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柔軟的陽光照射在女孩的臉上,她眉頭微蹙,躺在淡藍色的椅子上。

言早似乎大夢初醒,猛然睜開眼,看見周圍潔白的裝飾。一切的擺設都仿佛泛著溫柔的光,但是這些的源頭似乎又來源於她麵前的那雙眼睛。

一雙灼熱的、意味深長的眼睛。

眼神再向下滑動,是兩片有點熟悉的嘴唇,勾出一個漫不經心的弧度。

他穿著白色的襯衫,儼然一副職場精英的模樣,卻不會讓人覺得被拒之千裏。

見她醒來,他臉上掛上一種客套的職業微笑,關懷道:“可以跟我講講你的夢嗎?”

言早怔怔地直視著天花板,花費了一段時間才認清這裏,是她曾經工作的地方。

她抿起嘴唇,不願回答的樣子,氣氛也隨之陷入膠著。

門外有人輕柔叩門,男人看向牆上的掛鍾,不再追究言早的反應,而是囑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辦公室隻和這裏隔著一層樓,言早回辦公室時,房姐正在沏茶,聞聲抬頭問她:“我給你介紹的谘詢師怎麽樣子哦?都說醫者不自醫,你看你小小年紀,記性還不如我,早就該聽我的話去看看了。”

熟悉的聲音讓言早一下子又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可她還想再確認一下,她要違背當年的誓言了。

金語語工作的報社和羅鬱的編輯部都在a市,雖然沒有刻意關注,但言早還是在他們寒暄時候聽了一耳朵。

言早順著導航來到郊區的報社,卻被告知這裏兩年前就拆遷了,不知道為什麽地圖上卻沒更新。

編輯部倒是還在a市,但詢問之下也並沒有羅鬱這個員工。

在前台詫異的目光中,言早嘴角咧出一個像哭一樣的笑。

都說了,是夢。夢裏的東西,怎麽可能是真的呢。

有了這個的佐證,她連腳步都輕快了。言早甚至湧上一股期待,是不是,當年在h高的事情也是一場夢呢。

時間已經快下班了,四處碰壁的言早卻突然湧出一股無處可去的孤獨感,等到回過神來,她又回到了辦公室。

見她風風火火地走又麵色複雜地回來,房姐關心地探出頭來:“小言,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不太懂喲,但壓力太大就歇一歇吧。”

言早苦澀地點點頭,半晌沒有說出話。

“沒事兒,剛做了一場夢。”

好長的一場夢。

一場噩夢。

就這樣,言早繼續著朝九晚五的生活。

日子如水般流淌,她也分不清是過去了兩個月還是三個月,她把手插進時間的長河中,隻能無力地觀賞它們從指縫溜走。

眼前要做的表格和待打印的文件才是真的、觸手可及的,兩點一線的平淡,失去時才覺得珍惜。

可某天上班時,言早姍姍來遲,看見自己的桌上一簇綻放的白色勿忘我。

連包裝紙也是白色的,在黑色塑料桌麵上分外刺目。

房姐坐在辦公室的另一張桌子前端著茶杯,吹去沸水麵上嫋嫋升起的白霧,看著她促狹一笑:“小言,這人品味可不怎麽好啊。哪裏有追女孩子這麽沒情調的咯。”

言早胡亂地點點頭,勉強從臉上擠出來一個笑。

端起花來,一張黑色燙金卡片悄然滑落。

撿起來後,上麵卻隻在最中央寫著兩個字:

你好。

與問候相比,更像是提醒。

腦子裏閃過一個片段,是夢裏周滂與人爭執時所說的論壇,他說他從上麵看見了h高新聞。

言早看向房姐,她在低頭看手機,於是她鬼使神差地搜索出h鎮本地論壇,論壇時代已經過去,這裏已然成為充斥著網絡垃圾的墳場。

沒有,任何關於h高翻建的討論帖都沒有。

言早舒了一口氣,或許h高還好好地矗立在那裏,而她隻是又一次代入了夢境,把虛幻當做真相。

在關掉網頁的時候,她不小心打翻了旁邊的水杯,慌忙中把鼠標丟到一邊,等擦幹水跡,卻看見滾輪滑到了一則幾年前的新聞上。

原來h高真的曾經想要翻建,也真的停滯了下來。

卻不是流傳的遇見怪事,而是因為,在ab樓之間的地下挖出了一具白骨。

身份不可考,原因不可考,隻知道曆史已有幾十年,——與圖書館建館應當差不多。言早浮現這個想法,才發現新聞中根本沒有提到圖書館,但那具白骨的發掘地不就在圖書館正下方……嗎?

言早刷新頁麵,看到了配圖,可她印象中就在ab樓間的圖書館竟然不翼而飛了。

頭突然一陣劇痛,真真假假又讓她有些分不清了。

或許這就是噩夢的後遺症吧,言早苦中作樂。

病急亂投醫,言早視線劃過電腦旁貼著的一串數字,那是房姐給她介紹的谘詢師電話。那次之後已經幾個月,她沒去過也沒聯係,現在她覺得有必要打個電話問問。

手機輸入號碼,傳來的卻不是呼叫等待,而是一陣清脆甜美的女聲: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言早確認了一遍,沒有輸錯。

電話接通通訊公司客服,客服人員確認這是空號,還為她查詢了號碼歸屬地。

h鎮。

一瞬間,她如墜冰窟。

言早開始拚命回憶,他是誰,他長什麽樣子?

她隻記得,他有一雙……像夢裏的人的眼睛。

整個下午,言早都魂不守舍般,把打印的文件打錯了兩次,又撒了一壺咖啡,直到房姐摁著她的肩膀讓她好好坐下,反正他們部門的工作也做了個七七八八。

下班打卡時,她還有些恍惚,這份恍惚維持至她打車回家後。

似乎已經很多年了,她變得不怎麽愛開燈,倒也不是為了省下些許電費,而是在黑暗中,她反而覺得更溫暖和安全。

幾年下來,在夜色中視物也變得沒有那麽難。

料理台旁一燈如豆。

言早想著今天下午的那束花,她沒把它帶回來。在言早的默許下,房姐找來了一個花瓶,把它養在了窗台上。

一股甜中帶苦的幽香時刻縈繞在辦公室中,即使她刻意不往窗台的方向看,也無法忽略。

下班時,她無意瞥向那裏,卻覺得下午還生機盎然的花束,現在已然有了枯敗的影子。

嗅嗅,花中精怪似乎幻化成了味道,跟著她回到了家。

腦子裏閃現出幾次碰壁的瞬間,又連帶著彈出h高的新聞,那具累年的白骨,那個打不通的、充滿了詛咒般的電話……

廚刀歪了一下,把她的食指切開了一個不小的口子。

言早下意識攥緊傷口,跑向樓上臥室尋找醫藥箱。

拖鞋拍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身後卻仿佛有腳步跟隨,往常令人安慰的黑暗中也混沌一片,藏著妖魔的影子。

這時,一樓無人的廚房,詭異地傳來了剁肉聲。

菜刀拍在案板上,砰砰作響。

滴油下鍋,炒香時發出“刺啦——”一聲。

不一會兒,腥味兒變成了肉香。

那股香味是如此的妖異,好像可以透過鼻腔直衝腦子而來。

聲、香、色。

可這味道不算陌生,那是奶奶端來的湯的味道。

言早在去h鎮前沒見過奶奶幾麵,她不知道該怎麽親近她,她也是。

於是關心隻能化作周末回家時做的飯、熬的湯。

可,奶奶呢?

為什麽言早再也沒有關於她的記憶,即使父母去世時,也隻是她一個人麵對了一切。

不對,不對!

紛亂中,她半跪在床頭的櫃子前,摸出醫藥箱。

鬆開左手,言早才發覺手心中並沒有被血色濡濕,剛才被她屏蔽的感覺也回籠,絲毫沒有痛意。

眼前光潔的手指讓言早再次陷入渾噩:是不是什麽時候,她又開始做了個夢?

四處無風,臥室的門卻“啪”地一聲關上。

言早不禁向後坐在地上,後背撞翻了一個籃子。

櫃子旁邊的洗衣籃中,有幾件數月前就堆在這裏的衣服,它們被言早刻意忽略,不願回憶。如今洗衣籃傾覆,一件衝鋒衣外套也跌出,從外套口袋中緩緩滑落一枚銀亮的鑰匙。

鑰匙啊鑰匙,沒有生命的鑰匙,卻從她的夢境追出現實。

月光照在鑰匙上,躍動著噩夢的光。

門外,她聽見似曾相識的嘶吼聲。

言早握起它。

——藍胡子留下鑰匙,叮囑他的妻子不要打開城堡深處的那扇門。

她違背了誓言。

看見房間中的屍山血海,幹淨的鑰匙跌落進血泊中,血痕怎麽洗也洗不掉。

怎麽辦?

言早站起身。

白色的勿忘我鋪滿了屬於言早的天地,潔白的花瓣被放大無數倍後融入黑暗,甜中帶苦,一如她的人生。

言早走向臥室的門。

他握著她的手,那雙手是幹的熱的。他親吻她的額頭,那雙唇卻是冷的濕的。

可是一個冰冷的人,該如何溫暖另一個冰冷的人?

言早把鑰匙插進鎖孔。

單薄的白骨和孤獨的靈魂。

無心中吟詠過的故事片段指向的卻是終極結局。

所有的東西連接在一起,讓她終於可以明白,究竟是怎樣一種駭浪,分秒不停衝刷她的悲哀;又是怎樣一種烈風,將她單薄靈魂撕成碎片。

“哢”的一聲。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