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薑嬋見識過謝懷九歲時的天真肆意,也見過他十九歲時的破碎無神。

一個是年幼嬌縱的矜傲,一個渾身浴血的死氣繚繞。

都沒有眼前這個謝懷,來的耀眼奪目。

此時他十四歲,度過了幼年的懵懂,已然見過世間多數的生死別離,沉穩與平淡開始積澱在他的眼底,卻還未褪去那份天才的傲氣。

蓬勃,冷靜,傲骨錚錚。

這就是最完美的謝懷。

薑嬋就那樣望著他朝自己走來,目光交匯,堅定不移。

謝懷在她麵前站定時,她忽然有些感傷,熱意不斷蒸騰而上,讓薑嬋本就黑亮的雙瞳看著更加亮盈盈,霧蒙蒙的。

聞涿站在二人旁邊,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有些摸不著頭腦。

三人短暫地安靜了一會,謝懷從懷中取出了什麽,遞向薑嬋。

她低頭往他的手心看去,是一封信。

一封粉色的信箋,邊邊角角繪著燙金的花紋,一枚靈氣編織的鳶尾圖樣的花紋印章燙在信封口,將小巧精致的信封密封緊實。

一眼瞧上去,便能知道是什麽心思。

站在一旁當背景的聞涿一見這東西,驚得直接跳起來:“好啊你這個桑昭,這會才多大啊就敢向謝枕流遞情書,你膽夠肥的啊!”

謝懷直接將他忽略,這也當然,當年此情景時想必隻有他們二人,並未有聞涿,謝懷這樣驕矜的人,回絕也應當大方有禮,不會讓第三人知曉。

然而如今薑嬋與聞涿算是綁在了一起,麵對聞涿,他毫無反應的反應才是最符合謝懷的。

“信在下還未拆。”

處在少年時期的人尚在變音,聲音略帶些沙啞。

薑嬋抬頭,望見謝懷三分漠然,七分有禮地衝她說道:“請桑少主收回,枕流誌不在此,不拘此情,抱歉。”

薑嬋有些茫然,隻點點頭收下了,再看著謝懷轉身,毫不留情地走了,連頭也未曾回過。

聞涿還在一旁絮絮叨叨。

“我就說桑昭這幾年看著怪怪的,我隻當跟我一樣是敬仰枕流的天資卓越,沒曾想居然有這份心思在!”

聞涿越說越生氣,好像心中高不可攀的神明被玷汙了,憋的一張臉通紅紅的。

“等我從這勞什子幻境出去,第一個跟她算賬!”

薑嬋有些跟不上,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她舉起手中尚還有餘香的信封,舉手投足間的動作都是颯爽的,問的話卻傻兮兮的。

“這是什麽?”薑嬋望向聞涿,眼睛裏盡是疑惑,“你幹嘛這麽生氣,這不就是一封信嗎?”

薑嬋生性懵懂單純,加上從未接觸過這些事端,分不清這粉嫩的信封與尋常信箋有何不同。

“密報?秘籍?”她還在一本正經地瞎猜,“桑昭既然給了謝懷,為何還要還回來?”

聞涿大驚失色:“你今年多大,不會還是個奶娃娃吧?”

這叫什麽話?她還在問話,又在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薑嬋慍怒道:“我十七了!”

那為何連這些也不懂。聞涿用一種驚奇的眼光上下打量她,這些東西難道不是自然而然就懂的嗎。

這丫頭到底是從哪個石頭縫裏冒出來的,與謝懷看著交情匪淺,但他在修仙界也算廣識好友,怎麽就沒聽說過她這麽號人。

“這叫情書,是用來托付心意用的。桑昭將她對枕流的感情寫在這封信上,枕流當然不能接受了。”

聞涿難得這麽有耐心。

薑嬋皺皺鼻尖:“心意?什麽心意?”

“就是桑昭心悅枕流啊!!”

聞涿實在有些崩潰,耳尖都有點紅透。

他到底是為什麽要在這麽跟一個姑娘這麽詳細地談論別人的心思啊!他一個飛揚跋扈的大少爺這麽八卦,被旁人知曉形象何存啊。

可是薑嬋還是不理解:“心悅?我也心悅謝懷啊,你也一樣吧,在出事之前,天下人都是心悅於他的,桑昭既然有勇氣表達,他什麽要拒絕?”

後麵的一大堆聞涿都沒在意,他隻聽到了開頭那句。

他倏地冷靜下來,望著眼前瘦小的姑娘,就像是個不識情愛,誤入凡塵的仙子。他回想起自相識至今,她對於謝懷總是有一種超乎尋常,難以想象的熱忱與執著。

聞涿有些遲疑,喉間發緊問道:“你的心悅,與桑昭的心悅,是同一種嗎?”

薑嬋眉頭緊鎖地思考,仿佛這個問題比從太虛幻境中走出去還要艱難。

隨後隻見薑嬋一臉認真地望著自己,堅定地點了點頭:“自然!跟桑昭,跟你,跟天下人對謝懷的情感一樣!隻多不少!”

不!這不一樣!聞涿終於崩潰地麵露絕望,他終於明白了父親口中的雞同鴨講是什麽意思了!他在薑嬋這裏,切身體會到了他爹同他講學的絕望。

於是他很快放棄,舉手投降:“算了…你說一樣就一樣吧。”

薑嬋將信小心放好,預備等出去了再交給桑昭。她一抬頭,望見聞涿忽閃的澄澈的眼睛,頓了頓:“南海仙會後來發生了什麽嗎?”

聞涿一愣,繼而臉色有些奇怪:“為什麽這麽問?”

“太虛幻境開啟,他會帶陣中之人來到印象最為深刻的場景,將其中的苦難或甜蜜乘以數百倍,好將陣中所有人困殺於此。”

“那,現實中的枕流會解決一切啊。”

“這裏可不會哦,”薑嬋看聞涿一張小臉血色盡褪,殘忍地解釋,“這裏的謝枕流隻是幻境中殘存的影像,當困境來臨時,他不會有任何作用的。”

薑嬋雖說從太虛幻境中活著走出來過,但那畢竟是她自己的過去,細節種種曆曆在目,然而就連南海仙會接下去會發生什麽她都不得而知。望著此刻魂不守舍的聞涿,薑嬋歎了口氣,也明白從他這問不出什麽了。

隻能自己去到處找找了。

*

也虧得此刻是桑昭的身子,才能在偌大一片南海暢通無阻。

等快走到謝懷的房間時,有不少人影自他房中進出。

薑嬋剛上前,就被雜役攔下了。

“少主有事找小仙君嗎,方才他忽然昏倒了,如今眼下都慌亂在,少主不妨過些天再來吧。”

“昏倒了?”

薑嬋皺皺眉:“發生了何事?”

雜役就像遊戲中的NPC,口中顛倒重複著同一句話:“少主不妨過些天再來吧。”

不知道此次昏倒與聞涿的幻境有沒有關係,薑嬋沉吟片刻,從無人在意的角落徑直翻進了院子。

不過就是一幫NPC嘛,講不過我還躲不起嗎。

院子之中人聲鼎沸,四五個雜役鬧囔囔地擠在院中,謝懷的大門緊閉,他們就連門也不敢敲一下。

薑嬋不像他們,擔憂枕流仙君責怪,她直接潛行到謝懷窗下,趁著沒人注意從窗戶翻了進去。

謝懷躺在**,整個人眉頭緊鎖著,白玉的一張臉滿布痛苦,整個人發起了高熱,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

修仙之人也會發熱?

薑嬋擔憂地湊上前,也忘了此刻是在幻境之中,隻是單純地開始憂慮謝懷的身體。

她附身去望,雪白的發絲落下,在謝懷的枕邊鋪開,薑嬋伸出手,微涼的掌心輕觸他透紅的臉頰,隻覺觸到滿手溫熱。

手邊的謝懷此刻安安靜靜的沉睡著,倒斂了幾分肆意張揚。

倏地,纖長的眼睫顫了顫,謝懷下意識蹭了蹭頰邊的手,睜開了眼睛。

薑嬋一驚,還沒來得及將手撤回來,就瞧見謝懷眼神混沌,茫然無措地張望了好久,才聚焦到眼前。

謝懷麵色複雜,驚疑,迷茫,混亂的表情反複出現在他眼中,定定地瞧了薑嬋數十秒,才不確定道:“桑昭?”

“嗯。”薑嬋麵不改色地收回手,淡定地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仿佛翻窗進來的另有其人。

“感覺如何,剛剛看你的麵色很不好。”

謝懷掃視了一圈屋內的陳設,慢慢平穩下來,大量的情緒迅速在他眼底沉澱,最後盡數化作春湖的漣漪,消失不見。

“無事。”謝懷坐起身子,手指輕輕按壓額角。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流暢的像是不屬於這個幻境中的影像。

薑嬋就這樣坐在他床邊,兩眼亮晶晶地盯著謝懷看。

眼神新奇,像在看什麽小動物。

謝懷正欲起身,被褥被薑嬋坐著,他這才反應過來身旁還坐著一人。

他有些奇怪的與薑嬋對視,沉吟片刻道:“桑少主?”

薑嬋笑吟吟地應了。

“在下已經無事了。”

薑嬋依舊笑嗬嗬的:“那就好。”

謝懷有些頭皮發麻,自小接受的教養與禮儀總教他說話含蓄,留三分意。可是眼前的桑昭就像被人奪舍一般,話不挑明聽不懂的嗎。

於是他歎了口氣,耐心道:“在下該起身了,若是桑少主無事,可以回去了。”

“好。”薑嬋這才利落起身。

走至門口時,她忽然又轉過身來,深深地盯著謝懷。

許久才輕笑出聲:“再見,謝懷。”

謝懷微微一怔,愣在**許久,直到薑嬋離開,屋外的陽光晃到他的眼睛,他才重又恢複正常。

*

“昭昭,你終於回來了。”

同院子的女生見著她,提醒說道:“聞家那位小霸王找了你很久了。”

“聞涿?”

“是啊就是他。”

“聞家那位少爺今天可真是夠奇怪的。”一旁的人接茬道,“吵吵鬧鬧了一天,就連謝仙君的課都被他擾了,都說聞涿一向看不慣謝枕流,我看不隻是傳言吧。”

薑嬋納悶道:“為什麽這麽說?”

同住的兩位女生八卦之魂燃燒,都湊到薑嬋身邊嘰嘰喳喳。

“聞家不是修仙界最大的煉器世家嗎,他家的武器聽說千金不換,修仙界那麽多神兵利器,哪一件不是從聞家出來的。”

“天下劍修千千萬,九成九的名劍都出自聞家,當年鉉雲宗出了個天生劍骨謝枕流,聞家自然以為要從他家拿劍。”

女生一時說得激動,邊拍大腿邊說,精彩得像茶館專業的說書先生:“連夜造了把巧奪天工的絕世好劍,巴巴地給人送去,結果謝九不要,意指鉉雲宗鎮山名劍枕流。”

“聞家家主,也就是聞涿親叔叔,臉上掛不住,隻冷哼道枕流哪是那麽好拿的,回頭還不是要用他家的劍,結果當天枕流劍便被謝九拔出,聞家人臉色可難看了。”

另一位女生點頭搭腔:“敢讓聞家人出這麽大醜的,近百年來也就謝仙君一人。聞涿自小被家人養得驕縱,聽聞此事自然不樂意了,聽說這次來南海,他家人本不同意,是他跟枕流慪氣,偷跑著來的。”

“枕流仙君近幾年名聲那樣大,聞家自然不會跟他過不去,再說那件小事兩家人都早就不在意了,也就聞涿一個人認死理。”

薑嬋點點頭:“還有這麽一段往事。”

三個正頭湊著頭說著話,那邊院子門“砰”地被人撞開。

“呀!聞涿,又是你!”

八卦對象忽然出現在眼前,兩個女生被嚇了一跳。

然而聞涿眼中隻看得見薑嬋,火急火燎的:“我想起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他三兩步上前一把抓住薑嬋的手腕,拖著人就走。

風風火火的,一時之間院中又隻剩下了兩位同寢的女生。

“他們二人什麽時候關係這麽好了?”

“聞家跟南海,不會要結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