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無關風月13】
◎魚闕很容易被別人騙走,可要當心◎
玉金山。
山體形狀好似一隻匍匐的玉蟾, 昂著頭在和煦的晨光中折射著溫潤且絢麗的光澤,如同鍍上了玉色的光。
這裏是天地一脈的發源地。
天地一脈,則是承天順地、凜然道法的宗門。雖不在七大仙門之列, 但論資曆,天地一脈自祖洲時期就存在, 可算是集七脈之長, 通百家之變。
綿延的山道由青石鋪層,古樸蜿蜒, 蔓延整座山體, 青苔叢生。
氣質儒雅的男子手臂裏是長長的雲帚,他長發鬆鬆地用一直玉蟾簪子簪起, 身穿青衫披著蟬素紗衣。他迎著山風徐徐踏上山道。
山中的清晨溫度有些低, 男子的額發被風吹起,吹得眼尾和雙頰有些紅。
想來是沒有使用護體罡氣, 就著晨風這樣慢慢的走, 這才使得皮膚凍得微微泛紅。
沿著山道走上高不可見的側峰, 他終於在一處設下結界的山洞前停下腳步。
身後來人, 也是寂靜無聲。
兩人僵持了一會,男子身後的藍袍女人開口:“竟不知雪浪道君大駕,有失遠迎了。”
“鯉香。”男子不必回頭便能知道來人是誰:“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自你叛逃出玉金山, 也有八百年了吧?”
名為鯉香的藍袍女子似乎和雪浪道君越碎稚是舊相識,話語裏並無尊重:“怎麽, 大名鼎鼎的仙林宮雪浪道君, 今日怎麽想起來故地重遊了?”
雪浪道君並未計較, 隻淡淡地說:“本座想看看她, 可以麽?”
“誰敢攔奉仙童子雪浪道君, 隻不過她願不願意給你瞧,我說不準。”
“隻求遠遠地見上一麵便好。”
雪浪道君繼續前行,腳下的路漸漸覆蓋了冰雪,薄雪至厚厚一層的積雪。
山路盡頭是一個冰洞,向上望去,森嚴的冰洞就在眼前,像是一張吞噬生命的大嘴。
鯉香還是跟著他,也不說話,就這麽沉默。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隻見冰洞裏有一玉蟾形狀的冰棺,裏麵靜靜躺著一個年輕的少女。
“可笑啊,她在這裏等了你幾百年。”
鯉香麵露哀戚:“你身為父親,竟然如此薄情,到底是化神後期隻差一個機緣飛升的雪浪道君。”
她的雙眼陡然淩厲:“說吧,你這次來不先拜見老祖,不發文書擅自闖入,到底是為什麽?”
越碎稚遠遠地看著那少女,歎了一口氣:“本座此次來是為了霽水。”
“霽水?”鯉香皺眉,“她怎麽了?”
“上一輩的恩怨不該蔓延至後輩身上,天地一脈要對這害人的孽障坐視不管麽?”
“她若真的怎樣,你為何不自己拿了她去?”
鯉香對霽水真人的事跡略有耳聞,畢竟是師姐妹,秉性還是能摸清,不由得嗤笑:“雪浪道君居然連捉拿這樣一個小小真人也不敢麽?”
“莫不是有什麽把柄落在她手裏?”
“本座自然不懼她,但……”
雪浪道君止住了話,低低地歎了一口氣,“蓬萊事發,必然會牽連諸多勢力,本座欠她一個人情,希望由你們將她圈禁,也不至於叫她落得個身敗名裂。”
“哈,真是好心腸的雪浪道君。”鯉香問:“蓬萊事發?蓬萊……難道你和一百年前的魚氏覆滅有什麽關係不成?”
“並無。”
越碎稚轉身看她,眼裏帶著不忍:“若是有,她也不必再躺在冰棺裏隻靠玉金山的靈氣續命。”
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冰棺裏的少女:
“魚氏已滅,一切是命罷了。”
“帶本座去見掌門罷。”
*
清晨的院裏有鳥在呼哨。
真是怪了,蓬萊洲似乎大半的鳥都是這個叫聲,有些刺耳。
沉浸在夢中的魚闕醒來。
她擁著被坐在**,捂著額頭怔愣了好一會,傳說裏宿醉後的頭疼並沒有出現,並無不適。
回過神來,下床倒水喝。
清潤的水入喉,關於昨夜酒醉的片段慢慢自腦海裏清晰。
她隱隱約約記起來恍惚裏間有蘭息拂過麵頰,滿屋從紗幔後透出來的暖黃光暈。
少年朦朧望著她的眉眼,含著潮紅的臉頰……還有琚師姐那句話,魚闕頓時喝水喝得更猛了。
是夢嗎?
怎麽突然做了那麽多不切實際的夢……喜歡,喜歡這種感情,是真的能在晏瓊池身上出現的東西麽?
那她呢……你是喜歡晏道友麽?
喜歡?
喜歡……?
為何一想到喜歡這個詞,心間便熱熱的?
像仙林宮山道分別前最後一個擁抱時的心境,熱熱的,好似有什麽東西要生出來……
夠了!
魚闕兩隻手拍在臉上,勒令自己少亂想這些有的沒的,現在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
她整理一下心情,脫下那件白金對襟,小心折好收起來。
白金對襟是某年燭玉京魘陰神君頌祝大典上鉤夫人讓人給她準備的法衣,晏瓊池也有對應的黑金法袍。
鉤夫人很樂於在外人麵前裝扮她的兩隻小怪物,麵子工程做得足,畢竟晏氏對魘陰神君頌祝的重視程度,連鉤夫人也不得不低頭。
法衣在身,本家的人都誇他倆是金童玉女。
也隻有在那天,她要和晏瓊池手牽手一起行動。
自雨夜奔逃晏氏後,她再沒有見過那件法衣,直到她突然發現這套衣服莫名出現在她的芥子袋裏。
年幼時候穿的那件放到現在肯定是穿不上了,這套白金對襟款式一樣,但正合身。
隻不過是參加可去可不去的小酒宴,她大可以不換衣服或者隻穿玄女絳。
那到底是為什麽,她會選擇穿這套白金對襟呢……不對,她想這個做什麽?
被人邀請穿得正式些不是很正常的麽?
魚闕重新換上灰藍色道袍,束起長發,戴上白色抹額,又是那個清冷麵容的小修士了。
按蓬萊洲的律令,隻要再過一天,沒什麽異常便可以自行在蓬萊洲的神禦六郡行動。
今日無事,還是煉丹罷。
翻出芥子袋裏所有的煉製九蟾丹的藥材,藥材還剩不少,魚闕於是打算將藥都練了,分一半給晏瓊池。
他的神魂形勢比她還嚴峻,到時候提兩嘴讓他注意些……臉突然之間紅起來的魚闕又想起那些朦朧不知真假的片段,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打起退堂鼓,想想還是算了。
做事他自有分寸,不插手就行。
在堂中坐定念咒,眉心有蓮花飄出。
蓮花托著她的雙魚小丹爐現世。
如此封藏丹爐的方式是師尊教的。
額間蘊藏修士的精氣,以額間血畫出來的符威力巨大凶暴無比,將法器封在額間取用方便。
不過她必須要以抹額蓋住麵相,不能隨便在眉間封藏法器。
這種封藏丹爐的方式好像來自天地一脈。
師尊年少時還沒有拜入言均天尊座下的機緣。他自玉金山的天地一脈起步,慢慢闖出自己的名頭後才得到言均天尊的賞識才拜入仙林宮成為奉仙童子。
他早期的很多術法都學自天地一脈。
作為他的嫡傳弟子,多少也會受一些影響。
溫柔的水托起藥材,開始淬煉。
魚闕自早間一直練到午間,滿滿當當的藥材化為三十六粒九蟾丹。
她平分了這些九蟾丹用盒子裝上,打算給晏瓊池送去。
但臨到晏瓊池的房門前,魚闕臉頰上莫名出現了幾分熱意,叫她好不自在。
“……晏瓊池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青梅。”
琚師姐的話好死不死地跳出來。
青梅,竹馬。
詞典裏一起長大的男女。
有一種能稱得上羞赧的情緒浮上心頭。
她此前不會有這種情緒,如今這是怎麽了?
魚闕以手扶額,把敲門的念頭收了回來。
她把盒子掛在突起的雕花上,一點點嬰兒肥的臉上掛著薄紅,正想走,屋內傳來少年慵懶的聲音:
“是誰在外麵?”
“……是我,魚闕。”
她隻得壓低聲音回答。
“是魚道友,怎麽了?”
屋內有響動,似乎是屋內的人正要起身開門:“要進來坐會麽?”
“不必了。”
想到晏瓊池含笑時那張蔫兒壞的臉,魚闕不自覺地提高音調:
“我給你送九蟾丹,跳水玄殺雖然暫時把你的神魂接上了,但是要需尋找其他方法穩固,我想九蟾丹可以派上點用場。”
“……這樣啊,如此多謝魚道友了。”
少年聲音裏帶著柔柔的笑意,落在魚闕的耳裏,帶著魚兒落水撲騰濺落心間的感覺。
“不必客氣。”
她說,“你有空取一下罷,我回房了。”
話畢,迅速扭頭很不自在的離去。
若要用什麽詞形容,那大概是“落荒而逃”最合適了。
倚著椅背以手抵額的晏瓊池也察覺到她的異常,垂下睫毛,解下脖頸的黑蛇項圈。
“去看看她怎麽了。”
小黑蛇化形,慢慢爬至自雕花鏤空處,向外探出個腦袋,它看了看魚闕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屋內,眼眶掛淚。
*
琚師姐自**坐起來,看著一旁的睡著烏宥,撓了撓頭。
昨天的記憶就到將魚闕送回房,對於自己怎麽到這個份上,那是一點不記得。
她摸出一隻水煙槍,咬了一口,吐出煙霧噴在烏宥臉上。
見他不醒,又是一巴掌:“喂,醒醒了。”
烏宥捏著被子,小媳婦似的把臉埋在被子裏,眼睛直直看著琚師姐,可憐程度仿佛下一句就是要求一個負責。
“……魚闕有平安送回房吧?”琚師姐問。
“送回去了。”
“那就行,可惜晏師弟沒來喝酒,不然我鐵定要把他們兩個人捆一起。”琚師姐又咬了一口水煙,淡淡地說:
“薑雨善休想惦記我們雲旗峰的小師弟,叫她見鬼去吧,一根頭發她都休想得到。”
“晏師弟可得好好把握機會啊,魚闕看起來就是那種容易被人騙去的小姑娘。”
*
回到房間,腦子一團亂的正打算想事情分散注意力的魚闕,發現先前去刺探的小魚回來了。
它們吐著泡泡環繞,形成魚咬尾。
這是有線索了的意思。
她沒什麽行李好收的,理了理衣服拿上銜尾劍就往外走。
因為有些別扭,她沒從晏瓊池門前經過,而是輕手輕腳往另一個出口火速下樓。
“師姐,你去哪裏?”
隻喝了一杯龍皇酒便宿醉頭疼的白珊問廚房要了醒酒湯,坐在堂中慢慢地喝。
頭痛炸裂之際,她看見穿上灰藍色道袍的魚闕疾步出門,下意識出聲叫住她。
這一大早就行色匆匆,要去哪裏?
“我得馬上出發了。”
魚闕甚至沒有心情停下來跟她打招呼,“你好生跟著風道友和黎道友,多保重罷。”
“欸?”
白珊沒反應過來,魚闕不跟他們一起走嗎?
她來蓬萊洲到底是為了啥啊?
不行,可不能讓魚闕跑了。
沒有她,誰還能遏製晏瓊池的行動啊喂!
白珊連忙丟下醒酒湯追出去,可日光刺眼,而魚闕已經不知去向。
*
魔氣檢測達標,離開海邊小鎮後,魚闕跟著負責引路的魚兒直直來到了神禦六郡之一的岐山郡。
岐山郡又分六城,靠近玄天港以及海邊小鎮的是嗤汾城。
蓬萊洲此前隸屬古海國。
在晏氏藏書海國密卷裏詳細描述了曾經的古海國十一島。
蓬萊洲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島,那時它還不是蓬萊洲,它名為蓬萊仙台。
五千年前龍神攜親信水族敗落後,經過滄海桑田變換,古海國十一島的九島沉沒海底,隻剩大島蓬萊仙台浮出。
蓬萊仙台越升越高,於是形成了一個大洲。據說蓬萊洲埋著龍神死後的骸骨,所以它避免了沉沒的命運。
至於另一個島,隨著大陸架慢慢抬高,海底的土地露出和最近的東洲連成一片,現在已經成為龐大的東洲的一部分。
這部分連在東洲的東北部,也是太行魚氏的本家所在之處。
可以說魚氏就是古海國龍神親信的遺族。
東洲有濃烈魘陰神君和龍神信仰,而魚氏不供奉魘陰神君隻供奉龍神也正是此緣故。
海國密卷共有四冊,晏氏隻有幾卷可供閱讀,再多的信息魚闕也不知道了。
不過追蹤的小魚將她帶往這個嗤汾城,一定是有原因的。
魚闕站在城下抬頭看那巨大的城闕,日頭高,顯得城闕雄偉。
她低頭邁步往城裏走,小魚兒趴在她的肩頭冒泡泡指路。
嗤汾城的景象和港口小鎮基本一致。到處栽種著紫竹,俗世的民眾臉上不見笑容,都行色匆匆,自顧自地在忙自己的事情。
比起人族六洲來說,顯得冷清。
偶爾見幾個穿著回紋的弟子服的修士自麵前走過,帶著不可一世的盛氣淩人,他們還語氣冷漠地讓魚闕走開一些。
估計是她這副打扮確實像不知名山頭出來的小道士,帶著點窮酸質樸,一看就是鄉下人,好欺負。
蓬萊洲上也有本土的宗派,同樣隸屬世家。不過蓬萊洲實在距離人族六洲太遠,宗門之間很少來往,魚闕對蓬萊洲的宗派不甚了解。
但她沒空計較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跟著線索去找那怪魚的下落。
從目前的線索可以確定,怪魚真的被運送到蓬萊洲。
那麽是什麽人知道魚氏水牢月夜境關著一條五百年前魔潮被鎮壓的怪魚呢?
必然是魚氏內部親族才知道的秘密。
找到怪魚的下落,也就能順藤摸瓜的知道那個還活著的出賣了魚氏並害死一千五百三十個親族的叛徒是誰。
思至此,魚闕拳頭不自覺地握緊,關節泛白。
“魚道友?”
在她思緒萬千時,有人從身後叫住了她,聲音含著幾分驚訝:
“你怎麽在這裏呢?”
回頭看去,魚闕看見距離自己不遠處的紫竹下,站著依舊穿著粗布弟子服背著籠箱的崔茗。
他似乎也沒想到分別後,能再次遇見,於是驚訝過後便友好的朝魚闕笑了笑。
陽光之下,他的笑容溫和。
【作者有話說】
闕兒捂著臉跑了!
容我小小的走一下劇情
恨透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