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惡人

秦見推開房門的時候,出租房中一片歡聲。

柱子帶著孫悟空的麵具,揮著金箍棒正在打“妖精”;鈴鐺坐在沙發上剪窗花,紅紙質量不怎麽過關,染得小姑娘的手上一片暗紅;廚房裏傳出鍋鏟相碰和油煙機轟鳴的聲音,秦見記得很多次他在做飯的時候,宋城南都倚在廚房門邊皺著眉頭看著那個老舊的油煙機,秦見趕他也不走,美其名曰“同甘共苦”。

不過才幾個月,秦見回想那時,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他站在門口,嘴唇微微抿緊,像闖進了別人領地的孤狼,全身戒備,內心悲涼。在這個小小的門鬥,他忽然間意識到他好像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地盤,一直自詡野狗的他,其實連野狗都不如,那畜生撒尿圈地,生生爭來一個自己地盤,不像他,從未有過一處讓他能卸下戒備,放下疲憊,無懼展現脆弱和軟弱的港灣。

其實,也曾自以為是的覺得擁有過,隻是現在的他終於有了自知之明。

他將手中的手提袋放到簡易鞋櫃上,那是他給宋城南買的禮物。轉身便要出門,卻被從裏屋竄出來的“孫悟空”看到,大叫了一聲“秦見哥哥!”

秦見本就心中不順,吊著的眼睛有些凶相,他微微偏頭,麵上並沒有對待小孩子該有的和顏悅色:“以後叫叔兒,知道了嗎?”他不想和宋城南差輩。

“小秦你回來了?”這麽一耽誤,女人便得了消息,她舉著鍋鏟從廚房中出來,麵上展示著生疏的熱情,“快進來,暖和暖和,一會兒就吃飯了。”

“不吃了,這個給...宋主任。”秦見瞟了一眼廚房,眼神有些暗淡。

女人順著少年的目光回頭,然後了然:“小南沒在家,鎮裏過年禁止放煙花爆竹,他帶人下去檢查去了。”她抬頭看看掛鍾,“約摸著一會兒也就回來了,小秦你進來坐。”

今天臘月二十八,還有兩天才過年,正是宋主任一年中最忙的時候。秦見忘了這茬兒,早上看到宋城南催他回來過年的短信心裏一熱就一頭紮了回來。不過撲空了也好,若是宋城南在家,他定然沒辦法轉身就走,可要讓他在這種“其樂融融 ”的家庭環境中過年,還不如殺了他算了。

少年緊了緊頭上帽子,話回得言簡意賅:“不了,走了。”

剛要推門,門外驟然傳來震耳的敲門聲,那力度已經不是在敲,分明是在砸門。與此同時還伴著高聲的辱罵:“沈萍!沈萍你給我開門!我知道你藏在你野男人家裏!你個破鞋,我兒子屍骨未寒你就跑這來和你的野男人鬼混!你個水性楊花的臭婊子,你個喪門星,就是你把我兒子方死的!你給我開門!開門!”

秦見皺眉,回首去看女人。女人如今嚇得如同風中枯葉,拿著鍋鏟的手正微微發抖。

柱子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掀了臉上的麵具跑過去抱住了女人的大腿,鈴鐺反倒是三個人中最鎮靜的那個,她一手攬著柱子輕聲哄他別哭,一手拉著女人的手像是在給她支撐。

門外依舊在叫罵,拍門聲更大了。焦糊味從廚房傳了出來,卻未引起沈萍的絲毫注意。

秦見走過去,越過母子幾人,進入廚房關了火。出來的時候,他蹲在鈴鐺身邊,問道:“外麵是誰?”

“我奶奶,可能還有姑姑和姑父。”鈴鐺輕拍柱子的後背說道。

“為什麽怕他們?”

“因為他們會把我們拉回去幫爸爸還債,他們還總罵媽媽,在村裏講媽媽的壞話,我們不想回去。”

女孩的話雖信息量不多,但秦見也將前因後果拚湊出來個七七八八。這幾年,宋城南一直在幫沈萍還債,個中原因雖然秦見沒主動問過,但在兩人的日常交流中也聽過一些零星的隻言片語。秦見心中有了數,他伸手在女孩頭上摸了一把,淡淡的說道:“不回去,別怕。”

起身向門的方向而去,手握在門把上的時候他明顯聽到了身後女人那聲恐懼的“別開...”,落下眼皮,少年手向下一壓,門開了......

首先破門而入的是一個肥胖的老婦,年紀六十上下,耳朵上帶著樣式老舊的金耳環,眉毛和眼睛都豎著,進來便衝向沈萍,揚手就要一巴掌下去。

女人恐懼的閉上眼睛,柱子的哭聲更大了,鈴鐺揚起了小拳頭,可這一切都終止於秦見的一個動作。

老婦的叫罵戛然而止,因為秦見正掐著她肥胖的脖子!

她的手還高高的揚著,短胖的脖子因為秦見的施壓伸得老長,像足了一隻老年版的尖叫雞。

“太吵了。”秦見翻起眼皮淡淡的說道。

隨後跟進來的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見到此情此景目瞪口呆,中年女人一拍大腿嚎叫起來:“哎呦我的媽啊,你要讓沈萍的野男人弄死了!”

秦見聞言臉色一沉,他扣著脖頸的手又用上了幾分力氣,聲音低沉又危險:“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老婦已經被他掐得翻白眼,手蹬腳刨的意欲掙脫。秦見一把將她抵到牆上,眼睛卻是看著中年女人的,他再次問道:“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秦見的神情過於滲人,冷厲中帶著瘋狂,危險的如同喪失理智的精神患者,中年女人一肚子撒潑耍賴的話頓時咽了回去,她捅了捅身邊的中年男人,厲聲道:“還不去把我媽救下來。”

中年男人看起來有點窩囊,又不得不聽令,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秦見,討好的笑道:“小兄弟,有話兒好好說。”

秦見此時表現得倒是聽人勸,他手一鬆放了老婦,又嫌棄的在褲子上擦了擦那手,淡漠的說道:“行,聽你的,有話好好說,不過剛才那女的罵了我怎麽算?”

“罵你?”中年女人扶著老婦,沒有了人質受製於人,她的嗓門又大了起來,“你們住在一個屋簷下,你不是沈萍的野男人是什麽?”她惡狠狠地看向沈萍,“好啊沈萍,我倒是小瞧你了,你哄著你的幹弟弟給你還債、幹活,還在城裏找了一個這麽小的男人瀟灑,你可真是個爛大街的破鞋啊!”

老婦是十裏八村有名的悍婦,哪裏肯就此罷休,在中年婦女的罵聲中,她一骨碌躺在地上打滾幹嚎:“哎呦喂,兒媳婦偷人啊,還要讓她的野男人打死我啊,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呢,我兒的命也苦啊,你是不是讓這個女人害死的啊,若是她害死的,你就給媽托個夢,媽拚了老命也要她給你償命啊!”

一個連聲叫罵,一個撒潑打滾。一句句話似鋒寒的利刃插進沈萍的血肉,她被氣得渾身發抖,哭著搖頭,一遍一遍隻會重複“我沒有,他不是,你們誣陷!”,可又哪敵一個鬼哭一個狼嚎,顫抖的聲音完全淹沒在無盡的謾罵侮辱之中。

話實在是難聽,秦見卻麵不改色,他看了一眼鈴鐺和柱子,發現兩個孩子麵色慘白,眼淚已經糊了滿臉。

劍拔弩張的氣氛中,他邁著步子,散漫的走到兩個孩子身邊,抬起指頭勾勾:“柱子,把你金箍棒借我用用,叔叔幫你打妖怪!”

金色的木棍在秦見手中打了一個漂亮的旋轉,他狹長的眼睛吊著,唇卻是勾著的。啪!一聲巨響,木棍敲在水泥地麵上,木頭隨之炸裂,一端露出鋒利的鋸口。

秦見舉著木棍,姿態閑散的問中年女人:“我是她的誰?你再說一遍。”

自那聲巨響,兩個女人已經同時閉了嘴,老婦更是捂著脖子在地上如同一條胖蟲子一樣拱到了門口。

麵對著鋒利的木棍,中年女人起先支支吾吾,見木棍又近了一些,才迅速的改口:“沒...沒說你,我們說沈萍...說她...和她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弟弟。”女人忽然語速流暢了起來,她好像將秦見當成了自己人,極近拉攏之態,“小夥子,我和你說啊,這個沈萍不是什麽好東西,她那個弟弟也是,有事沒事就往村上跑,什麽活都幫著幹,你說不圖那個圖什麽啊,這不就給沈萍接鎮上來了,倆人都住一起好久了,該幹的埋汰事都幹了,我和你說你可別...別別...小兄弟你別...”

中年女人驚恐的發現,那截斷棍竟然離自己越來越近,年輕男人的神色也由遊離散漫變成怒不可遏。

“你說誰埋汰?”少年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擠出,“宋城南嗎?”

斷棍已經抵在中年女人的胸口,她不斷的後退直到牆角,如今已經退無可退。鋒利的尖木戳破了她的羽絨服,灰黑色的羽毛透了出來,像被戳破的肮髒心髒,留著汙濁的血液。中年女人目露恐懼,因為尖木還在深入,穿過脆弱的毛衣僅隔著一層棉布抵在了她的心口。

“...沒有...她沒說小宋,沒說。”最終還是那個中年男人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他一隻手握著木棍試圖往回推,臉上堆出假笑,“她胡扯呢,胡咧咧,這女人就是欠收拾,等我...等我回去收拾她,小兄弟,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收收脾氣,大過年的,別動怒。”

驀地,秦見就笑了,隻是這笑讓中年男女都打了個哆嗦,他們聽到少年陰森森地說:“別回去收拾啊,就現在,我看著你收拾。”

見男人臉上犯難,他又將木棍向前推了一點,並且揚聲道:“鈴鐺,打電話給小張警官,就說有人闖進他哥們宋主任的房子,出口傷人,還意圖動手打人,讓他帶人來,對了再問問小張警官私闖民宅妄圖行凶得判多久?”

鈴鐺脆生生的應了一聲,雙手接過秦見扔過來的手機。

“少唬我們!”老婦也不裝死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雙手叉腰,“我們根本沒動手,是你掐我脖子,還用棍子紮我女兒,警察要來也是抓你!”

秦見挑著狐狸眼送了一個冷冷的眼神過去,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沒聽過正當防衛嗎?就算現在我一棍子紮下去見了血,也是因為你們私闖民宅,我過度驚嚇而做出的正當防衛。”他砸了一下嘴,故作語重心長,“人啊,活到老學到老,不然像您這樣的老無賴老文盲隻能在笆籬子裏麵吃年夜飯了。”

老婦被氣得歪了嘴,還想叫囂卻被中年男人攔了下來,他似乎還有些常識,聽見鈴鐺那麵電話正在接通中的聲音急的直搓腳:“鈴鐺別打別打,我們這就走,馬上就走,聽話別打。”

求了鈴鐺又來求秦見:“小兄弟,高抬貴手,我們這就離開,再不來鬧事了。”

“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秦見挑眉,“你還沒收拾她呢。”

“啊?”男人麵有難色,秦見撇撇嘴,又叫了一聲,“鈴鐺。”

“別別,我收拾...收拾。”男人舉起巴掌,中年女人厲目,“你敢!”

“啪!”的一個巴掌落到了女人臉上,女人一時驚訝得連哭嚎都忘了,啪啪又是兩下,極為幹淨利落。秦見暗笑,男人怕是心中早就有怨,借此因由下手著實不輕。

女人終於哭喊起來,翻著花的將男人祖宗十八輩挨個問候了一遍。男人氣不過,上去又是一巴掌,驚人的力道成功的讓女人息了聲,他怒道:“巴掌都挨了,還不快走。”

常言道,小鬼怕惡人。此時幾人均知秦見是個鬥不過的狠角色,因而隻能偃旗息鼓、退避三舍。

“慢著。”幾人想走,秦見卻主動生事,他堵在門口,手裏一下一下顛著棍子,似乎在琢磨什麽。

中年男人急的額上冒汗,無奈隻能去求沈萍:“沈萍,我們錯了,不該來鬧你,還誣陷你,你就看在咱們是一家人的份上,幫我們勸勸小兄弟,讓他讓個道吧。”

“一家人。”秦見嗤的一笑,他的目光看向依舊站在屋子中央,手中還握著鍋鏟的沈萍:“你還有多少錢的債沒還清?”

女人一怔,鈴鐺倒是接話接得快:“我媽手裏還剩二萬塊錢欠條。”

“二萬。”秦見算了一下宋城南的工資,拋去日常開銷差不多還得攢一年。

“正好,都是一家人,債務就別一個人背了。”他用木棍指指老婦耳朵上的金耳環和中年女人脖子上的金項鏈,“大家湊湊,早點清了債早輕鬆不是嗎?”

半個小時後,沈萍看著桌子上放著的一堆金燦燦的首飾和一塊男士手表落下了喜痛難分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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