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聞涿要來的地方,是城外的一處斷崖。

他望著斷崖下的溝壑,在黑夜中顯得那樣深不見底。

“這裏原先有一條河,”聞涿聲音很輕,輕的一陣過堂風都能將其吹散,“叫濼河。”

薑嬋心神一動。

“濼城之名,便是取自這條河。”

聞涿目光放遠,回憶著濼城的曆史。

濼河原先是一條極為寬闊,悠長的河,它清澈見底,魚蝦不絕,從來沒有人知道它的源頭在哪裏,終點又在哪裏,它就像是一條取之不竭的寶藏之河,路過的人群在這裏安家,久而久之便有了濼城。

“旱災剛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有把它當一回事,城中百姓想著,隻要濼河還在,還怕沒有水嗎。就像是河神揣測到了這卑劣的想法,祂發了怒,突然有一天,濼河幹了。”

聞涿嘲諷地笑,指著斷壁之下:“這裏原先就是濼河,用了這麽多年水位線未下降分毫的濼河,竟在一夜之間幹涸,隻留給我們這樣一處懸崖。”

薑嬋沒說話,隻很久之後才問一句:“大旱三年,為何一直不走?”

明明可以在發現濼河幹涸時就離開,何苦等到如今半死不活的樣子。

“你見過溫水中的青蛙嗎?”聞涿回答,“烹煮青蛙時,若是沸水下鍋,不一會它們便都跳走了。但若是溫水下鍋,青蛙感知不到危險,耽於安逸,它們會在不知不覺中死去。”

他望向薑嬋:“濼城人便是那鍋青蛙,他們靠著濼河安逸太久,無法離開這裏,他們寧可在這等著濼河重新湧動,也不願意背井離鄉尋求他法。”

“他們甚至一波又一波地跪在這裏祈求河神,妄圖能夠回到原先的生活。

薑嬋像是預料到了什麽:“然後……?”

“河神真的出現了。”聞涿神情晦暗,“她跟城主做了個交易,她要少女的肉身祭祀這處斷崖。”

說什麽河神,神哪裏有這樣邪惡的願望呢?聞涿扯嘴勉強一笑:“她說,越多越好。”

於是便有了這一場獻祭,薑嬋有些生理不適,少女們悲慘的結局大都相似,故事的開頭卻各有各的荒誕。

“今天白天,你被抓回城內時,”薑嬋抿唇,問道,“他們說,你是被擄走的?”

聞涿搖頭:“我是自己跑出來的,我就是想到這裏來。”

“你想做什麽呢?”

聞涿不再說話,隻是虔誠地望著眼前的溝壑,像是在看什麽許願盒。

他也確實許了願,在薑嬋的注視下,他緩緩開口:“祈求河神大人,阻止這場屠殺。“

在他開口的一瞬間,呼嘯的風聲停止了。

一股淩冽的氣息鋪設而來,裹挾著濃烈的寒冷。

薑嬋倏地警戒,眉眼下壓,這股氛圍她十分熟悉,冷肅的,壓抑的,冰冷的,是傲慢的強者在肆無忌憚地碾壓。

跪在一旁的聞涿像是卡頓住,一動不動,就連呼吸聲也聽不見。

薑嬋忽然明白,是自己所在的空間已經被凍結。

就在意識到時,一陣輕巧的,悠哉的,旋律溫柔的輕哼聲在耳畔傳來。

薑嬋轉過頭,就在她的腿邊,憑空出現了一位少女,坐在斷崖之上,雙腿孩子氣地在夜空中來回晃**,緊緊挨著薑嬋,距離近到,她隻需稍稍偏頭,便能靠在薑嬋腿上。

崖邊的夜風那樣大,她是那樣瘦弱,瘦到若不是凍結了空間,薑嬋隻怕她會被輕而易舉地刮到崖下。

而她沒有半點懼怕,神情愉悅,腦後綢緞一般烏黑的發絲不加任何首飾發帶的束縛,在她身後安靜散落。

二人安靜對峙,薑嬋額角滲透一滴冷汗,她緊張極了,眼前這個女孩有意無意散發的修為太過恐怖,就連當初麵對蓮華的殺陣時也沒有如此的震懾。

而少女不覺,依舊在耐心地哼著曲調,像是一段哄兒童安睡的催眠曲,她神情專注又懷念,如若不是修為的鎮壓與凍結的時空,薑嬋怕隻會覺得她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女孩。

終於,她哼完了,她抬起明亮的眼睛望向薑嬋,笑容甜美:“我知道你想離開這裏。”

薑嬋並未說話,隻安靜地與她對視。

她卻並不在意薑嬋的無禮,依舊笑吟吟的:“要不要做一筆交易?將城主書房密室中的東西交予我,我便完成你的心願。”

薑嬋沒有答應,隻問她:“裏麵有什麽?”

少女並沒有回答,隻是輕巧跳起,站在她身邊,墊著腳在她耳畔嬌俏說道:“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薑嬋被她壓製,分明沒有被抓住卻動彈不得。

像是看到了什麽,少女在她耳畔一笑,清甜的氣息噴灑在薑嬋耳後:“他還真是緊張你。”

她退後兩步,打趣地看著薑嬋:“不過離你近些,那眼神便恨不得將我粉身碎骨。”

薑嬋沒明白她在說什麽,正欲接著問話,下一瞬她卻消失不見,阻塞的空間屏障被打破,一支尖銳的樹枝自薑嬋耳畔旁擦過,如果那少女沒有離開,那破風的樹枝隻會穿過她的頭顱,將她一擊擊殺。

她愕然回頭,望向不遠處,山風獵獵,謝懷麵色難看的要命,站在她身後,喘著粗氣,神情極度不安,望向她的眼神中寫滿了後怕。

此刻見薑嬋無事,謝懷積攢的火氣爆發,看向一旁跪著的聞涿,咬牙切齒:“他就真的這麽重要?甘願命都不要?”

天曉得方才謝懷趕過來時,看見薑嬋被那女子挾持,高深的修為就連他都看不破,隻怕弄死薑嬋,比絞斷一根頭發絲都輕巧。

薑嬋卻又不明白他在發什麽瘋,隻覺得這個幻境的謝懷有點神經,是不是幻境知道無法迷惑她,幹脆自暴自棄了?

既不像現實中那樣的冷靜傲然,也不似她的幻境中那樣溫柔體貼,整天對著她發脾氣,整的人有點無語。

薑嬋沒有理睬他,隻拍拍身旁呆滯的聞涿:“醒了沒?”

“河神……真的存在……”

清醒過來的聞涿一臉震驚,狀若恍惚。

薑嬋明白,他也同她一樣,單獨見到了那個女子。

”她要你做什麽?“

既已許了願,那必然要付出點什麽。

聞涿痛苦地閉上眼,聲音幹澀地像是身旁那道枯盡的河床。

“她說…要聞暄的命……”

*

等送走了精神不濟的聞涿,薑嬋走在去往書房的路上,腦中一直在思索。

“你的意思是,隻要將密室的東西交給那個河神,困住我們的這個秘境就會解開?”

謝懷聽了她的話,蹙了蹙眉。

當然不是,薑嬋在心底反駁,她很清楚那少女對她說的離開,是指離開太虛幻境。

她是誰?為何會知道幻境的事?她與聞涿看到的畫麵並不一樣,是不是說明這個少女其實是依據他們心中所想幻化而成的,並不是真實的存在?

見她許久不理自己,謝懷問:“你在想什麽?”

薑嬋神色疑惑:“聞涿方才說的……”

“到了。”

謝懷麵無表情地打斷了她,仿佛剛才問話的人並不是他一樣。

薑嬋也並未在意,書房之內有人在交談,二人對視一眼,一齊躍至房頂守著。

薑嬋凝神去聽屋內人的對話。

“聞涿今日如何?”

“少主鬧了一整日,傍晚時分才安靜下來,想來睡熟了,屋內到現在沒再鬧過。”

聞暄冷哼一聲:“若是叫我知道是誰亂嚼舌根讓他知道了此事,我必將其千刀萬剮。”

“少主年幼,不明白城主大人的苦心,也不明白城中百姓的艱苦,等他長大了,自會明白一切。”

“低頭。”

薑嬋正聽得起勁,謝懷按著她的後脖頸,小聲提醒。

還沒等反應,謝懷已經將薑嬋按在自己懷中,低伏下去。

下一瞬,便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來。

“不好了不好了城主大人,牢城營那邊有人劫獄!!”

薑嬋抬眼望向謝懷,正對上他的瞳孔,也不知這樣看了她多久。

謝懷搖搖頭:“是我師姐,不必擔心她。”

薑嬋蹙眉,林津津不過一人,如何抵得過整個濼城的防備,正欲起身往牢城營看看,聽到聞暄的問話。

“有多少人?”

“一…一個。”

“不過一個人,你慌什麽,濼城的守衛呢?”

那人欲哭無淚:“整個城的守衛,都未能攔下那一個女子,她身法淩厲的很,沒人能近的了她身!”

“什麽?!”

屋中眾人一聽,紛紛做不下去了,一個個的全都往牢城營的方向跑去。

人都跑完了,屋頂上的二人才謹慎地下來。

麵對薑嬋有些震驚的表情,謝懷笑笑:“我師姐雖與我同屬劍修,但她跟著旁係長老,學了點皮毛的體術。”

鉉雲宗的一點皮毛,放在這大旱三年,身體素質大多不堪的濼城中,便是重於千鈞的殺手鐧。

薑嬋聞言放下心來,伸手推開了書房的門。

書房還是白日裏見過的那般,一眼便看完了所有。

那所謂的河神女子說這裏藏有暗門,薑嬋四處看了看,覺得可能的地方,隻能是那道寬大無比的書牆。

她上前,到處默默看看,心想著機關能放在哪裏。

跟在她身後的謝懷看著薑嬋略顯稚氣的動作,餘光中有瞥到那道鮮紅如血的紅梅屏風,咳了一聲,將笑意藏起。

終於,薑嬋拉住書牆的一處架子,有些遲疑地往後一拉,頭頂灰塵紛紛落下,還未落至薑嬋毛茸茸的頭頂時,被一本書籍盡數接住。

頭頂的陰影投射下來,薑嬋抬起頭,望見一雙深邃的眼。

很奇怪,每次薑嬋在望向他時,總能跌入謝懷的雙眼中,薑嬋自嘲笑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一直一直,時時刻刻地在盯著她看呢。

謝懷貼在她身後,用隨手抽出的書擋在她頭頂,不想叫肮髒的塵土弄髒了她的發頂衣裙,見她拉不動,便伸出手握住她握住的書架。

少年的氣息徹底將她包裹住,有謝懷身形遮蓋,從外麵看,嬌小的薑嬋被擋的一幹二淨。

念著不久前見到的,她與聞涿的親密畫麵,謝懷斂眸,又往前貼近半分,如今二人身體雖未向軟塌下時那樣緊密相觸,還留有一絲空隙,但也就是這處空隙,卻使得薑嬋更加心跳加速,口幹舌燥。

就像明明沒抱在一起,卻比抱在一起更加難耐。薑嬋不明白這些,隻覺得自己口渴的很。

謝懷卻是暗自的稍稍雀躍。

如今他二人這般,不比她跟聞涿月下時來的親近多。

高興了,手上便終於開始使勁了。

拉開那道沉重的書牆,二人終於窺得後麵的機密。

在看清是何後,薑嬋眼底劃過一絲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