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擊樂

濱城是一個地處北方的三線城市,雖叫“濱城”卻與水無緣,以嚴冬和冰雪著稱。

這裏的冬天擠占了春秋兩季,長達六個月之久。不下雪的日子已是難熬,若是有雪,西北風呼嘯,雪乘風勢,讓人舉步維艱。

順著巷子不過三五分鍾的路程就到男孩兒的家。

一棟聯排平房中的一間。

平房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國營企業——新發日化廠的家屬房。像這樣的平房在這片一共有四十多排,它們曾有過一個極其洋氣的名字——北京高級平房。

“高級”體現在了集中供暖和通上下水,為什麽冠上“北京”二字,可能是因為小地方人朝聖的心理。

這樣的高級平房在八九十年代也曾受人追捧,當時吃公糧、住高級平房是身份的象征,進出這片區域不知會惹來多少豔羨的目光。

歲月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反之亦然。

九十年代末期,新發日化廠受到南方貨源衝擊,導致連年虧損最終解體,大部分職工下崗,為了尋找生計陸續有人搬離了這裏。

有人搬出去,就有人搬進來。越來越多操著不同口音的陌生人住了進來。

歲月更迭三十年,這座北方城市日新月異,但濱城的發展規劃中好像一直忘了這個地界兒,在僅離市區二十公裏的地方,好似隻需一個轉身,眼中的高樓林立就切換成低矮破舊的房屋,在霓虹閃爍的背後,是另一個格格不入的世界。

男孩將手伸入寬大的羽絨服領口中摸索了一番,拽出了一根褪了色的紅繩,繩子上掛著一把鑰匙。

還沒等他開門,屋子裏已經傳出刺耳的鐵器敲打的聲音,一下一下嗡嗡作響,尖銳的撞擊和摩擦聲聽得人舌根直冒酸水。

吱呀,隔壁的門開了一條小縫,一個中年女人僅用五分之一的臉,就將厭惡煩躁表現得淋漓盡致。

“秦見,你爸在家敲一下午鐵管子了,哎呦,煩都煩死了!你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是不是又沒給他吃飽飯?你怎麽做兒子的?自己老爹都舍不得給口吃的?”女人的話順著縫隙傳了出來,比寒風都鋒利。

秦見偏頭掃了一眼門縫中露出的那隻眼睛,嗤地笑了一聲,不鹹不淡的說道:“我是舍不得,要不李嬸施舍點給他?”

女人被噎了一句,一時沒接上話兒,見秦見開門進了屋,才向著那個背影憤恨的數落:“你小子就是屬狼的,你爸白白養你一回,竟落了這樣的下場。”

啪,對麵的門關上了,揚起的雪渣子吃了女人一嘴。

自男孩兒進了屋,敲鐵管子的聲音驟然停了。他往那麵漆著黃色油漆的臥室門看了一眼,並沒有走過去推開。

屋子可謂家徒四壁,一張沙發,一個書架,一個沒有擺放電視的電視櫃,再有就是靠牆擺著一溜花盆,枯枝嶙峋,沒有一點生機。

男孩兒拖著腳步坐在了客廳的破舊沙發上,雙手抱著肩膀,胸膛一點一點壓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在他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暖意,手指也不再僵硬之後,才慢慢的脫掉羽絨服,摘掉狗皮帽子,用手心搓了一把臉。

拽過羽絨服,伸手到兜裏,男孩在兜裏摸到一個小洞,伸了兩個指頭進去摳摸,好半天才從小洞中拽出搓成圓柱形的五十塊錢。

他將帶著鵝毛的紙幣捋平,又掀起沙發墊子,從木頭架子中拿出一個鐵盒子,打開蓋子將五十元錢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

鐵盒子中有一打皺皺巴巴的整票,目測一千左右,下麵還壓了一張照片,隻漏出三分之一,是一張女人的臉,眉眼盈盈,笑得溫婉。

男孩兒的目光在那張臉上停留了一秒,就用手將照片推到了紙幣的下麵,隨即蓋上了蓋子。

放好盒子,他起身去了廚房,廚房隻有窄窄的一溜,僅夠一個人施展。廚房的盡頭擺著一個小冰箱,上麵兩個穿著褲衩的小孩兒笑得燦爛。

男孩兒打開冰箱,感應燈沒亮,顯然這老物件已經壞得徹底,現在隻有存貯的功能。

冰箱裏除了幾個雞蛋空空如也,電飯鍋裏還有點剩飯,男孩兒炒了兩大碗蛋炒飯,端著其中冒尖兒的一碗推開了臥室的門。

本就陰天,臥室又拉著窗簾,屋子裏黑洞洞的。男孩兒走到窗前一把拉開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窗簾,讓慘白的雪色透了進來。

這時才看清**躺靠著一個四十多歲男人,頭發亂糟糟的,胡子拉碴,因為形象過於潦草,看不出相貌如何。

他下身圍著棉被,手中握著半截鐵管子。光線乍一透進來時,男人用手擋了一下眼睛,嘴歪了好幾下才含糊不清的低低罵了一句:“小王八蛋。”

男人叫秦鐵峰,酗酒如命二十年,最終得了偏癱,如今說話、走路都不太利索,男孩兒出去找錢的時候,他渴了、餓了,或是心情不好都要用鐵管子敲擊暖氣。暖氣管線串著一排房子,這邊敲,那邊響;一家敲,家家響,十幾戶鄰居天天跟著腦仁疼。

鐵管子被收過、藏過、扔過,但男人總會找到代替的物件,繼續著他的“打擊樂”。

也有人來罵過吵過,男孩兒把門一敞,隨便吵罵,若還不能消氣也可以拖秦鐵峰出去打死,隻要管殺管埋,一切悉聽尊便。

向來穿鞋的害怕光腳的,男孩兒用這等無賴做派反將了眾人一軍,眾人就算生氣也不至於去打一個癱子,再說法治社會,誰動手誰犯法,為了一個癱子去蹲笆籬子犯不上。

眾人拿癱子沒轍,就將怒火轉移到男孩兒身上,說他不給癱子吃飯,還虐待癱子,是個十足的白眼狼,癱子敢怒不敢言,因而才敲管子撒火泄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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