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蓬萊秘史01】
◎遊曆蓬萊第二天◎
“你怎麽會在這裏?”
待崔茗背著籠箱近到跟前時, 魚闕問,“不知道崔道友的目的地是哪裏。”
“我要去山宗。”
“山宗?”
魚闕不太了解蓬萊洲上的宗門勢力,心裏稍稍記下, 但麵上並未有什麽表示,點頭說:“祝你路上平安。”
“那麽魚道友是要去哪裏?”
崔茗左右看看沒看見有夥伴在她身邊, 語氣不解:“你一個人麽?”
“是的。”魚闕說, “我一個人。”
崔茗想起來那個倚著船舷仰頭看天而後將視線轉向自己、傲慢又冷漠的少年,有點疑惑, 先前魚闕不是跟他玩得挺好嗎?
怎麽這會子就是一個人了?
“魚道友的目的地是?”
“目前還不知道。”
她如實回答, 肩上的霧魚用尾巴拍拍臉頰提示她前方又有線索。
“要結伴同行嗎?”
“不用”
“那好,也祝你路上平安。”
崔茗很禮貌地和她道別, 仿佛隻是遇見了普通都寒暄, 見她沒有同行的意思便又趕路。
兩人分別後,魚闕繼續跟著霧魚向前走。
慢慢接近城中, 人情味才漸漸濃重, 縱橫交錯的巷子街坊, 擺攤的商販、遊人交織, 寂寥的長街終於喧鬧起來了。
而魚闕跟著霧魚穿行其中,陷在小巷裏出不去了。
她觀測半天,並無發現周圍哪裏不對,定睛看肩上的霧魚, 發現它異常的在打轉,眼睛變得渾濁, 似乎是法力失效。
仔細一思索, 大概是喂的血不夠, 要重新施法續上法力才行。
長長的小巷堆積著貨品, 有人來往, 魚闕打算找個無人的地方做法。
沿著小巷走到底,到了零星的居民區,確認四下無人,魚闕劃破指尖。
這些秘術還是不要叫人看見為好。
眼中的黑色紋章慢慢浮現,魚闕突然聽到了有人聊天的聲音。
是兩個老媼在交談。
似乎就是普通的兩個老朋友聚在一起拉些家長裏短,說的話大概是蓬萊洲的方言。
中洲和東洲的方言還有一定的共通之處。東洲的俗世方言軟軟糯糯,晏瓊池倒是會這個,他的嗓音說方言好聽得很,像是含著糖在說話。
魚闕不會說,但入世修行聽多至少能夠聽懂些許。
可蓬萊洲的方言連貫,很不一樣。
很幹脆,帶著古意的美。
正當她想著要不要離開再找一處地方施法,畢竟這奇怪的術法被人看見多有不好,而這兩個老媼的對話裏出現了“跳水玄殺”一詞,讓魚闕愣住。
跳水玄殺,是魚氏秘術裏能夠接通神魂的招式的名字。
魚闕不知道為何魚氏秘術的招式名字那麽奇怪,什麽跳水玄殺、秋衣孤裘。
《太九海國秘術》裏的招式還好些,海月境,靈寶雙魚瞳倒說得過去。
相比之下仙林宮的技能名字都很有意境,什麽落英繽紛、摘葉飛花,叫人一目了然。
因為一瞬間的好奇,魚闕探頭去看那兩個坐在搖椅上曬太陽的老媼。
隻是兩個耳垂很長的老婆婆,穿著粗布衣裳,看起來淳樸得很。
兩個老太太似乎是發現魚闕探出來的半個腦袋,樂嗬嗬地用方言朝她打招呼。
魚闕沒聽懂,眨巴眼睛。
她們這才意識到這個小姑娘可能是外鄉人,換了中洲話,問她在那裏做什麽。
“……路過此地。”魚闕從角落裏出來,在老婆婆麵前,她又是個有些局促的小女孩。
“唔喲,小姑娘模樣好乖。”
老婆婆誇獎。
“偷偷看做什麽啦?”
“我有、有幾句話想請教兩位老人家。”
“那你說便是了。”
“……跳水玄殺?”
魚闕清了清嗓子,學著她們的語調念出這四個字,“請問老人家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跳水玄殺?”
老婆婆為她扭捏的發音哈哈一笑,很和藹,糾正她發音,玄的音調高一些,意思可能是:“什麽什麽的相接之地。”
“相接之地?”
“哦,這個詞更古老一點的意思,指的將什麽縫合起來。”另一個老婆婆補上,“是的是的,就是把什麽東西補起來。”
“大縫合?”
這麽直白樸實無華?
“誒對對對,就是大縫合的意思。”
兩個老婆婆就著這個跳水玄殺議論起來。
不過說來說去,都和連接或者縫合有關。
“所以跳水玄殺,是蓬萊洲古語裏縫合連接的意思?”魚闕在激烈的爭吵裏,隻插上了這麽一句。
“是啊。”
魚氏秘術記錄的招式技能,居然和蓬萊洲的方言那麽像?
魚闕撓了撓眉毛。
仔細一想,是了,這可是龍神時代傳下來的秘術,用古海國的語言難道不是很正常的麽?
再加上魚氏本家又是古海國十一島裏的一部分,保留一定的古海國語言是可能的。
倒是她孤陋寡聞了。
她很好奇,其他的招式名,又是怎樣的意思……看來這蓬萊洲跟魚氏確有關係,此前早該想到的。
要是能找到更多記錄古海國的文獻就好了。
“這裏有新鮮的果果,伢女要吃嗎?”
“不用了,謝謝老人家。”
話雖如此,兩個熱心的老婆婆還是給她裝了很多紫色的果子,要她在路上吃。
蓬萊洲民眾還是很熱心的。
辭別兩個老婆婆後,魚闕找了個地方給霧魚喂血,吃過血後的霧魚重新振作,繼續前進。
*
心裏琢磨古海國十一島和魚氏關係、心情複雜的魚闕跟著霧魚直直地穿過嗤汾城,又從西角離去,沿著一條泥濘的山道前進。
奇怪,目的地不在嗤汾城麽?
那就是霧魚追蹤術法出了問題。
這不能怪她學藝不精。
魚氏覆滅太突然,當年還是小孩兒的魚闕自然沒來得及將娘親教的秘術學純熟,總有一些術法總是不得要領。
比如跳水玄殺……啊不,應該是大縫合術,她雖然知道有這麽一個招式,但是從來不敢輕易地用,多虧了崔茗那日再船上為她開解,這才領悟多年的疑雲。
不過藥王穀密宗居然和她魚氏的招數有共通之處,確實難得。
看來有機會得拜訪一下藥王穀。
又朝西角山道走了半個時辰,周遭的植被越來越密,山道兩邊的凡民越來越少,天空依稀能看見禦靈而過姿態瀟灑的宗門弟子。
不知道蓬萊洲的宗門勢力如何。
中洲宗門勢力繁多,在此前的入世修行裏魚闕也接觸了不少,隻不過關於蓬萊洲的勢力嘛,她確實沒有耳聞,半封閉的蓬萊洲對她來說,實在是……
“多謝道長,要不是道長,我今日就要命喪這不通人性的靈獸嘴下。”
又有一老頭嘶啞的聲音打斷魚闕思路。
“老人家快止了話,等下會有些疼,請老人家暫且忍一忍。”熟悉的聲音,含蓄內斂。
魚闕循著聲音找去,隻見在一簇紫色草叢後有一坐一跪兩個人。
一個戴著鬥笠的老頭坐在地上,卷起來的褲腿下是猙獰的傷口,一個穿著麻衣弟子服的青年跪地為他治療。
盈盈的綠光自他手掌溢出,傷口的皮肉迅速愈合。
“你取這兩副藥,回家煎藥吃,我這術法隻能治你的外傷,但受驚的驚悸還得以藥調和修養。”
崔茗低眉順眼,嘴上囑咐,從一旁的籠箱裏取出幾包黃紙包著的藥材,鄭重交予那老人家。
又扶了那老人家起身,妥帖地給他收拾散落一地的物件。
老人家背著行李又是好一番感謝後離去。
“啊呀?魚道友?”
轉頭要收拾自己東西的崔茗發現魚闕,展顏一笑:“你怎麽在這裏?”
“……路過。”
魚闕大方地走出來,仍然是不解:“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正在趕路,而後聽見有人呼救,過來發現那位老人家受傷,於是停下來為他救治。”
“崔道友走山道趕路?”
趕路不應該選在寬闊平坦的大路麽?
“這條路正是通往山宗。”崔茗奇怪道,“魚道友也要去往山宗?”
“不……”
事實上魚闕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裏,眼下身上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兩片魚鱗。
這魚鱗化成的霧魚能夠循著那怪魚的氣息尋找,但具體位置在哪裏,什麽時候能夠找到,她也不大清楚。
但霧魚要她向前是一定的。
“看起來我們有好長一段路能夠同行,一起結伴如何呢?”崔茗收拾地上的草藥,他細心地將它們攏好捆紮,一麵又同她說話。
“……崔道友為何一直背著這個籠箱?”
有東西放在芥子袋不就好了麽?
帶著這樣一個籠箱,入世修行也不方便。
崔茗靦腆羞澀一笑,“我的芥子袋算不得高階,裝不了太多東西,裏麵總是裝著很多藥材,藥材用不完但是芥子袋不夠用……每次整理都騰出來很多藥材,丟掉可惜於是我配成藥分發給有需要的人,籠箱裝著方便取用。”
藥王穀靈草豐盛,他入世修行時常施藥給他人,這也是一片赤忱的善意。
“可以一同前行麽?”
崔茗背上他的籠箱,問道。
“好。”
*
梧桐小莊。
青鸞闕眾人已經規劃好了去往樹國郡的路線,拿到法器後如何快速返途也計劃得明明白白。
這群家夥看起來那麽不著調,但是辦事確實有效率在的。
蓬萊神宮,據說曾經是龍神的宮殿。
隻不過在龍神征戰天界敗落之後,這裏便被天界接管蓬萊洲的使者改成了接待天界的宮殿。
本次七脈爭鋒神品法器,也來自天界。因為兩界連接不便,所以由蓬萊洲代為轉接。
蓬萊洲相當於是個中轉站。
青鸞闕的師兄師姐們對去往蓬萊神宮的興致很大,倒是七脈爭鋒斬獲一甲即將抱得神品法器歸的小師弟本人好像不大高興。
此刻他骨頭懶散地坐在梧桐小莊的石亭子裏,手指挑玩脖頸間的黑蛇項圈,神情懨懨的。
像是丟了東西的小朋友,看起來在生悶氣,連昔日裏笑起來尖尖的虎牙都帶著不高興。
“晏師弟,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打理好一切的琚師姐見他獨自坐在院子裏,於是走過來打招呼,可左右看看,不見那個小姑娘:
“魚闕呢?跑哪裏去了?”
琚師姐此刻又明白了點什麽,問:
“你們兩個鬧別扭了?”
她對誰的好似自家親姐姐那樣,從來都是有話直說的利爽:
“這可不行啊,晏師弟。”
給你機會你怎麽不中用?
“魚道友有事先行一步,並非是我的緣故。”晏瓊池以手支頤,眉眼低垂帶著點被爽約或者被拋下的少年人之哀怨,“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我原以為她是跟著你一起來的,跟風化及黎含光關係也親近,再不濟是跟他們來的,結果她真的一個人麽?”
琚師姐也沒想明白魚闕來做什麽,隻得安慰幾句小師弟。
眼前的小師弟可跟平日仙門高徒世家子弟的高冷自持不太一樣。
果然是……有了情意的少年人麽?
啊呀呀,看來是沒跑了。
她會心一笑,不巧有人叫她,對晏瓊池道一句快些振作以後還有機會見麵,便去辦事。
琚師姐走後,心情尚且不悅的晏瓊池想了想,摘下脖頸上的黑蛇項圈。
那項圈化為一條矯健的小蛇,盤繞在他指尖上,嘶嘶吐信。
黑蛇一看自家少主這副模樣,不敢說什麽,縮了縮脖子,有些心虛的想:我哪裏知道魚闕前腳剛回房,後腳就溜了,少主你別不是在生我的氣吧?
“她現在在哪裏?”
“少主,這裏是蓬萊洲,我用術法會被發現的。”黑蛇搖頭,它也不知道魚闕往哪裏去了。
該死的蓬萊洲啟用那麽大規模的魔氣檢測術法,這不是束縛住它的手腳……黑蛇甩了甩尾巴,啊不對,它沒有手腳。
“應該在去往山宗的路上。”
晏瓊池隻能隱約感覺到一縷要散不散的桂花奶香,正是山宗的方向。
怎麽好死不死的往山宗去了。
晏瓊池在思慮山宗和五番印失落的關係。
“那個崔家子,大概率也是要去山宗的,”黑蛇說有些擔心:“他們兩個不會遇見吧?”
“大概率會遇見。”晏瓊池語氣淡淡,“他會放過向魚闕套話示好的機會麽?”
“萬一魚闕真的……啊呀呀,被騙了怎麽辦?”
“讓她見識人性醜惡也不是不行。”
被拋下的少年嘴上這樣說,有點賭氣的意思:
“和蓬萊洲斷聯許久,我是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如何。罷了,小姑娘總要長大的,到時候死傷任她去。”
“確實,咱們不管她了吧。”
黑蛇頗為讚同,它總覺得魚闕太固執太執拗,冷漠但又不完全冷漠,尚對他人抱著希望,那崔茗看起來這樣偽善,能是好人麽?
該讓這單純的少女知道知道人心之險惡才是!
“你跟著她。”晏瓊池說。
黑蛇的尾巴垂下,有點蔫蔫。
它就知道!
“可是少主,你神魂開裂……”它試圖斡旋,總之話裏帶著抗拒。
“我自有分寸。”
你才沒有分寸!
你果然還是擔心她的對吧!
黑蛇想起來自己第一次遇見晏瓊池的時候。
它作為禍蛇被鎮壓在東洲詭海底下已經記不清多少年,昔日巨大的身軀慢慢石化,隻剩精神遊離化形為這副幼蛇模樣。
這瘋子隻靠著一把乾坤尺潛入詭海之路,一路創到封鎖它巨大蛇軀的深處,將它抓了出來。
——以昔日的盟約再次臣服於我,效忠你的主人。
少年的嘴臉是那樣狂妄。
堂堂極淵之蛇,憑你說一兩句話就能讓我做狗麽?
雖被困住但它並不是沒有轉圜之地。
正要死鬥,不料他使用三千夢魘令它陷入夢境,使得它受到三千個夢魘的攻擊。
三千夢魘的可怕在於這些攻擊會實體出現在身上——一如……那個踩著夜之清暉照管人世黑暗的神君。
夢魘攻擊殺得它傷痕累累不得不臣服,這可比比那隻不入流蜃精的手段更加殘忍。
打完後少主鄭重許諾會給它想要的殺戮,可謂是一手惡狠狠大棒一手不算甜的糖。
可是這樣一個殘暴的人……黑蛇想起來他在夜色下低頭認真的注視那個睡著的少女,吃掉她的噩夢……咦惹,饒是驢都能被感動了。
可惜魚闕沒醒過來,少主的努力沒有被看見。
悶著騷了屬於是。
它也不敢說什麽,少主開心就好。
共生之後,它能夠感覺到少主對魚闕的情意,它不能理解既然歡喜為什麽不直接告訴她……不過也是,這等軟肋就要好好藏起來,他們要走的路太艱難,難免就被人逮住了軟肋要挾。
不過這魚闕也太遲鈍了,少主又這樣嘴硬。
嘴硬真是害人,也不知道少主什麽時候……它忍不住感慨,為別扭的兩人操心。
黑蛇忍不住歎氣。
“在想什麽?”
晏瓊池的聲音冷不丁傳來。
“沒什麽,我這就去,”
心虛的黑蛇尾巴甩了甩:“少主保重。”
黑蛇自一旁滑下去,鑽入草叢不見了。
晏瓊池的目光又從重新投在不遠處跟在黎含光身後的風化及身上。
直腰倚在美人靠,像是在欣賞什麽寶物,又像是在打量他可靠的朋友,笑了笑。
白珊在堂中吃著飯,一直在暗中觀察這大反派在幹什麽,看到他的表情一驚。
哇哢哢,出現了,反派標準的微笑。
反派此刻在打什麽算盤呢?
她記得原著裏,黎含光為了那個蓬萊蜃晶,可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怎麽拿到來著?
原書裏提過為這一顆蓬萊蜃晶,兩人前往蓬萊海深處,在懸殊差距之下,風化及以精血祭劍引來天雷才勉強擊殺那隻盤龍蛇,才得到霽水真人要的東西。
此番曆險,也讓風化及因禍得福。
由於心脈承受住了天雷貫穿,修為精進,直接突破元嬰,到達紫府。
不過除了蓬萊蜃晶,還有其他的幾味藥材,個個都好刁難人。
再說另一味藥霧霧草是生在飄渺幻境裏的天材地寶,儒門風家也不過收藏了幾棵。風化及傳訊回去,向父親求一棵來,因為七脈爭鋒失利還敢為他人討要天材地寶,逃不了吃一番苦頭。
不過可惜,千辛萬苦過後藥材齊全、丹藥練好,他們二人急急趕回黎郡,黎含光的母親還是沒等到這顆救命的藥,突發惡疾咽了氣。
活潑可愛的女主自此消沉好一段時間。
看起來跟反派好像沒什麽關係,但她不信他沒有在其中搞事。
如今魚闕不知去向,而換了攻略任務的她可謂是騎虎難下。
救命啊,師姐你到底在哪裏?
快回來救一個大命!
白珊心裏哀嚎。
風化及對向他投來的視線其中的深意一概不知。
跟在身邊一起遊玩的黎含光實在可愛,摘了花放在手心裏給他看,惹得他也染上了笑容。
美玉一樣少年望著麵前人的眼神含情脈脈。
背負太多的風化及終於能在這裏享受唯一的閑暇時光。
*
“不知道崔道友去山宗所謂何事?”
並肩而行的路上,魚闕先開口問話。
崔茗是靦腆害羞的人,若是沒有什麽事情值得聊,他便不會先開口。
“我娘親去世了。她最後的心願是希望我能夠回蓬萊洲尋找外祖,將她死亡的消息告知親族,再將她的排位安置在外祖母旁邊,我是來替她落葉歸根的。”
“可你娘親不是……”
你娘親不是出身藥王穀麽?
崔茗微微一笑,“我娘親是出自藥王穀沒錯,但我外祖家在蓬萊洲,她原先是蓬萊洲人士。”
“她和身為外門弟子的我阿爹相愛,為能夠在一起兩人私奔逃出蓬萊,逃到了藥王穀,重新修習藥王穀密宗。”
“原來是這樣。”
山道越走越幽深,到後來周遭的景色一變,層層疊疊的紫竹林、紫晶木漸漸的變換,終於得見蔥翠碧意,參天巨木交錯,樹須繁茂。
不見有港口靈鳥尖銳的呼哨,林間藏著的鳥叫落在清冷的山澗,婉轉可愛,倒是顯得不同了。
在鬱鬱蔥蔥之間,魚闕看見有零星幾個石像藏在草叢裏,身上掛滿了青苔,麵目被風雨侵蝕得不可分辨。
但是依稀能看出它們雙手合十,一致的朝著一個方向虔誠膜拜。
見魚闕剛露出那種詢問的神色,崔茗便先一步為她解答:“這些乃是祭禮石像。我娘親跟我說過一些蓬萊洲的習俗和傳說。”
“她說若是在蓬萊洲上看見麵朝一個地方朝拜的石人,不要覺得驚訝,這是古海國之人修築的祭禮。石人麵向的正是落敗龍神的埋骨之地。”
魚闕想起來在魚氏本家晝雲莊裏曾經有很多一樣麵朝這個方向深沉注視的石人。
竟然是這個緣故麽?
它們麵向龍神的骸骨所在之地?
那麽這個龍神埋骨地也要調查一番。
因為,她記起來,怪魚時常麵朝著這個方向仰望月亮,它的眼睛裏孤獨得很。
既然師尊說怪魚在蓬萊洲上,那絕對錯不了。而如今這小魚一直要她追著這個方向去,這個方向又是山宗。
“再走一段路就是山宗啦,魚道友要去往何處呢?”
“這……還沒有決定好。”
“天色不早啦,不如暫且跟我去山宗罷?隻要我麵見了舅……我娘親的親族,他們應該會為我們兩個提供住宿的。”
正好想不到理由潛入山宗,不如就跟著去試探一二。
魚闕點頭,說好。
二人一路走,聊些有關於藥王穀之事,聊著聊著,又扯到了麵前即將到達的山宗。
多虧崔茗的講解,關於這個宗門她才得以窺探一二。
山宗是蓬萊洲的四大宗之一,實力不輸六洲上的宗派,在其中修習的弟子多為土、水靈根,本宗依托巍峨之山建立,宗門領地龐大。
一條小小黑蛇打兩人身後不遠處的草叢裏冒出頭,看看魚闕,又看看崔茗,氣得咬了咬葉子。
果然和魚闕遇上了。
魚闕怎麽好像一點不設防的樣子?
哇啊,你為什麽會和少主以外的人聊那麽高興啊!
黑蛇憤恨地咬葉子!
“魚道友,不知道你的魚是哪個字呢?”崔茗突然好奇地問道。
“多餘的餘。”魚闕下意識地說。
“餘麽?”
崔茗並未覺得哪裏不對,語氣認真:“出門在外,必須得學會提防一些才是,有時候不能使用自己的真實姓名,以免招來禍由。”
魚闕是讚同的,若非需要,她是不會隨便告訴其他人自己本姓為“魚”,更多的時候她都以餘一字代替。
“那崔道友……”
“崔茗,是我的本名。”
魚闕為自己揣測崔茗感到羞愧。
崔茗好像確實是個不賴的人。
修士一般出行都以禦靈或法器代步,鮮少有人走山道,二人又是初來乍到,不便聲張也沒有使用禦靈。
所以二人走了許久也未見有什麽人打山道上走過,就這麽慢悠悠各懷心事,走到了一處青石台階跟前。
“我娘親說,沿著這青石台階走上去,就可以到達山宗側門。”崔茗看著石階說道。
“側門?”魚闕問:“為何我們不走正門?”
崔茗有些不好意思:“山宗依著巍峨之山而建,去正門還要繞好大一圈,我沒有禦靈……眼下天色不早,我們得快些走了。”
抬頭望去,魚闕能夠看見些許山宗的麵貌。
高大巍峨,有點類似青鸞闕的飛簷鬥拱,浮空廊橋下是傾泄的水柱,隻不過兩人自偏僻的側門,隻能隱約看見一些未被樹林掩蓋的部分。
側門牌廊下,有一個灑掃道童抱著掃把灑掃青石階,他見了兩人有些吃驚,隨後換上一副惡狠狠的樣子。
“這裏是宗門重地,閑雜人等一律回避!”
崔茗朝他作揖,“小道長莫見怪,我們是來投奔山隗掌門的,勞煩請通報一聲。”
“山隗掌門之名也是你這種家夥能直呼的?”道童更加不耐煩了,揮舞大掃帚想趕兩人:“走開走開,我沒空跟你們扯呼。”
“勞煩勞煩,小道長隻需要通報一句山槐之子前來投奔山宗就好啦。”
“山槐?”
道童似乎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說過。
上下打量他一番,粗布衣服,背著破爛籠箱,一副落魄的樣子,再一看身邊的女修,灰藍道袍,背著破劍,也不像是什麽正經宗門出來的。
不過,姓山,應該……
“這位小道友,她是我的朋友,通報時能不能也順帶捎上她?”
“你都還不一定能進山宗的門呢,就惦記著帶朋友了麽?”
道童收了掃把,還是那個帶點不屑的·語氣:“我不是主事,我沒有權力放你進來,不過你說你是山槐之子,那你們且隨我去見教管。他願意讓你們進來,那你們進來就是了。”
“有勞。”崔茗再朝他作揖。
魚闕也沒有什麽表示,像是對這種做派司空見慣似的。
兩人就這樣跟在道童身後,走完三百三十三個台階,進了側門。
道童領他們進去竹林裏一座建築裏。裏頭坐著一個正在處理事物的灰衫男子,這便是道童口中所說的教管了。
“你們是誰?”教管頭也不抬地問。
“晚輩乃是山槐之子,自中洲藥王穀來,希望能夠見到外祖一麵。”崔茗的禮數周全。
“哦?山槐?”
那教官抬頭,臉上甚是驚訝,上下打量他,而後謹慎地問:“你說你是山槐之子,你可有證據?”
崔茗自芥子袋裏拿出一塊白絹包著的令牌,放在教管的桌子上。
隻見那令牌上鐫刻著一個古樸的山字,有血紅色的光粒環繞其中。
緣咒,證明這物件是真切的血親之物。
教管駭然,再次認真打量起了麵前這個麻衣青年,此前的輕蔑收起來:
“是催山令不錯,不過還不能證明什麽,我會送你去見宗門的長老,請他們鑒定過再說罷。”
“好。”
教管的目光轉向一旁打量自己多時的魚闕,又問:“你是何人?”
“她、她是我的朋友。”崔茗看起來很緊張。
“朋友?可有身份證明?”教管似乎也不太看得上這般樸素的魚闕。
“我麽?”
魚闕有一麵代表東洲魚氏的九棱浪花旗,但是想了想,她拿出晏氏的山河流雲旗,壓在桌子上。
灌注靈力,山河流雲旗裏的幻象開啟,丹青山河憑空升起,流雲山嵐在其中氤氳,有鶴鳥自林間飛過。
這種世家的旗幟做得都很花裏胡哨,七脈的旗幟就隻會顯示簡單的圖案。
“你叫什麽?”
教管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了。
“……晏樓。”魚闕隨口扯了個化名。
“晏氏的人?”教管看了看魚闕,點點頭說:“既然你有這山河流雲旗,我也不好為難你,你們兩個一同隨我來。”
崔茗再怎麽埋頭苦學,自然也是知道六洲上大名鼎鼎的七脈六族。
他隻是很驚訝,魚闕為什麽會有山河流雲旗,難道是那位晏道友給的麽?
有些局促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麻布衣服,這個溫和的青年眉眼低垂,有些黯然神傷。
“怎麽了?”魚闕見他神色不太對,關切地問道。
“沒什麽。”崔茗輕輕歎一口氣。
教管起身開門。
門後是好比畫中世界的朦朧,教管率先進入,那畫中世界好似泛起的漣漪似的,吞沒了他的軀體。
兩人隨著教管一路來到道殿,路上的珍奇草木是魚闕沒見過的稀有美麗,道路兩邊也有古樸的石人雙手合十,朝向龍神骸骨的方向。
道殿修得恢宏,飛簷高挑,以龍紋修飾。
進殿恰好有長老殿的長老在此監管弟子們準備祭典事宜。
蓬萊洲依舊承襲了某些古海國的習俗,祭典較多,也是風俗使然。
魚闕好奇地掃了一眼這屋內遍布的繩結鍾鈴法器,其中最大的一個造型和暮敲鍾有些相似。
教管簡要地說明來意便退下了,向二人介紹這是白長老,告誡不可怠慢後便離去。
“東洲晏氏的人?”白長老先將目光看向魚闕,迫使她將視線從大鍾上收回來。
“是。”
得到回答的白長老請兩位小友下座,眼睛看魚闕,突然笑了一下說道:
“老夫早年和你們晏氏有些來往,不知道晏氏如今是誰在當家,老夫記得是有兩個少主的對吧?”
“小少主是水冰天品靈根,這可就難得了。”
他不像是知道二十年前晏氏的雨夜秘聞。
不知道晏氏小少主弑母殺兄出逃,像是叛逆的孩子和家裏鬧得不愉快,至今關係都未曾緩和。
但他又知道晏瓊池是少見的水冰天品靈根,想必是很早之前還和晏氏有著密切的聯係,所以清楚。
“是大少主晏瓊淵當家。”
魚闕端坐,老實回答,她心想要是晏瓊池在側,肯定會不甚耐煩討論此事。
“哦?這孩子根骨不錯,不過比起小少主倒是差了點,是處事較為妥帖罷?”
“是的。”
宗門挑選繼承人也是如此,不止看靈根天賦,還要考慮其他方麵的指標。
魚闕不太想談論晏氏的事情,也不想評價晏瓊淵和晏瓊池,含糊地應和幾句。
“不知道你來山宗做什麽呢?”
“我跟著……朋友一起前來投奔山宗,想在此借住幾日。”
長老看了看一旁插不上話的崔茗,目光閃過幾分不悅:“既然是晏氏子弟,老夫會給你安排住所,晏氏的孩子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們山宗也有不少出自晏氏的大能在此避世,他們會樂意知道晏氏本家有來人。”
說罷,揮手叫來幾個侍女,好生地請魚闕跟隨去往安置的客房。
山宗對東洲晏氏很是尊重。
不知道作為蓬萊洲本土宗門的山宗,會不會保留更多的關於古海國的文獻秘卷?
若是有,借來翻閱,好讓她了解古海國和魚氏的關係,她覺得這其中必有內情。
於是她決定在山宗借住一段時間。
至於那些什麽晏氏來的宗門大能,隨便應付吧,畢竟她在晏氏待了那麽多年,多少是知道一些晏氏家族的秘聞。
崔茗被留在屋子裏進行更細致的談話。
魚闕起身要走時,回頭看了看他。
崔茗隻是笑笑,友好地說了句那麽明天見了。
此時日落,暮色籠罩整座依山而建的山宗,涼爽的夏夜伴隨著蟬鳴蛙聲,平添幾分趣味。
跟著侍女們穿過長長的浮空閣下樓,小魚在魚闕的肩上打轉,而後原地消失。
原地消失?
果然有古怪。
魚闕的眉頭瞬間皺起。
【作者有話說】
耶耶耶,九千四舍五入就是一萬!
要趕隔壁小涯和阿滿所以鍵盤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