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蓬萊秘史04】

◎你也是如此心境麽?◎

暮色四合, 夜風帶著愜意的涼。

摸清楚輪塔藏書閣地形的魚闕在斛解閣裏等到了深夜,才換上一身方便行動的裝束出門。

山宗夜晚比白天更加嚴備。

輪塔藏經閣除了打理書籍的侍書者以外,還有負責看守五層通道的傀儡。

想上藏書閣的五樓, 必須要繞過這些眼神銳利的侍書者和靠著靈力驅動的傀儡,麻煩的是她不知道五樓的情況。

白日裏她好幾次用追蹤的小魚悄悄去打探, 都被無聲地消弭了。

能夠消弭追蹤術的必然是法術屏障。

初步猜測上麵可能有陣法封印。

站在樹林裏注視麵前高大雄偉的輪塔, 魚闕召喚法器遮掩自己的氣息,又吃了好幾粒斂息丹, 低頭潛入輪塔藏經閣。

進入輪塔藏書閣的山宗弟子要出示象征身份的牌子作為登記。一旦被標記後, 侍書者便能在藏書閣範圍裏監視你的動向。

魚闕雖作為一個借住的外洲人,但有太和真人的令牌在手, 出入較為自由。

昔日裏她會願意遵守規則, 畢竟規則方便人行動,而非約束。

她按照觀察好的路線避開侍書者的注意摸了四樓, 在一排書架造成的死角裏, 向內側一個黑洞洞的門口望去。

那便是五樓通道口。

附近有幾個正在打理書籍麵無表情的傀儡侍女, 事實上她們都是藏書閣的侍衛, 職責便是看守通道口,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一旦發現有人試圖闖上五樓,她們很可能會把擅闖者當成叛徒,擰斷脖子就地正法。

不過好在嘯月山莊受訓時, 她就被訓練過應該如何避開這種凶暴傀儡的耳目,加上法器與斂息丹的加持, 要靠近通道口不難。

通道口這裏黑漆漆一片, 向上望, 像是猛獸的咽喉, 吞下一切試圖闖入的人。

借助雙魚瞳, 魚闕還是發現了不同尋常之地,她看見了隱隱約約的浮光掠過,像是有什麽隔閡其中。

突然有一張臉在魚闕麵前虛晃而過,那分明是她的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執念太重,還是被什麽晃了眼,魚闕下意識地伸手去夠,但手剛接觸在那一層淡淡的浮光上便被反彈。

那些正在忙事情的傀儡立馬停下手中的活,不約而同地朝通道方向看來。

有入侵者!

她們反應迅速也足夠快,馬上朝通道口處聚集。

魚闕一個閃身躲入柱子後。

借著外頭的光,她看見那些晃動的影子越靠越近,心裏暗道大意了。

設在這裏屏障就是有意吸引他人觸碰,從而警戒守衛的。

如果裝作無事走出去……一定會被抓起來的,不行,不能叫人發現了她。

通往五樓的樓梯被明令禁止不能靠近。

光是本宗弟子要受的懲罰已經很嚴重了,況且她是借著崔茗的光待在山宗的。

要是被抓住,不說能不能繼續靠近輪塔,說不定連山宗也不能留了。

魚闕咬了咬下唇,心裏快速定奪。

沒辦法,看來隻得使用陰城雜術。

陰城雜術雖然是祖洲遺傳下來的吉光片羽的集合,但又有一部分脫胎於天地一脈的術法,天地一脈最擅長一為煉丹二為遁逃之術。

上卷無非是些小把戲,而下卷開陰路、驅活等術法確實能夠對修士造成很大的傷害。若不想被侵害,隻能淬煉自己,甚至是完全變為邪修。

自己在迫在眉睫的時候救急可以,但代價卻是神魂的負荷。

好似頭上懸的不穩定的劍,隨時毀滅自身。

師尊的擔憂不無道理。

“泥梨悲苦,由旎陀梵之阿——”魚闕輕聲念咒,結印,片刻後,她的肉身化作紅色的血氣分解。

隻聽幾聲細微的噗嗤,如石子投湖一般,魚闕落入黑暗無處可循。

這是鉤夫人感念傳說裏愛上河伯的蟹女分化無數個自己逃脫牢籠去拯救愛人的事跡,造出了這名為“蟹隱”的術法。

能使自身分解為塊化為血氣躲藏,在合適的時機重逢,又變回自己。

如果控製不好距離,或者是起風吹散血氣,很可能在品階時導致重新拚湊的身體畸形,若非真的必要,這個術法不會輕易使用。

血氣上浮,滲透木質的地板,一瞬間自黑暗裏散得幹幹淨淨。

傀儡侍衛撲過來時,什麽也沒發現。

它們又好似一隻隻螃蟹堆積,魚闕直接無視了五樓的防禦,穿透到了六樓。

她忍著瞬間上湧的不適,環視四周。

輪塔藏書閣六層不大,看起來是小閣樓,沉悶的空氣裏帶著一股多年未曾塵封的陳腐氣息。

雖有幾粒鑲嵌在屋頂的明珠放華,但光線還是昏暗。頗有不適的魚闕隻得繼續燃燒自己,使用雙魚瞳加持,這才看清楚屋內大致情況。

這小閣樓也陳列著一排排的靈書,積壓在書架上的書籍因為有術法的保護,沒怎麽受到歲月侵蝕。

自門邊開始,左手邊書架是晦澀難懂的高階術法,右手邊書架也是古奧的圖書。

魚闕取下一本粗略地翻了翻,發現這些被封存在陣法之上的書籍,全是由看不懂的密文寫就的,很可能是古海國文字。

可她哪裏看得懂?

沒辦法,轉頭去找能看得懂的書籍,可翻來翻去,但該死的全是看不懂的密文符號。

她哪裏有那麽多時間一點點破解。

魚闕極力去翻找。

然而她闖入輪塔藏書閣六樓的動靜已經被侍書者察覺了,六層靈書上的術法也同樣被侍書者監視。

“六層……有人上了六層?”

“不應該啊。”

侍書者們一時間拿不定主意,這六層多少年沒有人進入了,今日怎麽的突然有了響動。

首先排除老鼠這一可能。

眾人左看右看,敲定:

“速去稟報長老會再作定奪。”

……

左右尋不到有用資料的魚闕有些焦躁,終於在靠近閣樓中心一片花紋石磚處的書架裏翻到了有用的書。

同樣也是密文寫就,但書中有一頁圖案畫得與暮敲鍾一模一樣,甚至配有三視圖,連鏽斑都符合,一點不錯。

魚闕心下一喜,想拿了這本書立刻逃走,但這本書好似被書架固定,不出三米會被術法召回。

法術雖然保護了書籍,但沒保護書架,在此封存在此多年的書架幹癟收縮,有倒刺爆出。

帶不走書的魚闕隻得撕了那張長得好似暮敲鍾的書頁裝入芥子袋。

對付上麵附著的術法動作大了些,不想蹭到了一旁的倒刺,手上皮肉劃破三寸,血迅速滲出,滴在腳下的石磚上。

警惕的魚闕幾乎是第一時間要用術法將血氣收回。

不料這血落在地板上,好似燎原之火迅速化為絲線,在石磚鋪開,像是要把覆蓋在黑暗裏的東西燙出一個洞來。

血氣擴展交織,迸發出白光。

倒映在魚闕眼中的光逐漸交織扭曲,石磚上好似鐫刻著紋路。

一條細長且怪異的魚自黑暗裏顯現。

它雙目如牛鈴,身形細長,依舊是畸形的模樣,困於一麵邊角崎嶇的圓環之中。

看起來像是一麵鏡子,怪魚在其中騰飛不得。

這怪魚圖案頭朝的方向和石人祭禮同位龍神的埋骨地。

正在魚闕詫異時,她眼中的不自覺地釋放了黑色的魚形紋章,和石磚上的魚對應。

她怔住了,像是突然被什麽帶往迷霧裏,就連自己的血什麽時候大股溢出也不知道。

神魂又開始動搖了。

魚闕聽見心魔一般的崩裂聲,哭喊哀嚎、雨夜、黑暗裏注視自己的魚氏親族……自己的臉扭曲可怖。

恍恍惚惚間,她看見有一個穿著鵝黃衣裙的少女自發光的怪魚圖案裏逸出。

少女生得極其美麗,但杏眼無辜,臉上淚珠如斷線一般簌簌落下。

她的聲音虛幻朦朧。

她說:“救救我。”

“救救我。”

叮鈴——

有環佩碰撞的聲音。

那鵝黃衣裙的少女直撲魚闕而來,帶起環佩叮當,縷縷血腥中又可見海水的鹹。

魚闕後仰不及,被她捧住了臉。

少女看魚闕的眼神好似再看一朵潔白的玉簪花,又或者是瞧多年戀人的熾熱,帶著笑意低垂著眉眼,低頭似乎想要親吻。

而魚闕中了魔障一般,就怔怔地看著她的嘴唇逐漸靠近自己。

仿佛很期待她的親吻。

少女美麗的麵容陡然一變,櫻桃的小嘴裂至耳後,露出森森的獠牙,瞄準魚闕的臉就要撕咬,被魚闕眼裏爆射的幽紫逼退。

銜尾劍感念主人的意誌震劍出鞘,一劍斬開鵝黃衣裙少女的身軀。

那少女怪笑著跌倒在地化為塵煙散去。

束縛頓時消散,一陣脫力的魚闕不得不倚著劍跪著,神魂震動帶來的虛晃使她頭耳嗡鳴,口鼻流血。

……它什麽東西?

散發的紅光不在她怔愣之際不知不覺地纏上了她的傷,好比沼澤裏的觸手想拖獵物入深淵,大口吮吸傷口裏的血液。

“啊呀。”

黑暗裏傳來輕輕的一聲喟歎。

聞到了很熟悉的蘭息,魚闕抬起臉看,見有綠色的蛇瞳慢慢自黑暗裏逼近。

她下意識地要舉劍斬開麵前的虛影,不料手軟,握劍的手垂下去。

再抬眼,黑衣的少年已經站到了她的跟前,一手拿著蛇形劍,一手背著,腰身挺拔。

這熟悉的眉眼……晏瓊池。

是本尊,還是人骸?

又或者是幻象?

“為何這樣看我?”

蛇瞳少年眼疾手快,攔腰截住魚闕下滑虛軟的身子,虎牙尖尖:

“你好哇,魚道友。”

*

樹國郡。

“這裏就是傳說裏‘樹上淌珍珠,水晶結三尺’的樹國郡嗎?”

黎含光看著到處是盤根錯節的紫晶木很是興奮。

越靠近蓬萊神宮,這些紫晶木便越發奇異,甚至有些粗糙的樹幹表皮有藍色的珠子析出,遠遠看過去像是珍珠長在了樹枝。

樹國郡在古海國秘史裏一直就是個景象奇異的地方,這裏的居民建築也基本保留了龍神時代的風格,屋脊上是長嘯的飛龍,瓦片好似一片片疊加的魚鱗。

有種深海龍宮的美感,又或者是珊瑚寶境的絢麗。

一行人趕了幾天的路,終於達到樹國郡,此刻都站在秋風崖上眺望,遠處便是拔地而起掩映在紫晶木海浪裏的蓬萊神宮。

“好漂亮。”白珊沐浴著涼爽的風,也跟著誇讚。

“確實不錯。”風化及抱劍在一側,附和。

“蓬萊使者通曉天地之事,應該知道蓬萊蜃晶的下落。”黎含光的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喜悅:“這下我阿娘是有救了。”

“但我們要如何得見蓬萊使者?”

風化及問:“蓬萊神宮並非是隨意進出之地,大概我們之中隻有一甲才有資格獲準進入罷?”

“晏道友人很好,到時候能不能托他幫我們問一問?”

風化及點頭,“隻能如此。”

在一旁聽主角二人對話的白珊心裏忍不住吐槽:這種事最不能拜托的就是他了。

晏瓊池這廝確實會幫他們這個小忙,但他怎麽會放過要你們半條命的機會,大灰狼誘小綿羊上當呢。

到時候別真像原書劇情一樣下場我就真的就謝謝。

白珊想到這段劇情之後她就沒在看了,又捏一把冷汗。

轉頭去尋那個壞種,看了一圈,發現他站在一處紫晶木下,仰頭看著樹上拖曳藍光的浮遊,目光深遠不知道在想什麽。

少年以黑衣裹身,垂在身後的長發有發絲隨風而動,蒙蒙的天光暈染側臉,側臉精致。

真好看,白珊心裏想。

但是不知道在他又在冒什麽壞水,眼下魚闕又不在,要是他真的做壞事……她怎麽攔得住?

她看了看係統麵板裏的一堆用不上的低階道具,有些惆悵,又有點後悔換任務了。

誰知道魚闕一下子跑沒影了,這任務要怎麽做嘛!

要是自己在他暗害主角團時貿然上前阻止,真的會被他擰斷脖子吧?

她總覺得這壞種看她的眼神比此前還要凶惡了。

樹下出神的少年似乎注意到了有人看著自己的目光,低頭,轉臉看她。

發絲之下的漆黑眼眸陡然升起了暗紫。

哇哢哢,他生氣了?

白珊連忙把視線收回來,擠進主角團的對話裏,打著哈哈問:

“路上那麽多雙手合十朝拜的石人,它們有什麽作用麽?”

“不太清楚,可能是蓬萊洲的習俗吧?”

“雙手合十可能是在頌祝什麽信仰吧?我記得東洲和西洲還有妖洲,都有類似的頌祝。”風化及沉思一會,回答,他早年入世修行時也聽來過不少各洲民間習俗。

頌祝?

白珊倒是想起來當日在寂天道裏見過的那些寶相莊嚴的石雕。

追螢說這是夢陽神君和魘陰神君,這兩個同為天道之子,一陰一陽,是為兄弟,但是二者的寶相卻完全不同。

一個潔白如雪,一個殘破不堪。

這真的是受供香火的緣故麽?

等等,這夢陽神君的名頭……怎麽有點耳熟?

白珊茫然地扣扣頭。

“晏道友應該會知道的吧?”黎含光說,“他一向喜歡了解收集這些奇奇怪怪的習俗故事欸。”

黎含光嘴上說話,轉頭去找晏瓊池,沒看見,嘟囔一句:“晏道友人呢?”

“他不是在……”白珊望向那棵樹。

樹下的少年已經不見蹤影。

*

兩人對視。

緊緊關閉的門口外突然傳來響動,必定是看守輪塔藏書閣的侍書者察覺到了六層的異樣!

晏瓊池卻沒有半分在意,掐著她的腰將她舉起來,放置在一旁的半人高的書架上。

“你想問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麽?”

“我已經知曉了五番印在山宗,前來盜寶,沒想到路過此地時發現了同行啊,同行之間要互助的嘛。”

魚闕低頭看著仰臉望著自己的少年。

明珠的光線昏暗,灑在他白皙的臉上,靡豔如魔洲之花的臉龐越發帶著致命的**。

他的睫毛彎彎,掩不住眼神裏的神色。和這樣的眼睛對視總叫人羞赧地想要回避,還有他身上好聞的淡雅蘭息,縈繞鼻尖揮之不去。

叫人很想滾到他懷裏,嗅他神魂裏散發出來的淡淡蘭花香氣。

隱約回憶起某些片段的魚闕先受不了了,將視線挪開,落在那依舊在流動的怪魚圖案上,問:

“這圖案上的便是我此前說過的,被關在月夜境裏的那條怪魚模樣。”

“是麽?長得確實有夠怪的。”

晏瓊池知道她接下來肯定一堆問題,低頭摸出一方小小的錦帕,小心折好。

撕內襯為女孩擦眼淚太不好聽,所以那天以後他身上總備著一塊錦帕。

魚闕被刺破的手還在淌血。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小小的傷口居然被撕扯得裂開。

看來那法陣是真的很渴求她的血。

“山宗怎麽會知道它的模樣,還有這些石磚,為何會鐫刻它的模樣被封在輪塔之中?”

“還有方才我分明看見石磚裏有一個……”

“隻能說明山宗確實和你們魚氏有什麽聯係吧……手可以給我嗎?”

坐在書架上的魚闕終於比晏瓊池高了那麽一點,但仍然現在迷幻的眩暈之中,虛浮無力,隻能低著頭任他為自己擦臉,破了皮的手也放在他掌心。

有法陣一點點熄滅的聲音,這代表封印在五樓的法陣正在被人破解。

晏瓊池動作不緊不慢,仿佛麵前是個得好好哄的小朋友。

他將她破皮的手輕輕握住,挑出嵌在肉裏的倒刺,給她治療傷口。

“都囑咐過你不要再使用陰城雜術啦,你要是再落入此前的境地,我該怎麽救你呢?”

又喂她寶花玉露,才將她從眩暈裏拉回神。

“石磚裏的是守靈。但凡有人血喚醒了守靈,它們是一定要你的血才肯罷休,方才你看見的便是它了。”

“大概不是誰的血都可以?隻有你們魚氏的血才行麽……我也不清楚。”

晏瓊池將錦帕收好,抬起眼看她,綠色的蛇瞳漸漸熄滅,他又變回那個眸子漆黑的少年。

“我見過它。”他想了想,突然說。

魚闕把視線從石磚圖案上收回來,看向晏瓊池,“它一直待在月夜境裏,你怎麽會見過?”

它一直關在魚氏的水牢,晏瓊池也隻是聽過她的描述,而不可能真正見過才是。

“很久以前啦,不過大概不是同一條罷?”他有些含糊地說,“我覺著有點眼熟。”

門外的響動越來越大,明顯是侍書者在長老會的允許下,逐漸破開法陣禁錮,已經到達了六層門前。

雖然進入輪塔藏書閣需要掌門山隗同意,但現下掌門不在山門中,自然由長老會以及六門真人同意即可。

“算了,別的以後再說,我們應該先離開這裏。”魚闕緊張被發現,正要跳下書架,被麵前的人攔住。

“魚道友。”晏瓊池漆黑的眼睛看她。

魚闕低頭看他,剛流露出要問怎麽了的神色,他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很惆悵,像極了被人拋棄的小婦人:

“你我分別二十年,好容易有機會聚頭,魚道友難道都不願意停下來,和我這被拋在原地的故人多說一兩句話麽?”

“魚道友,你怎麽就不聲不響地離去了呢?”

這話說得,好似不是他開的這個好頭。

他總是習慣不辭而別,如今倒是先反問她來了?

“以前我總覺得你我不必說再見,也不必道別。”

他把臉又側向一旁,語氣更加哀傷可憐:

“我想隻要我們還活著就會重逢。重逢的喜悅在俗世的話本裏總是叫人覺得歡喜熱烈,我也覺著應該是這樣的。”

魚闕皺眉。

——真是奇怪,年幼時候的晏瓊池根本不會有這種神情,到底是什麽改變了他?

難道真是話本子看多了?

剛想問為什麽,又聽他繼續說:“但自從困龍峽一事後……我看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你會在某一天離我遠去,再也沒有消息。”

“一聲不響的離去原來是這般叫人難過的啊。”

這句話的情緒複雜,還帶著歉意。

看來真是此前做的噩夢使他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所在。

不過他夢到了什麽?

魚闕沉默半響,突然抬手拍了拍臉頰,語氣低低地問自己:“不對勁,難道我在幻境裏?”

臉頰有點疼,不是幻境。

她又想去試探麵前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他。

怎的變成這樣了?

這一動作讓她注意到傷手還放在晏瓊池的手裏,也許是太著急了解這個地方為什麽會有鐫刻怪魚的石磚,沒注意到其他。

她想收回手,被晏瓊池握住。

抬眼想嗬斥,又見他神色哀哀,像是林中怯怯看你的小鹿。

連眉間那一點鮮紅都委屈得不得了。

犯規。

這種眼神,她還真抗拒不了。

“看著別人的背影,原來是這種感覺麽?”

晏瓊池低低地說了一句:“有點難過呢。”

魚闕猶豫了會,點點頭。

確實。

為什麽呢?

晏瓊池見她跟著呆呆點頭,笑了,表情快活,像是得到了心上人肯定的年輕人。

於是他握著她的手貼到了臉上,眼睛看她:

“我明白了。”

“外麵的壞家夥要來了,我們一同離去吧。”

還不及魚闕點頭說好,漫天的黑氣自黑暗裏蔓延,吞沒兩人。

門開的瞬間,兩人的身影也憑空消失在黑暗裏,連同地上流淌的血跡。

*

陰路上妖風呼嘯,隱約可聽到有女鬼哭泣。

魚闕頭上戴著垂紗鬥笠,綁了血錢的紅繩她和晏瓊池各執一端,並肩而行。

“五番印在山宗麽?”

“嗯啊,還是靠好心的崔道友我才找到這裏來。”

“崔道友?”她皺眉,“與他有關?”

困龍峽之下的海況險惡,又有那些惡蛟把守,他一個主攻醫藥的修士可沒可能有這麽大的能耐從惡蛟手裏奪取五番印吧?

“也許。”

晏瓊池語氣淡淡:

“不知道他來山宗的目的是什麽?”

魚闕簡單地自己掌握的消息表述給他聽,而後下結論:“應該不會是崔道友。”

“若是光憑一個人的行為舉止來判斷他的善惡是大忌,你又犯錯了。”

“……”

“不過也說明我們的魚道友心善,總不願意把人想得那麽壞。”

晏瓊池把玩手裏的紅線,有些漫不經心:“就假如崔道友是個實實在在的善人罷,但山宗的確算不得什麽好地方,你可知道山宗的完整來曆?”

關於山宗,魚闕也是知道些皮毛,無非是如何起家如何發展,修習的是什麽術法,和其他蓬萊三宗又是個什麽局勢。

別的她確實不太明白,不過今日在輪塔藏書閣發現了鐫刻著怪魚的石磚,她便知道山宗的秘密也不少。

而且很可能與那個運送怪魚到達蓬萊洲的人有什麽聯係。

“總之你需要提防就好啦,誰也不要信。”

晏瓊池想了想,補了一句:

“就算是太和真人的話也不能全信,你和她見過麵了吧?”

“嗯,見過了。”

太和真人的話不可全信麽?

“尤其是關於聯姻的部分,不要信。”

他語氣認真,“這個是重點。”

聽了晏靜休一番話才了解到一定家族往事的魚闕原本對這件事的真實性不抱期待。

她不是喜歡探聽他人隱秘的人。

事實上,不關她的事她壓根就不想管。

但聽晏瓊池這麽一說,心裏覺得奇怪。

“聯姻?”魚闕出聲,問:“和誰?”

誰和誰?

“嗯……大概是和晏瓊淵吧,若是沒有發生那件事,你會喜歡他麽?”

魚闕想起來那位和晏瓊池眉眼相似的淵哥哥,聽身邊的人這麽說,愣了一下,搖搖頭。

“為什麽問我?”

“你不知道麽?”

晏瓊池輕輕歎氣,“你娘親有意要和晏氏結姻親呐,不過她好像很喜歡晏瓊淵就是了,大概會把你和他綁一起。”

“他可是燭玉京大少主,正兒八經的晏氏少主……你阿娘選他也沒什麽錯處。”

他悶悶地小聲說話,突然就不高興了,說:“晏瓊淵不好,他病弱成那個樣子,再多的法器也吊不住他的命,你別真的喜歡他。”

魚闕:?

她什麽時候說過……

“若是他敢亂來,我不介意再殺他一次。”

嘯月山莊如此冰冷可憎,晏瓊淵的溫柔是不多的一點暖意,魚闕很願意和淵哥哥一起玩兒。

落在晏瓊池眼裏……可能是造成了別的什麽誤會罷?

垂紗鬥笠掩住魚闕的表情複雜,想反駁,但又不知道說什麽,她對於這種事好像天生就很遲鈍,糾結間這一頭的紅繩也崩緊了,想了想,決定說其他的話來轉移注意:

“先別討論這些沒用的了……還有正事要做。我們眼下要去哪?”

“自然是山宗藏好東西的地方。”

晏瓊池一敲手心,果然從糾結別扭的狀態回神,突然停下腳步,收了血錢和紅繩。

魚闕還沒反應過來,腳下又是騰空,定神時已經坐在了他臂彎裏。

“放我……”

“還請魚道友抓緊我。”晏瓊池打斷她,他歪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緊接著漆黑如夜的陰路碎裂,他後仰向下墜落。

兩人下方是深不可測的深淵!

魚闕就這樣縮在晏瓊池懷裏,同他一起下落,深淵裏的風夾雜著罡氣,刮得人生疼,就連鬥笠都隨風吹跑了。

她伸手去夠,但夠不著。

晏瓊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這個鬥笠會給他們帶來什麽影響,完全沒管。

魚闕看著鬥笠逐漸消失,不自覺地往他那裏靠了靠,柔軟的頰肉貼在他的鎖骨上,呼嘯的風聲裏隱約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如果非要結姻親,不如選我好啦。”

“我覺得我超好的!”

在這極速下落的風聲裏,魚闕突然聽見了這樣一句話,因為耳朵貼著脖頸的緣故,聽到的嗓音帶著幾分麻癢。

但風聲太大,好似含著糖一樣的低語被風吹散,不免讓人懷疑是幻覺。

感受到揪著衣服的力度增強,晏瓊池爽朗地笑出聲,抽出腰間的乾坤尺,玉色的光芒大作,一路破開了深淵中的各種盤踞的守護。

他們兩人完全就是來盜竊寶物的,這個時候不應該斂聲屏氣麽?

怎麽還敢如此大動靜?

深淵似乎是察覺到了擋不住囂張的入侵者,守護底層之門的陣法發出刺目的光,欲通知山宗有人來犯。

晏瓊池單手抱著魚闕,一手握著乾坤尺降落在某塊突起的山石,冷風簌簌。

“魚道友,我們可算是共犯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