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謝懷有些愕然:“難道你要這個,是你早就知道這後麵需要用到靈哨?”

薑嬋安靜地望著書架後的機關,五個凹槽,是正好可以放下靈哨的大小。

她半晌沒有說話,雖然早知最後離開一定跟這5個靈哨有關係,但聯想到方才河神的話,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太虛幻境真的這麽好心,直接將離開方法呈現到你麵前?

薑嬋歎了口氣,正欲後退,望見謝懷手中的靈哨。

“義字?”她奇怪地抬眼看他,“你哪裏來的?”

“我師姐的,她…她由我代為保管。”謝懷一本正經道,“你要嗎?”

薑嬋是想要,但她搖搖頭:“你師姐讓你代為保管,我還是先去問問她。”

謝懷見她真的要,有些著急地往她手裏塞,像極了他師姐:“其實是師姐交給我的,你拿著吧。”

在某些方麵,謝懷與聞涿真的很像,他們都是被家中長輩分外寵愛,謝懷自拜入宗門後,裏裏外外什麽都不需要操心,他隻需要修行,與下山履行劍尊的囑托,但每一次外出懲惡揚善,都會有師兄師姐陪同。

他們過分的寵愛被謝懷視作理所當然,薑嬋不喜他這樣。

她嚴肅地轉過身,用盡量溫和的聲音說道:“你師姐送給你,是因為寵愛你,但若是我想要這個,我可以自己跟她說,你不可以代替你師姐做決定。”

見謝懷怔怔地望著他,似乎從來沒有人對他說教過,人人隻會稱頌敬仰恭維他,盡快薑嬋已經將語氣柔和,他也實在難以反應過來。

薑嬋握住他的手:“現在,我們一起去找你師姐,好嗎?”

謝懷被她拉著,回過神來,他難免有些失落地收回玉哨,“嗯”了一聲。

*

山上一處早已荒廢許久的破廟中,圍聚著一群瑟瑟發抖的少女。

徐茗包裹著林津津的傷口,心疼地差點落淚:“你也太冒險了,就算你學過體術也不能這麽魯莽。”

眼下沒有靈力也沒有草藥,徐茗隻能強行止血隨意包紮起來。

林津津搖搖頭:“你別忙和了,不是什麽要緊傷,流點血就沒事了。”

她看著徐茗跟她生氣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怎麽了,我不趁早救你們,難不成還要等城主將你們推下山崖一個個去撈嗎?”

見她絲毫不在意的樣子,徐茗瞪了她一眼:“靈力被封,你也和普通人無異,你逞什麽能?就不能一步步製定了計劃縝密行事?萬一濼城有增援,你怎麽辦?”

林津津還想嘴硬,徐茗通紅的眼眶包著眼淚,搖搖欲墜的,眉頭蹙著心疼地望著她。

林津津:……

算她認栽。

替她把傷口全部整理好,徐茗望向她們身後的女孩子們,除卻幾個參加試煉的,絕大多是都是麵黃肌瘦,手無寸鐵之力的凡人。

“你打算怎麽辦?”

林津津搖搖頭:“我已經通知小九了,等他來再說吧。”

正說著話,守著門口的幾個小姑娘歡喜地跑過來:“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眼中帶著細碎的光,在午夜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她們原以為自己的這一生也就這樣了,被城主大人抗推出去活祭濼河,草草了結這悲苦的一生。

沒曾想會遇上這麽幾個人美心善的姐姐,像是天神下凡,將她們拯救。

林津津等人的地位在她們心中早便取代了那勞什子河神,女孩們雀躍地說:“一個白發姐姐,一個沒表情的哥哥,他們來了來了!”

薑嬋推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一堆衣著破爛的女孩們,將坐在廟台上的林徐二人團團圍住,林津津衣衫帶血,眉眼俱笑,月光透過破敗的瓦頂投射在她二人身上,那樣的聖潔。

位上的林津津看到他們,開心道:“你們來啦。”

*

“太危險了。”

饒是薑嬋,在聽完林津津的描述之後,也不讚同地沉了臉色:“你完全可以等到我跟謝懷晚上相聚時商議再一起出動,就算濼城兵力不濟,也不值得你一個人冒險。”

徐茗一臉“你看我說的沒錯吧”的表情,止不住地點頭:“何苦那麽著急。”

“我怕夜長夢多,”林津津故作輕鬆道,“再說了,我身為此次試煉中最為年長之人,豈能讓你們這些小輩犯險?”

“年長什麽?!”徐茗嚷嚷,“你才比我大一歲!”

林津津:“一歲也是大!隻要有我這個師姐在這,就不會讓你們有危險。”

不知怎的,望著這樣的林津津,謝懷猛地心頭一痛。

炙熱,滾燙,煉獄般的痛楚朝他驚濤駭浪地襲來。

“小九!!”

在一片被高溫炙烤扭曲的時空中,林津津滿臉血淚,她抱著自己,血肉滾著業火簌簌落下,舔舐燃燒他的外袍。

林津津邊哭邊哄他:“有師姐在,小九不怕。”

“謝懷!”

謝懷猛地回過神來,麵色慘白冷汗連連,針紮般的刺痛襲入大腦,令他痛苦地喘息。

薑嬋虛攙著他:“謝懷?你沒事吧?“

謝懷抬起頭,正對上林津津擔憂的神情。

他一怔,隨即有些疑惑,記憶如潮水般來去,這麽一會功夫已經什麽也不剩下,他搖搖頭,望向師姐:“師姐…我沒事,謝謝……”

林津津心神一震,說不出話來。

麵對薑嬋眼神的鼓勵,謝懷頓了頓,又道:“師姐,你的靈哨,桑昭說她需要,所以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薑嬋接著她的話茬:“津津姐,這個義字的靈哨,可不可以給我呢?”

林津津看著二人眼神交流,你來我往的,深深歎了口氣,望著桑昭真切誠懇地說:“昭昭,等出去了,你一定要來一趟鉉雲宗。”

咱們鉉雲宗,真的離不開你這個弟媳婦。

薑嬋:?

月落日升,等到城邊旭日照射時,一行眾人終於商討出了結果。

林津津將在廟中搜刮來的最後一個禮字的玉哨,鄭重地交予薑嬋。

“今日城主一定會想盡辦法調動全城百姓攔住我們,”林津津神色凝重地囑托,“這麽一來,城主府今日一定沒有看管,我與其他人想辦法拖住他們,你們盡快。”

薑嬋握著手中的靈哨,眼底幽暗,遲遲不動。

林津津見狀,握住她冰冷的手:“放心,我師弟會陪你一起,他不會讓你受傷的。”

“昭昭。”

薑嬋抬頭,林津津站在昭陽下,笑的春風和煦:“我們小九,可就交給你啦。”

說罷,便帶著徐茗,及試煉的一幹少年們轉身,瀟灑地走遠。

薑嬋霎時紅了眼眶,不僅僅是林津津這幾句戳人的話。

她是深刻明白的,林津津死於鉉雲宗的陣法,鉉雲宗上下除了謝懷留有一縷殘魂,連飛鳥毛蟲都死的透徹,成了渣渣。

謝懷的幾個師兄師姐們,為了護著他,被陣法屠殺個幹幹淨淨,連轉世的機會都不曾擁有,真正意義上的灰飛煙滅。

如若今日真的能順利離開幻境,那麽現在此刻,便是她這輩子見林津津的最後一眼。

“如果錯了怎麽辦?”

“什麽?”謝懷站在她身旁,沒能聽見她的這句呢喃。

薑嬋搖搖頭:“我們走吧。”

一旦決定的事,她不會再動搖,再後悔。

*

如林津津說的,城內空無一人,隻怕城主搜羅了百姓,全都上山尋他們的蹤跡去了。

二人就這樣一路順暢無比的來到城主府,經過聞涿院門口時,薑嬋遲疑地往裏看了看。

空無一人。

“別看了,”謝懷安慰她,“他現在身份是濼城的少主,不會遇到危險的。”

盡管再對聞涿有意見,謝懷也還是為他的處境想著:“隻怕這秘境擾亂了他的神誌,等我們離開這裏後,我替他療傷。”

聽到離開二字,薑嬋眼睫微顫,她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嗯。”

進入書房,拉開那道沉重的書架,薑嬋掏出懷中五個被體溫捂得溫熱的靈哨,有些猶豫。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放吧。”謝懷將手搭在她肩頭,安慰道,“無論那女人說的是對是錯,眼下也沒有旁的辦法了。”

也對。

薑嬋將靈哨一一放入,等到凹槽被全部填滿後,厚重的石門不再有一點縫隙。

“哢。”

一聲輕響,石門邊緣透出了微弱的亮光。

薑嬋伸手去拉,露出後麵被掩蓋的場景。

一時之間,一股極為強烈的震顫蔓延整座濼城,古城搖搖欲墜,天崩地陷。

眼前書架後的暗門中,那個少女站在那裏,黑發如瀑,言笑晏晏。

她望向薑嬋,滿懷惡劣地一笑:“哎呀,你選錯啦。”

眼前的畫麵不斷虛晃交錯,濼城城主府的書房與海底古城的畫麵不斷交互閃現,那笑的清脆的少女身影被不斷拉扯。

“小心!”

薑嬋麵色蒼白,被謝懷一把抱在懷裏,攬住她的腿便往屋外跑去。

房梁坍塌,飛沙走石,透過謝懷的肩膀,薑嬋遙遙望去。

那少女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不見,書房的陳設也變了模樣,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封閉的水牢,身姿綽約的人影坐在最中央,四周湍急冰冷的水流將她牢牢囚困。

她轉過頭,白發飄然,神情淒哀,滿麵淚水滾滾而下,在建築墜毀完全之前,用那張莫名熟悉的臉衝著薑嬋哭喊:“昭昭,快逃!”

“唔!”

還沒等薑嬋反應過來,謝懷冷哼一聲,沉重的磚瓦砸在他脊背,用盡最後一份力氣,他將懷中的薑嬋扔了出去。

瞬間,巨大的轟鳴聲響徹天地,原先的濼城在數息之間毀於一旦。

薑嬋無措地站在原地,不時有砂礫飛濺,砸在她身上。

真疼啊。

薑嬋茫然地眨眨眼,望著眼前瞬間變成平地的廢墟,忽然想到了聞涿之前的話。

“海底城突然塌陷,傳送陣被毀,古城塌陷,變成廢墟隻在一瞬間。”

加之十五年前那場含糊不清的劫難,薑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這不是河神的陰謀,這根本就是一場死局,這個海底城的背後之人,想要他們所有人都死在這裏。

薑嬋恍惚地往前走了兩步,看見了那被壓在廢墟之下的謝懷。

發絲無力地蔓延,與塵土混雜,鋪在肮髒的地上。好看的白玉指節遍布血汙,攀在壓在他身上的巨石上,形成鮮明強烈的對比。

薑嬋望著眼前的畫麵,眼前忽然閃現自己在鉉雲宗找到他的時候,那時的他也是這般,滿麵青灰,血肉模糊,渾身上下彌漫著死意。

劇烈的悲愴與慘痛的記憶湧回腦海,薑嬋受不住,蹣跚著後退,眼淚欲掉不掉,與猩紅的血絲一齊凝聚在眼底,唇瓣張張合合,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終於,她像是受不住,跌坐在謝懷麵前,終於發出了聲音。

“啊————”

眼睜睜望著心愛之人兩次毀於眼前,薑嬋悲愴的哭喊響徹整座海底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