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言早接過紙巾,慢慢地擦幹臉。

在她擦臉的時候,柏嚴還幫她把餐盤上的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遞到她麵前,這是剛才打飯時食堂阿姨附贈的。

對麵的金語語已經坐下,膝蓋的疼痛現在才反應出來,她一邊揉著膝蓋一邊用手胡亂地擦了擦眼睛。

言早也不管她剛才對於食堂飯菜的猜測了,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把喉嚨湧起來的酸和澀衝掉。

柏嚴沒有提出問題,好像她們兩個沒有任何奇怪之處。言早看他淡定的樣子,慢慢平靜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相對於其他人來說,言早很信任他。

她也會對他做出一些不好的猜測,但是猜測是一回事,信任是另一回事。

雖然他是這些人中她最陌生的,但他讓她感覺到安心。言早在和其他六個人接觸的時候,總會沒有由來地感受到厭惡和煩躁。

何美娜抬頭,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言早和金語語身上的不對勁,她放下勺子,問:“你們怎麽了?”

周滂也看過來。

言早不願意說,沒想到金語語比她還要早開口。

金語語垂著頭,聲音有些低沉,和言早之前聽過的她尖尖細細的聲音截然不同,“沒什麽 剛才就是太害怕了。”

沒想到金語語會隱瞞,不過也算有道理,這種離奇的事情說出來也不一定會有人信,雖然現在他們已經陷入離奇中。還有另一個更靠譜的理由, 金語語不願意承認。

哪怕言早也不願意麵對自己曾經是一個懦弱的旁觀者,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金語語當然不想開口說自己做過什麽。

即使到現在,他們也沒有一個人重新提起“他”,即使“他”充斥著他們每一分每一刻。

“他”就是他們房間裏的大象,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又默不作聲。

其他人又看向言早,言早沉默地附和著點頭。於是也沒有人追問下去。

見路人都差不多散去,他們所在的角落已經成了安全區域,周滂小聲地說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他搓搓手指,顯得有些激動,“我們現在就好像在一個程序裏。”

所有人都認真聆聽,周滂越說越快,“距離我們越近的人, 我是指關係,也就越生動,而距離我們越遠的人,程序就越粗糙。”

他用了“生動”,和言早之前想的一樣,但是言早卻沒有感覺同樣的激動。

言早不想聽他在說什麽,那種浮躁感又侵襲了她。

她用鐵勺不斷地戳弄餐盤中還剩下一半的飯,腦子裏不住浮現出剛才閃回的場景。

那個瘦弱的肩膀、那截白皙的腳踝

可其他人不像言早。史沉拍了一下桌子,他麵色漲紅,竟然有點結巴,“那、那你的意思是,我們現、現在在一個遊戲裏嗎?”

他聲音中透露出一些希冀:“就、就像是小說裏的全息遊戲 ”

何美娜把餐盤往前一推,打斷他:“拜托,那隻是一個比喻好嗎。這是2020,又不是2060,哪兒來的全息遊戲。你還真的他說什麽就信什麽啊?”

羅鬱帶著不忿替史沉說話:“難道你就沒有想象過嗎,假如這隻是一個遊戲 ”

假如這隻是一個遊戲 是的,他們都希望這隻是一個不用負責任的遊戲。

言早又喝了一口牛奶,開始煩躁地咬吸管。

下午回到教室上課,他們一行人都有些憔悴。

整個午休時間他們都由周滂引導,坐在食堂討論這個世界。

但除了那些顯而易見的錯誤:碩大的太陽、相似的臉、隻會執行指令的同窗以外,他們沒有討論出任何有用的結果。

言早清醒地明白,這一切都和“他”息息相關,可他們繞來繞去,就是不提。

七八節課是兩節英語連堂。

英語老師有一頭漂亮卷發,她笑著點名,輪流抽人做題。

言早還有些期待,柏嚴在早上提示她,這裏沒有“他”的位置,那現在英語老師會不會點到“他”。

結果是不僅僅沒有“他”,他們一行人的名字都被跳過。

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大家可以選擇在教室裏上自習還是去操場活動。

中午在食堂發生的事,就讓他們意識到這個世界沒有他們剛開始時想象的那麽美好,怎麽可有穿越重生的好事降臨在他們這群做錯了事的人身上。

好事不會有,壞事還差不多。

就算沒有像言早或者金語語一樣被拉回記憶中,可連周滂和何美娜即使不承認,也不再嘴硬, 構建出這一切的,除了“他”還有誰。

而“他”一直也沒有出現。

體育課,他們都選擇了留在班中。班裏的人稀稀落落,但是並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看來他們至少有在現在自由選擇的權利。

熬到下課後,這次沒人來催他們去食堂。

既然不是必要去的,那言早也不打算離開教室。

單純的害怕並不占特別多,言早隻是本能地抗拒在校園中其他地方停留,就像她當時不願意進這棟教學樓一樣,她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也或許,不是不好的事情。

教室一下子變得空**,整個下午金語語都沒再和言早說話,言早從她的行動中讀出了一點躲避。不過她一定餓得夠嗆。所以她拉走了羅鬱和何美娜,史沉和於澤輝也和他們一起。

除了她,隻有周滂也留下。

言早坐在角落的座位,班級中隻有中排的周滂,她看著他的背影發呆,他一直伏在桌子上寫寫畫畫。

學霸難道被拉到“遊戲”中也要為高考而奮鬥嗎?

言早緊繃的心在這個下午稍微放鬆後,想到這個想法甚至有點想笑。

青春期的周滂有些瘦小,臉上還有厚厚的鏡片和青春痘,比不上於澤輝清秀和史沉高大健壯,即使算上柏嚴, 他是他們中間最好看的,但言早對他也沒什麽印象。言早能記住周滂的名字純粹是因為他學習好。

學生時代,學習好就像是一塊免死金牌,總能讓人忽略掉很多成績以外的事情,可再往後走就沒有這樣單純。

柏嚴手中拎著餐廳超市的塑料袋放在言早的桌麵上,言早才發現剛才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出門了。

柏嚴拿出一袋麵包,遞給她,聲音中帶著安慰:“我看過了,沒過期。”

言早搖搖頭接下,過期了又怎麽樣,很早之前他們就開始呼吸這裏已經過期了八年的空氣了。

晚自習持續兩節課,言早攤開課本假裝看書,實際上隻是在看前麵人的背影。

整個晚自習都很靜,言早懷疑她的“同學們”是不是都不具備呼吸的功能,但她也不敢湊上去試試。

晚自習結束他們便要回宿舍。

在言早默默收拾桌麵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女生,她熱情地敲了敲言早的桌麵,說:“你快收拾,我等著你一起回宿舍呢!”

言早在下午的時候就發現了,她的同班同學也是那些一模一樣的臉的變種,隻不過和校園中的路人相比再豐富些,沒有那麽容易發覺,所以他們剛進教室的時候才沒發現。

如果她也隻是在玩遊戲的話她真的會笑出聲, 還要給這個偷工減料的遊戲製作組打差評。

不過這裏的路人還是挺智能的,至少會給她解圍,她即使已經能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但回憶宿舍的位置還真的太難了。

太陽已經下山,校園中恢複了十二月本該有的絲絲涼意。

晚自習放學已經九點半,樓梯間裏十分喧鬧。人擠人地從五樓往下走,路途好像比言早剛才晚自習度過的兩個小時還要漫長。

剛出教室門時,言早還能看見她認識的其他人,但隻是一層樓擠下去,就隻剩下一模一樣的後腦勺了。

一路無話,言早跟身邊那個“亞洲標準臉”女生回到宿舍。

高三的宿舍在女寢二樓,女生把言早領到樓梯盡頭的宿舍。

她麵帶微笑地扔下一句“明天見”,也不等待言早的回應,就走了。

言早看了看宿舍門口的宿舍牌,她沒有舍友,交一份錢,一個人占了四張床。

大概因為當年她是插班生,所以學校把最角落的空宿舍分給了她,還沒來得及給她安排舍友,她就轉學離開了。雖然沒見到金語語她們,但想來和她們比,她肯定非常幸運了。

宿舍裏的擺設很普通,和言早大學時候差不多,大概全宇宙的宿舍都一個樣兒。

言早挨個兒翻櫃子,發現自己當年把日用品都放進了中間層。

不過她沒想過自己竟然有這麽邋遢過,衣服和日用品都堆在一起,還有的髒兮兮的。

言早站在儲物櫃前麵,費了好大勁才將東西整理整齊,還丟了其中的一半東西, 都已經壞得不能用了。

等她整理好後,其他宿舍的光也逐漸熄滅了。

言早總覺得過去的東西上有隱形的灰塵,她忍著稍微的不適,拎著洗漱用品去洗臉刷牙。

她上學的時候,宿舍的盥洗室每到晚上都特別熱鬧,直到熄燈時刻來臨,也還會有人洗頭洗衣服,但是今天這裏空無一人。

沒有人,有燈就行。言早洗完臉後回寢室睡覺,睡前看見走廊黯淡的光影,她知道那是其他寢室挑燈夜讀的人。

混混沌沌睡去再睜眼,言早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但看外麵天空的顏色,應該還不到四五點。

高中的宿舍都會有個熄燈時間,h高是十一點。

除了有緊急的事情之外,不會有人在這期間開燈,畢竟宿管阿姨還在時刻警戒著謀劃給她們扣分。

言早想去廁所,她從**坐起來,也沒有去開燈。她揉揉眼睛穿上拖鞋,卻在門口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

透過木門上的小塊玻璃,言早可以看見外麵一束手電筒的光亂閃。

言早坐回到**,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重,她從手電筒的光推測它在一間間寢室巡視。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應該就是宿管阿姨在查寢,但是心中還是不免緊張, 畢竟她還沒有在零點以後和這個世界的人碰上過,就像大部分的恐怖小說和電影一樣,白天和晚上的世界肯定是不一樣的。

手電筒的光輪流從每個寢室門上的小玻璃照進去,言早從沒感覺過這種侵犯人權的設計真是太爛了。

但言早等待的那瞬間始終沒有到來,它在她門外停留了一會兒,言早能聽見寂靜中它粗重的呼吸,好像還帶著不甘和遺憾。可它沒有提起手電筒,隻是拖著腳步離開了。

直到腳步聲變輕走遠、消失不見後好幾分鍾,言早才起身下床,輕輕推開門,她還記得廁所就在走廊的另一個盡頭,和她隔了大概十間寢室。

從廁所出來後,言早順著剛才黑暗中的記憶走回宿舍。

“吱拉 ”

她推開宿舍門,然後一腳踏進房間。

腦子裏還存著混沌的想法:宿舍的門,有這麽生澀嗎?

而且它也不應該是推的吧

言早睜大眼睛。

在黑暗中,一隻溫熱的手抓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