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靠啊!這是什麽情況?這是在哪呢?!”

穿著豪華富麗的少年猛地彈起,一臉驚恐地四周張望,嘴裏還在念念叨叨:“這是哪?我靠,這是南海仙會?什麽情況?小爺穿越了??”

少年狀若瘋癲的模樣讓眾人不滿。

“聞涿,你瘋了麽?”

“就是啊,知道你看不慣謝前輩,但他好不容易給我們講一次經籍,能不能別鬧了。”

此刻匯聚在南海聽學的眾位少年,都是各大門派家族的頂尖之人,然而就是這樣的鶴群,也都能為聽到謝懷的傳授感到榮幸與狂熱。

畢竟謝懷如今將將十四,修為直指化神巔峰,便是許多掌門領袖都沒有的造化。

如今這個年代,妖潮平複,和平到了一種近乎無聊的境地,修仙界許久未曾出現過讓人驚豔的天才。

謝懷的出現,就像是一柄利劍,刺破了漫長虛無的黑夜,立於最高峰,最為閃亮的一顆星辰。

“你們…怎麽……”

聞涿終於發現了事情的怪異之處,南海聽學是在自己年少時的往事,那時自己離經叛道,眼睛長在了頭頂,誰都不服,後來遇見了謝懷才明白什麽是天人之姿。

但那都是後話了。

聞涿掃視了一圈,發現自己的熟識竟都是一副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他麵色慘白。

“這是哪……”

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終於在慢慢人群之中開始搜尋。

對上薑嬋的平淡的目光,聞涿驚喜出聲。

“桑昭!你也在這裏!”

薑嬋眸光一頓,這才意識到什麽一般,低頭望了望自己。

身型嬌小,手心白嫩,胸前一縷長發是不曾掩飾的漂亮雪白。

毫無疑問,自己現在困於桑昭的身體之中。

她眼瞼微顫,不明白同樣在陣法之中,為何自己進入了桑昭的記憶,難不成是自己的那一劍起了作用,將她成功脫出陣法,而自己陰差陽錯成了她的替死鬼麽。

薑嬋想不明白,也很快不去在意,畢竟這等邪術陣法向來不講道理。

思忖的這一會功夫,少年聞涿已穿越重重人海,在自己身邊坐下。

“桑昭,你…你今年幾歲?”他望著薑嬋,急切地發問,“你還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麽嗎?你被那來曆不明的女人刺了一劍,然後……”

聞涿沒能再說下去,因為他發現,“桑昭”望向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對勁。

聞家與南海為舊時,他與桑昭更是年幼時便相識,桑昭與他一樣,性格向來嬌縱任性,她從來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那樣的平淡無波,幽深暗然,就像是……

聞涿背後冷汗驚起,額角更是濡濕。他隻覺自己口幹舌燥,結巴地問:“是,是你?”

那個來曆不明的女人。

薑嬋淡淡收回視線,並沒有在乎他的冒犯,隻開口道:“我叫薑嬋。”

聞涿嘴中咂巴了兩下這個名字,還是未能從記憶中搜尋到任何姓薑的門派世家。

“那,薑姑娘,來自何門何派?”

薑嬋下意識就要開口,又猛地頓住,眸光晦暗地重新開口:“……無門無派。”

散修啊……

聞涿琢磨了半天,終究是不明白謝枕流是如何能與散修掛上邊。

實在想不通,於是直接開口問:“你跟枕流,是什麽關係啊?”

看這個世家大少爺實在搞不清楚情況,薑嬋無奈地轉過頭認真地盯著他看。

此時的聞涿剛剛十四,麵容比起之前更顯的稚氣。嬰兒肥堆在臉頰,還透著一股粉,就連唇色都是透亮的。

他望向薑嬋的眼神清澈的要死,滿臉寫著我好純真快來騙我。

“聞…少爺?”

薑嬋艱難地歪頭說道:“你難道就不好奇,為何我們二人會在此地?”

“哦哦哦!”聞涿終於反應過來,緊張兮兮地問,“是啊,為什麽呢?”

唉。

薑嬋頭疼地低下頭,實在有些心累。此情此景簡直就像帶著個傻兒子拖油瓶,打罵不得,浪費口舌。

“你現在看到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薑嬋沒轍,還是認命地從頭給他說明情況。

“方才纏繞在桑姑娘身上的黑氣,便是聖嶼殿的傀儡,自鉉雲宗出事,謝懷殘魂失蹤之後,聖嶼殿便一直埋伏在枕流仙君廟所在的凡間各地,通過製造怪事汙蔑謝懷的名聲,好引他出來。”

回想起這一路走來見到的人群對謝懷無端的謾罵與侮辱,薑嬋沉默了許久。

她望向台上如今尚還熠熠生輝的天才,怔怔地看了好一會,才消磨下去心中的鬱氣。

“而方才黑氣形成的陣法,便是它們的邪術,承雲冥陣圖,這個陣法一出,陣中所有人都會被傳送到一個地方。”

聞涿對這個凶神惡煞的陣法略有耳聞,他像是猜到了什麽,麵色有些慘白。

薑嬋直視他,唇瓣一啟一合,說出了他心中的猜測。

“——太虛幻境。”

這下,聞涿終於是認清了自己現在的情勢。

太虛幻境乃上古幻境,是當初天地第一劍道,鉉雲宗開山掌門,也是當今記錄唯一一位飛升成仙的傳奇,劍尊開辟出來,專門用來鎮壓許久之前的一位妖皇。

此陣法一出,將會對陣中所有人無差別攻擊,所有人的靈體都會被吸附至自己記憶中最難與忘卻的場景。久而久之,當你忘記自己是誰時,就會永遠留在幻境之中,被其活生生耗盡心力而死。

這陣法的厲害之處就在於,除了當年的那位妖皇,沒有任何人或妖能活著出來。那位妖皇恨極了劍尊,以眼還煉製了承雲冥陣圖。直接將其與這幻境連在一起。

用劍尊親手做出的殺器,去煉化劍尊的同僚子弟。

與聞涿的心灰意冷,麵色慘淡相比,薑嬋倒淡定的多,她甚至撐著下巴,滋滋有味地看起謝懷講經布道。

十四歲的謝懷啊。

她目光繾綣,有些貪婪地盯著台上的身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若是在幻境之中能用法術就好了。薑嬋可惜地想,不然一定要將這段時日的影像通通記錄下來。

“不是,桑……薑嬋,”聞涿害怕到唇瓣哆嗦,講話都不利索了,“你,你不害怕嗎,我們要死在這個幻境中了!”

聞涿有些崩潰,他抓抓自己綢密的黑發:“小爺我一世英名,生前瀟灑自如,居然要折在凡間?還是在個名字都不上來的小破村??”

他再也坐不住,身子開始發抖。

短短幾息之間,巨大的死亡的恐懼已經將他壓到喘不過氣來,生生在眼角逼出了兩滴眼淚。

他的反常引起了周遭眾人的注意,聞家少爺一向專橫跋扈,誰人見過他此刻瘋癲的樣子。

“聞涿?你怎麽了?”

“停一停,先停一停!前輩!好像出事了!”

台上的謝懷被**打斷,他有些不高興地皺起眉,眼睛終於從手中的經書上離開,抬起眼掃視了一圈台下。

正巧與薑嬋的目光對上。

南海仙會此屆正巧舉辦在桑昭家中,出於對東道主的禮儀,謝懷淡淡對著薑嬋頷首致意,便不再理會**的眾人,收起書卷便離開了。

薑嬋高興極了,等到再也看不到謝懷的身影,她才移開視線,對上此刻還在發瘋的聞涿。

一隻手拎起他,抬手便是一個巴掌過去。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眾人驚得屏息。

一時之間靜悄悄的,誰也不敢說話。

聞涿被薑嬋一掌打的發絲散亂,臉頰紅腫,掛在眼角的淚珠順勢滑下,十分可憐。

下一秒,茫然的臉上便是滔天的怒氣。

“你敢打我——”他抬眼惡狠狠地望向薑嬋,開口卻是,“桑昭!你死定了!”

薑嬋不為所動,反手又是一巴掌揮了過去。

直接將聞涿的臉扇向另一邊。

“冷靜點。”

謝懷不在了,薑嬋便是一臉的冷淡,她望著尚在發怔的聞涿,聲音有些發冷:“記清楚了聞涿,我是薑嬋。”

“快二十歲的大人了,也會哭的嗎?”

聞涿猛地驚醒,從方才一片混亂的心緒中脫離。

頓時渾身冷汗,大口大口粗喘著呼吸。他便頭望向薑嬋,眼睛尚還有些紅腫。

“我……”

薑嬋點點頭:“你已經開始被幻境影響了,你要時刻記住,你現在肉身是在凡間的奉仙鎮,你是十八九的大人,不是在南海聽學的十四歲的你。”

“我們該怎麽辦……”

聞涿被家人嬌慣著長大,心性本就不穩,進到幻境不過一刻鍾的時間便開始被同化,如何能活著出去?

“隻要你認真聽我的話,我們便能出去。”

薑嬋捧著他的臉,像要安撫他的害怕,語氣平緩和煦:“別害怕,我會帶你安全出去的。”

聞涿淚眼婆娑:“你保證?”

薑嬋十分耐心,就像在哄孩子一般:“我保證,就憑我是繼妖皇以後,第二個能平安從太虛幻境中走出來的人。”

*

“鉉雲宗出事之時,整個修仙界都感到了那場劇烈的震顫。”

薑嬋望著此刻遠處溫暖的海麵,目光平靜的有些令聞涿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以為鉉雲宗遭到了歹人襲擊,數不盡的大能前輩前往鉉雲宗,試圖解救他們。可是根本沒有用。”

薑嬋望著聞涿發白的臉,竟是淺淺地笑了出來:“那時,承雲冥陣圖就設在山口,無論來多少人,修為多麽高深,無一例外全部死在了那裏。”

“太虛幻境雖說能耗盡你全部的精神力,但真正瀕死之時,還是會短暫地回到自己肉身,美好的夢境與殘酷的現實隻在眨眼間傾覆,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枯竭致死。”

聞涿愈聽,愈不敢置信。他與桑昭終歸是被家人保護的太好,修仙界出了這樣的禍亂,他二人竟絲毫不知。

鉉雲宗被外界尊稱為第一劍道,是多少人趨之若鶩的夢想。可那日,薑嬋眼睜睜看著鉉雲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哭聲,叫罵聲,求饒聲,尖銳刺耳,直衝雲霄。

門派內是數不清的弟子被活生生地煉化,求死不能。門派外前來救援的眾多修士無一不是哀嚎崩潰,盛放著絕望。

那日薑嬋從太虛幻境中活著走出,她從一座屍山爬向另一片血海,此前敬仰的前輩同僚,此刻都伸出蒼白無力的手,試圖抓住薑嬋,求她救救自己。

薑嬋就這樣一邊哭,一邊不住地道歉,一邊緩慢地,堅定不移地朝著謝懷的方向爬去。

那日的陽光太過刺眼,透過死亡的陣法打下來,是一片血腥的紅色。

望著此刻平靜祥和的海麵,暖橙色的日光就那樣傾斜著灑下來,這是距離妖潮之亂平複後的第五年,距離鉉雲宗之變也同樣還有五年。

是短暫的,令人沉醉的和平時光。

向來咋咋唬唬,沒心沒肺的聞涿,此刻聽完薑嬋的講述,難得安靜下來。

陪著她一起遠眺那蔚藍無垠的海麵。

許久之後,聞涿才輕輕開口問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除了妖皇之外,太虛幻境對於修為天賦多麽高的人來說都是死局,薑嬋是怎麽逃出來的。

海風輕輕,吹散了發絲,薑嬋伸手去撈那不屬於自己的,雪白耀眼的長發,手心下落之時,遠方謝懷的身影正朝著這邊踱步走來。

薑嬋微笑地望著謝懷一步步走近自己,語氣輕鬆地說。

“當然是因為,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在等著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