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蓬萊秘史03】
◎晦澀不明的心意◎
魚闕不眠不休的奮鬥了三日, 零零碎碎拚出的成果如下:
在祖洲時代,龍神不知何緣由帶領著海國的親信征戰天人。
海國十一島上的宗門和漩海之下的水族妖修駕著烏雲遮天蔽日,海水狂暴如凶猛之蛇扭曲而起, 支撐碎裂的天幕。
雙方交戰。
被天人鎮壓的龍神隕落在蓬萊洲。
龍族耗盡所有新生代力量,況且作為忤逆天人意誌的懲罰, 他們很長時間裏再也沒有幼崽誕生。
隨著最後一條黑龍死亡, 至此龍族的榮光隨著龍神一同湮滅。
靈脈分化,祖洲分裂造成大陸震動, 海國十一島沉沒九個, 龍神的故鄉瑚枝洲也沉沒了,埋著龍神骸骨的蓬萊仙台浮出水麵。
反應最快的魚氏先祖攜帶著大量的海國遺物盤踞在晝雲島上, 作為最後擁有龍族血脈的旁支, 他們帶著秘密供奉龍神到覆滅前夕。
以上和她此前了解秘史大差不差,但是, 魚闕注意到了一條:
古海國後裔和人族六洲來往甚少, 而蓬萊洲不願意被占據蓬萊神宮的天人使者管轄, 畢竟龍神是被天人打落鎮壓的。
“何困我耶?何困我主耶?”
“使龍血以為餌, 複我萬年之榮,龍主活則瑚枝洲歸複,大興我海國。”
古海國未曾隕落時,有各種流派的施法蓬勃發展。
曾經有一心想恢複海國榮光的人, 試圖用失落的禁術複活那早就湮滅的龍族。
成功了麽?
魚闕不知道,畢竟零零碎碎拚起來的線索裏, 滿書都是古海國對天人的恨, 成沒成功看不出來。
不過倒是奇怪了, 作為神禦之地的蓬萊洲, 居然對蓬萊神宮如此排斥?
還有這異想天開複活龍族的術法……不會就是那條怪魚吧?
她突然被這個想法驚了一下。
是啊, 那條細長的怪魚,肉爪,長著奇怪的角,模樣像是個畸形的龍族幼崽……那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魚氏的月夜境裏。
魚氏作為古海國的後裔……不會她的家族也有摻和進這個瘋狂的計劃裏吧?
“鎮壓了五百年的魔潮餘孽。”
——師尊的留給她的話。
五百年,那說明這條怪魚是出現在五百年前的魔洲之亂裏,難道和魔洲有什麽關係?
是了,先前得到的情報,都說魚氏覆滅與魔洲有關係的,一定是有叛徒將怪魚一事泄露……魔洲的人不是想要怪魚,那便是想要這能複活怪魚的術法!
是失傳的騰蛟禦海之術?
魚闕看著亂糟糟的筆記,半片豬肉似的倒在**,抱著被子滾了滾,圓圓的眼睛裏滿是困惑。
還得找到更多的資料才是……今日她在房中遠遠向看那浮空島上的藏書閣望去,鬱鬱蔥蔥的樹木掩去五樓以下的塔身。
美輪美奐的六層塔頂閃閃發光,好似誘人的藏著珍寶的秘境。
塔頂六樓不允許弟子擅自進入,但從來越要禁止的地方就越可能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給貓一個毛球告訴它不要碰,你能相信它不會將毛球打下桌麽?
同理對倔驢魚闕也是一樣的。
她一定要潛入六層,說不定那裏會有更多的線索,更多的關於古海國流傳下來的術法記載,這樣才能找到關於他人為什麽會覬覦魚氏的理由。
魚闕拿定主意坐起來,翻身下床摸她的筆記。
她得到藏書閣周圍仔細觀察地形再做下一步的計劃。
*
輪塔藏經閣和她下榻的斛解閣有一段距離,就算是她不想多與人照麵選擇走小路,也要經過好長一段鋪滿青苔的石階。
這幾天一直在下雨,水汽頗重。
魚闕出門時仍然是細雨微微。
魚淋濕衣服不好受,芥子袋裏隻有長長的垂紗鬥笠,她隻得戴上出門。
山宗依山而建,石階順勢而修,緩步其間聽鳥兒婉轉,嘰啾可愛。
這裏的植被不似外麵那霾紫一片的紫竹紫晶木,叫人舒服。
慢慢行至山腰處時,聽到有人在說話:
“你知道這幾天宗門裏來了個侯門子嗎?”
“侯門子?那是什麽。”
“就是後門子,走後門的家夥!你怎麽連這個也不知曉?”
“哦?什麽走後門的家夥,說來聽聽?”
“就是自稱是那**奔出去的山槐之子回歸宗門,這樣一來,掌門會同意他成為內門弟子的吧?畢竟是血親。”
“我們外門弟子那麽拚命,卻爭不過一個侯門子!想來入內資格要被擠掉一個名額了。”
“想來也是,中洲那邊可不太平,這會子想到蓬萊洲避世來了。真當我們這裏是什麽人都能來的地方?”
“我山宗弟子無不是經過拚搏才能近到內門,配享宗門的便利,他一個蓬萊洲外的弟子憑什麽說來就來?”
“他娘親居然蠢鈍於此,隨著一個外門弟子私奔,這不就是被無恥之人騙了?如今他還有臉麵敢回來。”
“聽說還來了一個晏氏子弟……咱們好多長老、真人,不就是東洲來的麽?”
“那也不算什麽,就算是七脈子弟我們也不需要放在眼裏,隻管說我們的事就可以了,畢竟他們不是……”
這些小聲議論裏外都充斥著歧視和鄙夷。
世故人心如此。
一向不甚在意這些的魚闕打算無視,行至一處開闊,聽見一人遠遠地喊她,回頭看去,發現是崔茗。
雖然得到了山宗的接納,但他還是隻著樸素衣裳,一副靦腆羞澀的模樣,此刻打著傘快步近前,衣裳被水汽濡濕。
“崔道友?”
沉浸在研究古海國密卷的魚闕想起來自己確實是有幾日沒有見過他,沒思考過崔茗可能會在山宗遭遇什麽,或者說她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餘……額,我還是叫你晏道友罷?”
“四下裏無人叫我餘道友就行。”
“你這是要去哪裏?”
崔茗想給她撐傘,但魚闕頭戴垂紗鬥笠,從頭遮至膝下,好像也不需要遮雨,有些窘窘地撓撓頭。
“輪塔藏書閣。”
“正好了,我也要去。”崔茗笑,小心地又問:“不知道餘道友去藏書閣要看翻閱什麽呢?”
一個宗門的藏書閣可以說得上是整個宗門的精髓所在,基本會藏有秘史、法訣、雜術、工書四類。
秘史便是古今往來的正史野史的集合;法訣便是法術和秘籍,涵攬丹藥毒醫體劍等各種修煉方式;雜術則是不入流的各種小技能的集合,可能是偏門術法,也包含音律藝術;而工書則記錄多種工具的用法,吸取了俗世匠人的經驗,提供多種思路造福人世。
“對蓬萊洲的風土人情有些興趣罷了。”魚闕不動聲色地問:“崔道友你打算看些什麽呢?”
“自然是看山宗的醫修密卷。”
崔茗眼中有微光閃動,語氣戴著希冀:
“現下中洲魔氣四起,誰也不保準以後會發生什麽……身為醫修,我得未雨綢繆,盡早準備。”
“我想為蒼生盡力,想多修習救病之術。”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將所學的救病之術融合開發領悟出新的境界,而後開宗立派。”
開宗立派?
如若真能在藥王穀、棲聞宗和山宗三派的醫修裏尋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不是沒有可能。
魚闕點點頭,她對努力向上的人一向有好感,出聲鼓勵道:“相信你最後會得償所願的,崔道友。”
“多謝。”自覺說了大話的崔茗臉有些紅紅。
眼看還有一小段路就到達輪塔,衣擺上繡著暗色回紋弟子服的山宗弟子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誒,二位道友且留步。”
說話的是一個下垂眼、麵容勉強清秀的高個子修士。
他踱步自人群裏走出來,尾音故意拉長。
魚闕一看麵前此人,前呼後擁,嘴臉得意,便知道他肯定是來挑事的。
此時出頭沒有意義,且聽聽他們想幹什麽。魚闕不動聲色,倒是崔茗規規矩矩地向他們問好,而後不解:
“道友何故攔住我等去路?”
“聽聞宗門裏來了兩個洲外修士,特地來見識。二位道友也知道,我蓬萊洲因地勢和神禦緣故甚少和六洲來往,這一來二去的,倒叫兩洲修士平白少了許多曆練的機會,怪可惜的。”
山宗弟子向來在蓬萊洲蠻橫,這次也看不慣這兩個洲外來的修士。
高個子修士頗為盛氣淩人,傲慢得很:“不知二位道友可否與我們切磋一二,也叫我等知道六洲術法的妙義,有差距對比才有修煉方向不是?”
兩人看著他們都沒說話。
這些家夥修為不算太高,但也有結丹金丹境界,看裝束也不是普通的弟子,行為卻不夠沉穩。
想必是才進入內門不久尚且急躁,容易被人鼓吹煽動為出頭鳥的內門弟子。
“怎麽?道友不願意?”
見兩人都不說話,那高個子修士似乎有些惱,出言挑釁:“難道洲外弟子,連應邀切磋都不敢麽?”
兩人還是沒啥表示。
此人的視線更多的還是放在身側的崔茗身上,魚闕明白,他們不是衝自己來的。
大約還是像今天在山腰那處聽到的那般,有意排擠崔茗。
可崔茗出身藥王穀和棲聞宗,專攻醫修,哪裏又是他們的對手?
“果然是侯門子,隻會借助血親的便利登頂,連應邀都不敢,看來也不過如此。”旁邊有人嗤嗤笑,落入兩人耳裏,像是攢動的蠅。
“不過是一隻下身發亮的螢火蟲,隻靠著和掌門的血親關係進來罷了,為何不應戰,連劍也拿不動?”
“哈哈哈……螢火蟲。”
身後那些弟子也跟著笑。
螢火蟲形容靠女人獲得名利發光發亮的男子,是一句蓬萊洲的俗語。
東洲有類似的用法,想必娘親是蓬萊洲人的崔茗也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螢火蟲比侯門子還要惡毒,將崔茗說得是一臉羞憤,他正想出聲反駁,被劍攔住。
魚闕用銜尾劍橫在崔茗身前,銜尾劍出鞘一寸,劍身寒光閃閃。
“我等不過是在貴宗稍做停留,不日後便自行離開,井水不犯河水,道友用不著把話說得那麽難聽。”魚闕語氣淡淡。
“難聽?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那人又道。
她撩起垂紗鬥笠的一角漏出麵容,表情愈發冷漠:
“崔道友乃我仙林宮外門三宗弟子,也算是我的同門,他主修醫藥二術,劍術二修想來略遜一些,道友若是想見識中洲的術法……”
“我作為七脈弟子更有資格,不如與我比試?”
“你?”
那人上下打量麵前個子算不太高,穿著樸素卻不失飄逸的少女,語氣懷疑。
魚闕將垂紗鬥笠摘下來,小心收進芥子袋,揚起臉,語氣堅定:
“是我。”
原本修士切磋是要在專門的場地,但山宗自有自己的規矩,他們可以用術法壘起一塊場地,比賽時有專門的教管看著,雙方都有證人在場就行。
這群人為了刁難崔茗,連教管都架來了。
“餘道友,你……”崔茗見魚闕為自己出頭,很是驚訝,“其實不必和他們出手。”
他被說笑兩句也沒事……
“不,崔道友。”魚闕說:“你有這等心胸抱負,確實不該被這些隻會被人挑唆鬧事的蠢貨挑釁侮辱。今日隻為證正道之義,我會出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維護他,崔茗愣住,捏了捏衣角,也認真點點頭:“如此便多謝餘道友。”
魚闕反手抽出銜尾劍,將劍鞘交給崔茗。
她雖個子不高長得有沒什麽攻擊性,但一臉的肅殺是完全鎮住在場的山宗弟子。
“我來與你切磋,若是你輸了,便自己去山宗長老麵前陳述自己的過錯罷,無故挑釁其他修士乃是中洲修士不可犯的戒律,若山宗不是師出無名的宗門應該也是有此條戒律的。”
“行。”那修士完全沒有將她如此正派的話放在心上:“若是你輸了呢?”
“隨你取笑。”
魚闕總是能一本正經的說出這種叫人猝不及防的話來,對麵修士聽得愣了下。
“什麽?”
“隨你取笑。”她又補了一句:“技不如人,出來丟人現眼確實難堪。”
“可以。”
他覺得這家夥是有點有趣。
畢竟其他沉不住氣的人會說一些諸如“你可來取我頭”這種囂張的話,或者根本就不會應邀參戰。
但她居然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慫的話,真挺好玩,中洲來的修士都這樣麽?
兩人都是金丹境界,打起來也不算欺負人。
見魚闕和那人對峙,崔茗握緊那劍鞘,看起來頗為緊張,“餘道友……”
“沒事,今日之後,他們不會再胡言亂語。”
魚闕看也不看他,語氣冷淡。
在身後看戲多時的弟子們迅速以術法壘起土台,為兩人圍了比賽場地。
這突然之間立起來的擂台,也吸引了不少禦劍路過此地的弟子駐足觀看。
魚闕作揖,自報家門:“晏樓,七脈之木靈根仙林宮草台峰嫡傳弟子,請道友賜教。”
那修士懶得做樣子,潦草道:“奚泉,山宗內門弟子,請賜教。”
兩人同時發力,魚闕震劍出鞘,劍氣擋住了奚泉的攻擊,同時念咒,交疊,各自的法術碰撞,水刃與水槍交織。
山宗弟子的術法傳承自古海國,和中洲的術法不太一樣,詭譎多變。
奚泉展開護體罡氣把近身的魚闕震了出幾米開外,接著劍上生風裹挾水流,分五股為繩欲困魚闕,被銜尾劍一劍斬開。
但他瞬間到達魚闕麵前,魚闕要擋,但又被罡氣震出去。
這罡氣確實有點東西。
手臂震得發麻的魚闕長發散開隨風浮動,她的瞳孔爬上黑色的紋章,觀察奚泉的攻擊路數。
崔茗對她眼睛裏生出的魚兒很是感興趣,眼睛追著她看。
見魚闕防守按兵不動,奚泉五指成爪再度朝魚闕進攻,爪風帶起腐蝕的毒霧。
居然是毒……山宗弟子也修毒麽?
“我山宗的術法如何?可還比得上中洲。”奚泉逼近,氣焰囂張。
反應過來的魚闕而後翻身躲過攻擊,伸手在他的肩胛骨處一點,強大的脈衝把奚泉打了出去,連折了五六棵樹。
煙塵未消奚泉又衝了上來,他指尖出現麻痹符,灌注靈力甩向魚闕。
奚泉也用毒,似乎用得不差。
山宗也用毒?
魚闕眼神裏閃過一絲不解。
兩人以水訣和毒修過招,魚闕覺著他用的毒實在奇怪,一直在試探他的底細。
而奚泉見她一直躲閃,更加得意,水流裏纏繞毒霧。
這等攻擊頻率在擁有雙魚瞳的魚闕眼裏並不算密集,她倒轉身形躲過,正想出招速戰速決,突然察覺靈氣在腹中逆時針倒轉,金丹生熱。
仿佛有糜麗紅花在金丹出盛開,毒蛇自神魂深處抬起頭,盤繞金丹——神魂震動!
正是魚闕一瞬間的愣神,奚泉十指成爪,攜毒霧如狩獵的豹一樣衝她而來,幾欲將她撕碎。
但她傳承的是草台峰五毒,完全不怕,被閃身躲過了。
魚闕抬劍擋下奚泉的聚力一擊,轉瞬便來到他身後,扼住了他的後頸。
奚泉爆氣震開魚闕。
她自空中扭身落地,結印以翻騰的浪花形成的牢籠困住他,奚泉試圖破除,魚形的浪花如箭一般惡狠狠截斷奚泉的水訣,破了他的罡氣。
奚泉想再起,不料場地外未幹的水汽學著他此前的路數凝聚化繩束縛,劍氣隨之而來。
在簌簌的風裏,山宗的陣法破了,勝負已分。
“如何?”
金丹無故發燙令魚闕多有不適,但她臉上並未表現,她向來謹慎,斷然不能讓人看出異常。
“是我輸了。”
雖然都是金丹境界,但交手期間,讓奚泉得意的毒修在她麵前好像不值一提。
他有些挫敗。
“道歉。”
銜尾劍抵在他麵前,寒氣森森。
“……對不起,崔道友。”
奚泉一向願賭服輸,對這場比賽還是服氣的。可對崔茗說話的語氣,依舊不情不願。
他就覺著崔茗是螢火蟲怎麽了。
不過是連劍都拔不出來的螢火蟲!
崔茗的注意力都在魚闕身上,倒是沒太計較其他。
“記得去長老會前認錯,別再做蠢事情了。”
技不如人,確實會讓人難堪。
魚闕將劍收回,按照中洲的禮儀給那弟子作揖,不再看他一眼,摸出垂紗鬥笠戴上,轉身欲走。
“走了,崔道友。”
崔茗轉頭看了看奚泉,濃眉之下的圓眼帶著漠然,又似乎不是。
他笑了笑,轉身隨魚闕離去。
*
倚在欄杆邊上的玄衣少年看著遠處灰藍道袍的少女摸出垂紗鬥笠戴上離去的身影,將目光收回來,轉頭望向堂中的素衣女人。
“你便是那個由鉤夫人教養出來的孩子?”
晏靜休端坐珊瑚寶樹雕花交椅上,有道童來奉茶,茶香嫋嫋間,她審視麵前的少年。
玄衣的少年裝束很乖,他的眼睛漆黑,束起來的長發也漆黑,當得起雪膚烏發,眉眼之間依稀能見故人的影子。
“太姑姑好記性。”
晏瓊池離了欄杆入堂,背著手立於長輩麵前,沒有應允絕對不落座。
這個時候他倒是認認真真恪守教條來了。
“那毒婦害晏氏至此,你為何不見一絲憎恨?”
“若是沒有母親,也便沒有今日的我。”
他臉上是柔柔且禮貌的笑,說話很周全,“萬事皆是機緣,何來憎恨不憎恨。”
晏靜休看著清亮的茶湯,回憶起往事:
“自這毒婦進入晏氏做幕僚開始,晏氏便從內部開始烏煙瘴氣,積攢多年的根基差點被她毀壞,實在是可憎。”
“真人不必憤恨,”晏瓊池還是笑著,但語氣冷漠:“如今鉤夫人不會再有複生的可能,我保證那個死法很適合她,她會喜歡的。”
晏靜休聞言輕哼一聲,想起總是閉目掛著虛偽笑容的黑袍邪修鉤夫人。
這邪修自從以天地一脈的寶物為投名狀進入晏氏成為家主的幕僚後,對燭玉京的影響非常惡劣。
少主晏瓊淵出世便患不可逆轉之症,她帶來的那個東西恰好能緩解他的症狀,因此取得主母信任。
但後來主母懷胎六月暴斃,她以惡毒的陣法保全主母腹中孩子性命,使得小少主順利出世。
她以大少主實在需要一個新的軀殼裝魂重生,作為兄弟的不詳之子軀殼合適但仍需改造為由,得以親自撫養這個她用陣法保全的孩子。
不過後來他的天賦初現,家主就沒有同意他成為兄長續命的軀殼,承認他為晏氏的小少主。
倒是這鉤夫人最後取代真正的主母成為二位少主的嫡母。
晏氏和少主們至此深受荼毒……但她不甚在意虛名,誰也不知道她的真實意圖。
鉤夫人發動對晏龍庭清洗的斬龍之亂,晏靜休被迫放棄晏氏,假死帶著親信出逃蓬萊洲,至此很少再有晏氏內部消息。
“……你且坐吧。”
雖然鉤夫人之死叫人痛快,但心酸還在。
晏靜休微微歎氣,收了思緒,“說說吧,你來蓬萊洲這是為何?”
“小輩斬獲七脈爭鋒一甲,隨著仙門的師兄師姐一同前往蓬萊神宮領取法器陰陽鏡。”
晏瓊池在一旁的椅子上撩袍坐下,笑容乖乖的,“不過來的路上,出了點意外。”
“什麽意外?”
“困龍峽異動,真人聽說了吧。”
晏靜休嗯了一聲,“略有耳聞,困龍峽乃是漩海必經之路,但是多年一直平靜,此番異動倒是顯得可疑。”
“他人隻知惡蛟異動,但不知困龍峽鎮壓在海下的寶物——五番印失蹤。”
少年說道:“真人作為晏龍庭庭主,應該清楚作為險境裏天材地寶作用都是什麽,不過現下被盜,想必漩海之上再無平靜。”
“五番印無故失蹤,蓬萊神宮會處理此事。”她自然也知道困龍峽下的五番印,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異動的緣由。
困龍峽是奉了天人旨意修建的隔絕蓬萊洲與中洲的天塹,航道隻在特定時期開放,鎮壓海水之亂的五番印被盜,蓬萊神宮確實不會坐視不理。
“五番印現下就在山宗。”晏瓊池對來意也不多做掩飾,“山宗之人偷盜五番印,失竊多日蓬萊神宮未有動作,真人覺著他們會管嗎?”
作為晏龍庭上一代庭主的晏靜休自然聽出了他的意思,“怎麽,你想要?”
“是。”
晏靜休不會阻攔,點頭說,“本座知道五番印在山宗,你想盜取有些難度。”
“山宗有本事盜取五番印,便就不會是沒有腦子的長蟲。”
“小輩知道,”晏瓊池一笑,“所以這來請真人的照拂來了。”
“你想要本座如何幫你?”
“真人隻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可……若我能順利取得五番印,真人多年所求也能得償所願哦。”
兩人都出身晏氏,對天材地寶的喜愛那是流淌在血脈裏。
晏氏家訓——“我們隻愛彼此”烙印神魂,所以在掠奪寶物的時候對自己人格外寬容。
晏靜休微微歎氣,嗯了一聲。
太和真人作為山宗六門之一,有不少禁製的權限,座下弟子又把控著很多山宗的機關隘口,想要潛入山宗的禁地,尋求她的幫助錯不了。
不過代價是什麽?
“多謝真人。”
“……你和那孩子認識麽?”
晏靜休離開得早,不知道鉤夫人從陰路捉住逃出生天的魚闕,將她作為養女和晏瓊池養在嘯月山莊,兩人自小一塊長大。
“認識。”
“她身上那把劍乃是魚氏家主魚鬥雪親自送到晏氏意為結成姻親的秘鐵打造,本座見她對晏氏的情況很是了解,又是魚鬥雪的孩子……她是和你兄長結姻親了麽?”
“這倒沒有。”少年烏沉沉的眸子掠過不悅,“魚氏覆滅,先前的約定都做不得數,真人。”
“世家宗門的束縛太多,我覺著她逃了出去很好,不必做家族的犧牲,什麽姻親什麽聯結,我都不高興在她身上鎖著。”
晏瓊池語氣淡淡:“況且以後和一個軀體不斷冒著腐爛氣息的人睡在一塊,這太噩夢啦,我寧可她和身體健全的鄉野村夫相愛,不願她這般。”
東洲的大族除了實在是利益衝突的幾個不合以外,全有結姻親的情況在。
再說世家宗門對弟子的俗世約束沒有七脈那樣高,若是修道路上有鍾意的,結成道侶一同修煉也並未不可。
魚、晏雙方並不是沒有這方麵的來往,但是世家宗門的嫡係結合,他們倒是沒有過。
那些珍貴的秘鐵和海國礦,正是兩方給出的誠意,魚鬥雪想要女兒和晏氏的少主結合,以備振興逐漸沒落的魚氏……或者有別的原因。
總之雙方都有意願,至於選定哪位,魚鬥雪沒有定奪,但她當時肯定是意屬大少主晏瓊淵。
不過說到底,聯姻是權與利的結合。
很多時候大抵與情愛無關。
縱使在體量龐大的世家宗門麵前,繼續擴張的野心也不會休止。
“……罷了,既然是後輩的事情,由你們自己定奪,本座也決心不再幹涉燭玉京的任何事務。”
晏靜休掃了一眼提起魚闕語氣就有細微變化的少年,喝茶:
“你若是真的關心那孩子,為何不阻止她前來蓬萊洲?”
“本座覺著你對蓬萊洲的情況並不是一無所知啊,你應該知道的吧?”
“複仇之火無法由外人撲滅呐。”
晏瓊池以手支頤,撐在小桌上,眉眼透出些許感慨,“攔不住執著之人撲向真相的大火,也許經曆過真正的心碎之後才能徹底長大吧。”
“哼,隻怕你還有別的心思。”
“確實有幾分僥幸在。”
晏瓊池沉默了會,又笑,笑容是晏氏子弟一貫的做派,看起來溫雅端正,乃是振振君子之風。
“今日該說的都說了,小輩就不打擾真人啦,之後還請真人多為照拂才是。”
他起身,朝麵前的太和真人作揖,而後自暗處裏離去,正如他從黑暗中來。
晏靜休注視那一方沒有光的角落,憑空召出一麵鏡子,垂下眼睛,看鏡中的影像。
*
“晏道友真是好身手啊,這般精彩的對決一如七脈爭鋒之時。”
跟在魚闕身旁放緩步子的崔茗忍不住誇獎:“我受師門的邀約去觀看了七脈爭鋒,看過餘道友的比賽。”
“世人直道仙林宮弟子皆是木靈根,但萬萬沒想到餘道友居然是水靈根,啊呀,這可叫人詫異。”
“各大仙門都坐擁著本門派相性的靈脈,修士隻有在如此充沛豐盈的靈脈環境修煉,因此七脈仙門的派別劃分日漸嚴格,大家都想著快些修煉突破原有境界,但是餘道友和大家都不一樣呢。”
崔茗又忍不住疑惑:“餘道友的水決和毒修都融合得很好呢,隻不過這樣修煉的進度會被拖慢吧?畢竟水係靈脈可是在青鸞闕才能更好更快的修煉,不知餘道友為何……”
關於為何要拜草台峰,魚闕自己也不知道原因,隻是晏瓊池要她拜雪浪道君,她便照做。
師尊果真將她收為弟子了。
不過水靈根學木係仙門的術法確實要費勁些,她為了不給草台峰丟人,非常努力地專研融合師尊所傳授的術法。
崔茗聒噪了些,心裏有事的魚闕隨便扯個理由打發他,“師尊恰好有意願開發其他靈根和本門術法的融合,我不過正好被選中。”
“這樣嗎……我看餘道友的術法不太像是中洲哪個流派的,為何有些像是蓬萊洲的術法?”他觀察倒是很是仔細。
魚闕也察覺了,她的水流並不是東洲那直來直去的,而是有些婉轉的帶著浪花和卷兒。
此前她是沒注意到有什麽不同,水訣生成的水流都差不多,但今日和奚泉的水係術法一比較,確實有些相似。
難道是因為她承襲的是魚氏水訣的緣故嗎?魚氏到底此前隸屬古海國……和蓬萊洲的術法更像也不奇怪。
她心不在焉地扯了幾個理由搪塞。
崔茗看出她興致缺缺,撓了撓頭,沒說什麽了。
二人並排走到輪塔藏書閣,互道一句再會,便各自去尋自己感興趣的書籍。
魚闕先尋了個角落吃九蟾丹穩固金丹,緩了好一會,發熱的金丹才逐漸冷靜。
看來將金丹鎮一鎮才是亟待解決的……不過師尊聯係不上,追螢始終沒有回玉簡。
魚闕看了看毫無反應的玉簡,歎氣,將其收好。
聯係不上師門,是因為離得太遠的緣故?
倒叫人心亂如麻起來了。
輪塔藏書閣一至四樓的書籍魚闕全然翻過了一遍,能找到的有用的東西不多,古海國的秘史被她推理得大差不差。
經過這次切磋之後,魚闕有了些新的思路。
要是能研究一番關於蓬萊洲術法和魚氏術法的相似之處就好了,況且山宗也教習毒修麽?
奚泉會用毒,其他人應該也會的。
應該找太和真人詢問一番山宗教習的是什麽毒法,可她沒有時間了。
她無心留在此處,若是待的時間太久難免會招人注意,行動太密集倒叫容易看出動機來。
這裏是肯定沒有她要的東西,不知道輪塔的五樓和六樓藏著什麽。
她此處前來就是為了潛入禁區而做準備。
魚闕的目光屢屢不自覺地落在那通向黑洞洞上方的樓梯。
路過的侍書者發覺到了魚闕的眼神逐漸不對,看了她一眼,眼神帶著懷疑。
回神的魚闕故作無事,將視線撇向一旁。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晏晏:(拖住魚鬥雪的腿)看看我吧!
魚闕:……你在做什麽?
晏晏:求咱們娘親指婚,我要穩穩的蓋章才踏實……你實在看不上我也可以,但是千萬不能跟晏瓊淵這個病癆鬼在一起(臉鼓起)
魚闕:
:)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