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什麽時候談對象?

“歲月苟延殘喘,生活如此操蛋。”

宋城南拿著語文試卷翻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老師辦公室角落的秦見。

男孩兒雙手背在身後,低眉臊眼的看著還算規矩,隻有宋城南知道那被濃密鴉羽擋著的是怎樣近乎輕慢的滿不在乎。校園裏文縐縐的風輕輕劃過枝頭,斑駁的光影透過窗子在男孩兒臉上浮動,明暗交錯間晃動著他青澀又銳利的俊美。

“馬上就要高考了,寫作文還這麽不著調。”語文老師攏攏散落的頭發痛心疾首,“作文讓他寫‘歲月繾綣,葳蕤生香’,他給我寫苟延殘喘,如此...那什麽蛋!”

四十多歲的語文老師據說最近在鬧感情危機,她拿著尺子在桌上憤恨的抽了兩下:“秦見,數學、物理、化學、英語,你哪科都學得不錯,偏偏語文次次不及格,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是不是針對我?有意見你就提,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我一天天撇家舍業的容易嗎?”

“他對您能有什麽意見?”宋城南溫和的開口,“您教書育人這麽辛苦他都看在眼裏呢,您別看他平時話不多,但心裏亮堂著呢,他就是...小時候吃過不少苦,所以在作文中的言辭就偏激了一點。”

宋城南起身給女人倒了一杯茶:“您消消氣,我回去批評他、督促他,下次他語文再不及格您找我說話。”

宋城南高大沉穩,麵貌冷峻但氣質溫和,平日裏進退有度,待人接物並無十分熱絡,可若想存了心想要討好誰,不說百發百中,倒也沒有哪個女人逃了這碗迷魂湯。

女人又攏了攏頭發,這回翹起了尾指,聲音也全然不似剛剛中氣十足,輕柔溫婉了許多:“宋主任,我知道秦見學習上的事不應該找你,但...這孩子也沒個正經家長,所以...”

“找我應該。”宋城南笑著說道,“我是他叔兒,這孩子就差過繼給我了,以後秦見有什麽事您都可以找我。”

角落裏的秦見暗戳戳地翻了個白眼,不輕不重的“嘖”了一聲。

......

宋城南跟在秦見身後,穿過一個又一個書聲琅琅的教室。

他看著少年的背影,忽然有點晃神。身前人雙手插兜走得恣意,鬆腰落胯卻透著挺拔,烏黑的發絲軟軟的趴在耳旁,將本就冷白的膚色稱得透亮。木秀於林,宋城南想到了一個文詞兒,他昨天剛從成語大會中聽來的,覺得用在當下十分妥帖。

這還是那個蹲在早餐店門口,佝僂著身子倔強的說“我不餓”的那個男孩兒嗎?宋城南將兩個身影在記憶中比較,不由得生出了一點“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

進入青春期,不知是到了拔個兒的年紀,還是宋城南將秦見養得太好,男孩兒的個子不到兩年就竄了一頭,現在隻比宋城南矮了半個腦袋。

男孩兒依舊瘦,卻再不像細狗一樣瘦得嶙峋,修竹一般的少年之姿,瘦的青春飛揚,蓬勃恣意。

秦見轉過臉,不耐煩地嘀咕:“宋主任,走快點啊,不然全校同學都知道我被請家長了。”

宋城南掃了一眼從教室投過來的目光,其中不乏一些女生羞澀含蓄的注視,他輕輕一笑加快腳步,並肩走在少年身邊。

宋城南第一次正兒八經地打量秦見的麵相,雖然用的是餘光。他有些驚訝的發現,男孩兒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褪去幼嫩稚氣,臉上的線條拉開,形成了分明的輪廓,五官更加淩厲,需要花些精力才能掩飾住自帶的戾氣。

秦見有張亦正亦邪的臉。

這些年他越發會裝相。隻要他想,翹起薄唇,落下鴉羽,收起滿身的逆鱗,將國罵換成敬語,就是品學兼優、知禮明儀、俊美吸睛的謙謙少年。

可如果他卸下偽裝,挑起丹鳳眼,眼皮上折出又細又淺的條線,冷然銳利的眼神從額前的碎發中透出來的時候,壓不住的冷厲與煞氣便會讓人心頭一凜。

長大了,又沒真正長大,還是那個會咬人的小獸。

宋城南輕輕咳了一聲,壓下心中的感慨。他撞了撞少年的肩膀:“看過來的大多是女生,看來你在學校還挺受歡迎。”

秦見聞言轉頭往窗子裏瞟了一眼,隨即不悅道:“你怎麽就知道不是看你的?我看你挺會勾搭人的。”

“沒大沒小。”宋城南用手中的卷子打了秦見腦袋一下,“我什麽時候勾引人了?”

秦見哼了一聲,雙手改做抱胸:“花大姐兒最近正鬧離婚呢,小心她看上你,瞧你剛才那副殷勤的嘴臉,真是沒眼看。”

“花大姐兒?”宋城南恍然,語文老師姓花,“我剛剛是為了誰才殷勤備至的?小沒良心的。”

秦見壓了壓嘴角,一副並不領情的樣子。

“不上晚自習了?”兩個人溜溜達達走到了校門口。

“不上了,好不容易有個理由逃課,不逃才是傻子。”秦見在校門口四處張望找宋城南那台小電驢。

“什麽理由?”宋城南將車鑰匙掏出來扔到秦見手中。

少年邁開步子往小電驢的方向走,頭也不回的說道:“以宋主任大慈大悲的救世之心,不得給我做一晚上思想工作?讓我痛定思痛,痛改前非。”

少年長腿一跨上了小電驢,向後擼了一把頭發摘下車把上的頭盔戴上。宋城南也走了過來,從後備箱拿出另一隻頭盔戴在頭上,一邁腿坐在了秦見身後。

他向前傾身,扒著少年的耳朵:“謝謝提醒,咱們今天晚上就來個促膝長談,不達到痛定思痛、痛改前非的境地不罷休。”

秦見歪唇笑了一下:“每天九點就睡的老幹部,確定你能促膝長談?”

宋城南嘖了一聲,伸手在秦見腰上抓了一把,隔著薄薄的校服,是流暢的腰線和緊實的腰腹。

車子開了起來,風馳電掣。

秦見喜歡開快車,可新發鎮人員密集,又多不守規矩,隻能放慢速度來回穿插。

覺著不爽,他便開發了一條路。廢棄的護城河旁有一條鮮有人至的小路,河水幹涸,小路卻保存得七七八八,沿著河道延伸,足有兩公裏。

小電驢的引擎聲並不霸道,沒有熱血噴薄的感覺,但五月夜晚還帶著絲絲涼意的風吹動著發絲的同時,也在撩撥著秦見的青春。

“秦見,這一年多我是不是沒照顧好你啊?跟我這你受委屈了?”宋城南坐在小電驢上,在呼嘯的風聲中用力在秦見耳旁喊道。

小電驢一晃,險些撞上護城河的石頭護欄。秦見急急刹車,鞋底差點磨出火星子,才把車停了下來。

“怎麽了?”宋城南脫下頭盔,下意識去看路麵有沒有障礙物。

“你啥意思?”秦見沒脫頭盔,甚至連身都沒轉一個,冷漠的問道,“剛才的話什麽意思?”

“剛才的話?草,你就是因為這句話差點沒出事故?”宋城南長腿後跨下了車,身子往護城河的欄杆上一靠,掏出一根煙,不爽的說道,“離我遠點,花骨朵兒。”

他一般不在秦見麵前抽煙,實在忍不住了也會讓秦見邊兒上躲著,雖然秦見強調了很多次,自己已經不在乎了,但他還是嚴格執行,從無逾矩一次。

秦見退後兩米蹲了下來,宋城南轉了個身,麵朝汙濁的河道點燃了煙。

白霧散在帶著淤泥腐敗味道的晚風中,天色慢慢暗了下來,一點猩紅越來越豔,越來越搶眼。

秦見看不見宋城南的表情,隻能盯著一點猩紅,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剛才那話啥意思?要拆夥唄?”

“嗯?”宋城南轉過身來,皺著眉頭吐了一口煙,“拆夥?拆什麽夥?誰和誰拆夥?我和你嗎?”

秦見蹲著不說話,一團滯氣堵在他心頭。不怪他多想,最近不止一個人話裏話外說他拖累了宋城南。他與宋城南合租一年有餘,說是合租,其實處處得了他的照顧。秦見像是一個剛剛痊愈的孤獨症患者,想要熱烈的建立起與人的交往,與社會的關係,而秦見的人員名單中隻有一個名字,宋城南就是他的整個“社會”。

他如同忠實的寵物一般理所當然的霸占著宋城南,早上兩人同時出門,上班上學各有方向,初二還沒上晚自習的時候,秦見每天放學都會去社區等宋城南下班。他從不進屋,無論天氣冷暖,捧著書往背風或向陽的角落一蹲,宋城南若準點下班他便腳麻的輕些;宋主任若加班晚了,他便腳麻的重些。

回了家依舊是秦見做飯。宋城南也曾“搶班奪權”,打算讓他多些時間學習。但在男孩兒摔了鏟子,連續冷戰三天後,宋城南又一次領教了強驢厲害,恭敬地將立著眼睛的毛驢請進了廚房,並且買了一個印著變形金剛圖案的圍裙賠罪。

後來宋城南買了小電驢,每天早上都會將秦見送到學校,自己再去上班,晚上偶爾有空的時候還會去接秦見下晚自習,這個時刻便換成秦見騎車,宋城南坐在後座。

兩個人會在風中大聲說話、大聲笑,有時還會吼兩嗓子,兩個男人對生活的熱愛也好,牢騷也罷,或者痛恨和無盡的痛苦,就這樣曲不成曲嗆不成嗆的散入了風中。

這個時候的秦見會笑會鬧,會說笑話講八卦,會吐槽老師,甚至會憧憬未來。他有血有肉,鮮活生動、閃閃發光,是最普通的少年,也是最特殊的“秦見”。

直到有人給宋城南介紹對象,秦見才發現原來這樣日子是有盡頭的。他開始敏感,開始多疑,他從很多人的話音兒中聽出了“秦見這個麻煩拖累了宋主任”。

“對,我和你。”秦見賭氣,“嫌我麻煩今天就拆夥。”

宋城南四處尋了一圈,最終隻好將煙蒂按滅在埋了一層塵土的大理石欄杆上。他揉了揉額角,不知敏感小獸又在生什麽氣。

“誰說要拆夥了?再說怎麽拆夥?今晚就從我那裏搬出去?見爺,你真牛逼。”

秦見聽話聽音兒,宋城南這話明顯沒有攆他的意思。他咂摸了一下嘴,好半晌才問道:“那你那話什麽意思?什麽沒照顧好我,受委屈什麽的?”

宋城南幾乎被氣笑了,他從兜裏掏出被疊的方方正正的語文試卷,十分不溫柔地扔到秦見頭上:“你自己寫的什麽苟延殘喘,什麽操蛋的生活,難道我不應該問一句你現在到底過得好不好嗎?”

“我...我寫那些不是那個意思。” 秦見快速的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宋城南,心虛地說道,“我就是不想讓花大姐兒順心...和你...沒關係。”

宋城南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蹲在男孩兒麵前:“拿自己的成績去讓老師不順心?見爺,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秦見咽了一口唾沫,猶猶豫豫地解釋:“幾年前我撿破爛的時候,她曾經...嫌棄過我,轟我走。”

“就因為這個?”宋城南驚訝,他擼了一把男孩兒頭,“你可真夠記仇的了。”

“對我不好的人我都記著。”秦見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言罷停頓了片刻,他偷瞄了一眼宋城南,“對我好的...我也記得。”

宋城南沒聽出來男孩兒的複雜心思,無奈地歎道:“怎麽,就因為她嫌棄過你,你就打算用一直不及格報複她?”

“沒有。”秦見拾起那張卷子,“這些題我都會,正經兒考試的時候沒問題的。”

宋城南覺得腦仁疼,他站起身照著男孩兒屁股踢了一腳:“你可真出息,幼兒園小崽子都做不出這麽幼稚的事兒來。”

“起來,回家,餓了。”

秦見慢慢騰騰地起身,垂著眸子去推車,他沒戴頭盔,怕自己聽不清宋城南的答語。

他聽見自己輕輕地問:“宋城南,你什麽時候談對象?”

......

-----

這兩天沒連續更新,但每次更的字數都挺多的。快結束旅程了,太累了,我要回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