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言早回到了教室。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被一雙隱形的大手推著走,直到剛才,她看見鏡子裏的世界,才發現不是。
不是的。其實不,先別想這個了 言早刻意打斷自己的思緒。
她在心裏數了數,現在是第六次循環的第二天。
這次她不是孤身一個,旁邊還有趴在桌上緊閉雙眼的於澤輝,他皺起眉頭,豆大的汗珠不住流下。
他麵上糟糕的神色告訴了言早他在做噩夢。
言早遲疑著要不要推醒他。
他們都知道要發生什麽了,現在把他叫醒似乎就成了另一種層麵上的殘忍。
好在於澤輝像預知到了什麽,不用言早選擇,就自己扶著頭坐直身體,醒了過來。
於澤輝起初呆呆愣愣得,讓言早想起某次循環失蹤的何美娜,但在他的臉看見言早的瞬間突然變得又青又白。
他的目光躲躲閃閃、遊移不定,這些遲疑不久就變成了痛苦萬分,“我感覺我在一個好冷的地方,來到這裏之後,我其實一直在做夢,夢裏我們六個人躺在黑暗裏,永遠也找不到邊。”
“可是,怎麽會是六個人?少了誰?”他眉頭緊鎖,“我總覺得很多地方不對,從一開始就 ”
可是話還沒說完,他就痛苦地捂住頭,牙齒咯咯作響。
“好冷。”
言早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白,脫下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披在他身上。
它的熱度卻隻是杯水車薪。
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言早覺得好像觸摸到了一塊冰。
黑板旁的掛表指向十點零五分,言早披在於澤輝肩膀的外套隨之滑落。
於澤輝的喉嚨中發出了嘶啞的“嗬、嗬”兩聲,接著就仿佛被凍僵般直挺挺地跌下椅子。
屬於人類的軀體霎時間不見了。
言早看見,他的五官回縮,全身變得光滑,已然成了一隻黑色怪物。
她退後兩步,正好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窗外,也變成黑色的了。
言早挪到門口,打開開關,但燈管卻呲呲作響。
閃爍數次後,“嘭”的一聲,燈泡炸開,教室重歸黑暗。
跟著變黑的窗外,教室中飛速堆積起灰土。
被遺留在教室中央的於澤輝不斷扭動,從麵部不知道哪裏的器官發出嘶啞的叫聲。
很快,一個變成了兩個,還在不斷增殖。
它們像是沒有骨頭的團團爛肉,擠滿了教室中的地麵,無盡的叫聲和在一起,竟然組成了屬於人類的尖叫和竊竊私語。
黑色怪物們窸窸窣窣地在地上蠕動,卻讓言早覺得它們在刻意模仿些什麽。
跟著“砰”的一聲,言早知道它們在模仿什麽了。
一個藍白色的影子,從窗外飛速掠過,直直墜到地上。
紅色的血滲進破舊的地磚,好像地下有一張貪婪的口將它大口飲盡。
黑色怪物尖嘯起來。
言早眼含戒備,後退著離開,狠狠甩上教室的門。
可這一切並沒有結束。
衝出教學樓的瞬間,言早與那個影子擦身而過。
“他”頭朝下,跌碎在言早麵前,最小的距離近乎隻有幾毫厘。在兩雙眼睛對視的瞬間,時間也仿佛凝固。
舞動的發絲拂過言早的臉頰,現在,她看見了那張一直模糊的臉。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潔白的、迷惘的、天真的、絕望的
也是,如言早所料的。
在悲傷和痛苦還沒有被命名的年月,她卻好像已經嚐遍苦澀。
承載記憶的玻璃容器碎成片片,又被人粘起,而順著傷痕的脈絡,言早終於看清了。於是所有片段中的朦朧都變得刻骨,那些虛化的身影被一一對上。
言早驚恐萬狀,隨著空**的胸腔湧起一股酸意,無數黑色怪物陡然出現。
一定要離開這裏!
言早心裏隻剩下這一個選項。
她身邊似乎不再有這些熟悉又陌生的建築,又仿佛充滿了重複的a教學樓。
重物落地的聲音尾隨著她,不斷有血肉之花湧下來,一次次重複八年前的那個瞬間。屍體堆積在教學樓門口,毫無仁慈。
而黑色怪物鋪天蓋地,占據了這方世界的每個角落,也阻擋了她前麵的路。
令她毛骨悚然的是,無數圓潤平滑的麵上被撕開了一個微笑著的口子,千萬道人聲匯聚一齊,震耳欲聾。
“來找我。”
“想起我。”
她閉上眼睛,喊道:“滾開!”
如摩西分開紅海般,黑色怪物為她讓出一條道路。
言早順著道路向前跑,卻在片刻後就撞到了透明的屏障,伸手觸摸,隻能感到一層稍亮的薄膜。
停下後,手腕上冰冷的觸感讓她瞬間冷靜下來。
她拉下袖子,看見那隻在隻在八年後出現過的腕表。
表麵碎裂,指針無法轉動,它被永恒地定格在2012年的十點零五分。
慘白的指尖拂過頰側,言早看見暈開的血紅。
回過身,黑色怪物靜靜佇立。它們好像在低泣,發出嗚嗚的哀音。
不知從哪個開始,言早聽見了嘶啞的笨拙的一串發音:
“ma ma 媽媽 ”
像是一群孩子在索求母親的愛。
她再也無法回頭了,她再也沒有退路了。
言早想起柏嚴的話,“在你想要結束的時候。”
別再騙我了,她重重吸了口氣。
回望這個殘破的學校,每一寸地麵都已經像是泥沼。黏膩膩的黑色怪物感染了這裏,卻像陽光下的蜂蜜,逐漸融化。
“結束吧。我說,結束吧。”
瞬間,萬籟俱寂,連不斷落下的屍體也被定格在空中。
一扇黑色的門,出現在言早的眼前。
毫不猶豫地,她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