福結下的蜃晶。
傳說裏,大蜃結出來每一枚蜃晶都可謂是天地靈氣的濃縮。
蜃乃是海上的精魂供養的靈獸,它們吸食海上靈氣,而海是日與月的故鄉,自然靈氣更加難得。
蓬萊蜃晶可謂是天地間稀有的天材地寶,這種靈氣之物入藥再好不過了。
不知風化及為了它又吃了多少苦頭,才將自己淪落到這等重傷的地步?
被心魔入侵可不是小事。心魔皆起於自己的孽障,它會**修士墮落。
生出心魔可是修行的大忌。
黑蛇爬上魚闕的手腕,溫順地舔了舔她,還有那塊流光溢彩的蜃晶。
魚闕歎氣,把蜃晶塞回風化及手裏。
他們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所求的呢?龍神埋骨地就在眼前,要怎麽樣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
在她望著不遠處白茫茫一片的蕪野澤出神時,勤勞的崔茗已經在附近撿拾木根蘆葦,將它們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柴火堆。
雖說是夏夜,但夜晚的露水很重,千萬不可著涼了。
篝火燃起來,三人靠著篝火取暖。
周圍的蘆葦像是旋著裙擺的舞者,它們飄搖起伏,高低錯落的殘缺石人在擺動的蘆葦之中若隱若現,像是竹林裏沉默的魚氏親族亡靈。
“多謝崔道友的鼎力相助。”
“唔,沒事。”
“你在做什麽?”
“烤豆餅啊。”
崔茗又在烤豆餅,甜糯糯的豆餅香氣彌散。
他好像很喜歡吃這個。
“這是我阿娘在臨終前最後一次為我做的食物,”他抱膝坐著,看著冒著白煙的豆餅,說:“我娘親她為了和我爹逃出蓬萊洲花費不少心血,她甚至是不惜摔斷腿也要爬著離開。我此前不能理解為什麽娘親那麽急切地逃離外祖,現在我看清楚舅舅是這般性格後也明白了。”
“其實不是娘親要回來的,是我擅自做主把她的牌位運回來。她臨終前說過,想再看一看蓬萊洲的日月,蓬萊洲澎湃的海……”
魚闕聽他這樣說,也想起來來麵容逐漸模糊的阿娘。
人言常道,去世之人在你心裏逐漸模糊,是期待你開啟一段新的生活,好好地走下去。
可是……魚闕低下眼,看著崔茗遞過來的豆餅,心中一軟,接了過來。
“我娘還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給我做豆餅了,又甜又香,隻可惜她不在了,我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豆餅……嚐嚐罷?”
“謝謝。”
魚闕咬了一口手裏的豆餅,含在口中還沒來得及嚼,又被小蛇搶走了。
四四不讓她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叼著豆餅鼓著腮幫子很是生氣。
“魚道友的靈獸也喜歡豆餅嗎?”
崔茗見狀,也給它分了一個豆餅,但小蛇隻要魚闕手裏的,碧色的蛇瞳裏對他是警惕和防備。
見它如此,魚闕隻將口中的豆餅咽下去,沒說什麽,她對任性的小蛇總是格外的寬容。
崔茗也沒有介意,一邊吃著豆餅,一邊閑聊,說他跟著娘親學習醫術,這般那般的,讓人覺著他是個勤奮樸實的家夥。
確實如此,崔茗忠義良善,給人的感覺就是鄰家溫和的大哥哥。
夜風吹人涼爽,篝火還在持續燃燒,叫人好不愜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迷迷糊糊間,魚闕聽到了少女的低笑。
她朝著聲源的方向望去,看見穿著黃衣裙的少女遠遠地站在蘆葦叢中,和她對視。
夜色朦朧,看不清少女的麵容,但明顯能感覺她在笑著,但是眼神惡狠狠地,帶著怨毒。
見魚闕回頭,少女轉頭鑽入夜色,有意要勾引她去往蕪野澤深處。
魚闕站起來,拿起銜尾劍朝她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