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遠處的羅鬱低著頭,拽著旁邊於澤輝的袖子在小聲啜泣。
言早斷斷續續地聽見她的低泣聲。
“明明我都忘記了,都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誰一輩子還沒有做過錯事啊 ”
羅鬱不住顫抖,後背靠著牆,直到半蹲下去也還一直緊緊拽著於澤輝的衣袖。
“下一個死的就是我了吧 ”她持續地呢喃著這句話。
於澤輝也臉色蒼白,無奈中帶著一絲了然,隻能呼出一口氣,拍拍羅鬱的肩膀。
他的安慰對羅鬱來說無濟於事,她勇敢地抬起頭,看向站在天台邊上的言早,嘴唇囁喏,似乎有話要講。
言早咬了一下嘴唇,投過去一個冷淡的眼神,眼圈還是紅色。
時間流速離奇。
言早恍惚地想,原來從柏嚴身邊煥發出的橘黃色的光竟然是夕陽。
在他們從回憶中出來時,時間就已經從早上跳到了黃昏。
那顆恐怖的太陽緩緩下落,站在天台上的他們,眼前沒有遮擋,可以清楚地看見太陽上竟然有深色的紋理。
像是一顆巨大的橘子。
看見言早冷淡的眼神,羅鬱怔怔地鬆開於澤輝的袖子,止住眼淚。
甩開羅鬱,於澤輝終於跑到天台邊上,向樓下看去。
隻是片刻的工夫,太陽已經退場換成月亮,除了天台,校園中所有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每個傍晚都會被點亮的路燈沒再亮起,他們憑借朦朧的月光發現,遠處的黑暗實際上是聚在一起的黑色怪物。
而從言早的視角看,隻有圖書館的窗子投出一些乳白色的光。
言早喃喃自語:“為什麽隻有圖書館亮著燈呢?”
有些記憶閃過去,言早卻捕捉不到。
羅鬱捕捉到她的話,嗓子帶著點啞,低聲詢問道:“什麽啊 ”
於澤輝也訝異地瞥了言早一眼,可張開嘴卻沒有說話。
巨大的太陽所做的貢獻隻是吞噬他們身邊的熱,在它完全投入地平線過後,他們反而在這漆黑的夜晚感到一絲溫暖。
無論他們內心在想著什麽,但是整座學校都隻剩下他們幾個活人。
羅鬱看起來似乎已經平複好了心情,湊到於澤輝旁邊,四個人背靠背坐在天台中央。
這場遊戲留給他們的空間終究還是越來越小了,言早環抱住膝蓋,用後背汲取其他人的熱量。
柏嚴坐在她的右側,始終沒有說話,隻是堅決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像是安撫,也像是提醒。
把臉埋進腿間,言早的意識漸漸朦朧。
突然,言早打了一個寒顫。
她宛若一個受害者,躺在蟲屍土塵中,身邊已經不是溫暖迷幻的深夜,而是寒冷濕潤的另一個世界。
在剛才,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又是那個天台,卻沒有不斷重複著的悲劇瞬間。天空像海一樣藍,流雲飄動,徐徐微風吹拂在言早的臉上,她想去找“他”,但天台上除了她沒有任何人。
課堂鍾聲響起,鐵門被推開,那個影子逆著光,隻多一秒就能窺得萬事真相。可迎接言早的卻是2012年的黑暗和驅之不散的頭痛。
言早舉起手腕,腕表指針指向四點半。留給他們的夜晚越來越短,能做的事也就越來越少。
驅之不散的腥臭味鑽進言早的鼻子,讓言早腦中的疼痛更尖銳起來。
曾經的呻丨吟聲、低泣聲都消失不見,除了言早自己淺淺的呼吸聲,整棟樓像是災後重建的世界,寂靜得讓人發瘋。
柏嚴不在。這麽多次醒來,她還從來都沒有看過他同樣出現在這間教室中。
她從塵土中爬起,揚起一陣無益的粉塵,又順著濃烈的味道,挪到了辦公室門口。言早吸了吸鼻子,異味幾乎湧成巨浪,默默訴說房門另一邊被掩蓋的秘密。
可還沒等到言早接近辦公室,她便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回過頭, 是柏嚴。
夜晚的他,總讓言早感覺和白天時迥然不同。她偶爾會幻想,他是否也像恐怖電影中被分割成了兩個,一個是溫柔的,而另一個替代了黑暗,唯一的共同點是內心的瘋狂。
覷著他,言早覺得又有很多變化悄然發生,讓他距離紮實的人世間更遠了些,像是試圖掙脫的風箏,僅有一根細細的線拽住他不至於漂泊天邊。
柏嚴摸了摸言早的頭發,就像言早想要對天台上的“他”做的那樣。
那隻如同果凍般軟軟的手又浮現在言早腦海中。
如果她真的摸到了“他”的頭發,真的在那瞬間拉住了“他”的手,他們是不是就不用再經曆這樣痛苦的折磨?
明明隻差一點而已!
“你到底和他有什麽關係?”言早鼓足了勇氣,問他。
他不言不語,言早深吸一口氣,連續追問:“為什麽醒來的總是我們?又為什麽你從來不怕那些怪物?”
最在意的問題留在最後:“隻要救下他 就可以結束嗎?”
可是她的話似乎觸發了什麽機製,一直被她以為最安全的夜間教學樓也突生變化。
言早話音初落,走廊的燈突然亮起,隨著接連不斷的“砰砰”聲又一盞盞破碎。
黑色怪物又出現了!
它們尖嘯著,占據了沒有光的走廊。
言早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問題拋到腦後,她攥著柏嚴的手,飛速地跑下樓。
外麵也沒有多好,畢竟沒有門的地方都是黑色怪物的天下,言早隻能向著空曠的地方跑去。
她回過頭偷偷看了一眼他,覺得他的臉白得近乎透明。
跑的過程中,言早總覺得有清脆的金屬聲如影隨形,像是 鑰匙串的聲音?
言早盡力忽略這一點,加重力道攥住柏嚴的手,感受他掌心的溫度。
可他突然停了下來。
言早粗粗地喘了口氣,發現他們已經跑到了操場中央。
不遠處的黑色怪物並沒有接近他們,而是慢慢圍攏成一個圈。
柏嚴輕輕歎了一口氣,“我不怕它們,你也不該怕它們。”
他的聲音和“他”一樣,總是能蠱惑到言早。
他的聲音飄進她的耳朵裏:“最後一個問題,在你想要結束的時候。”
言早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臉。
黑暗的操場,月光打在他臉上,言早覺得他的臉和這樣淡淡的青白色融合在了一起。
相對於堅硬的塵世,他是那麽脆弱,可又因為他與月亮趨近於相同,便擁有了一種長久並溫柔的力量。
他的皮膚似乎又黯淡了一點,而他本人隻是被套在布料中的一泊月色。
言早想要多看幾眼,瑩白色的手舉起,卻捂上了言早的眼睛。
冰冷的溫度貼著她的眼皮,她睫毛掃著他的掌心,好似從心頭漾起一股細細密密的癢。
他在她耳邊重讀:“在你需要的時候,一切就會結束。你比你想象中更重要。”
言早看不到他,也看不到身邊的黑色怪物,隻感覺他的聲音逐漸放大,讓她不停想起之前被擱置的問題:在他們之間,到底什麽是真的 又有什麽是假的呢?
柏嚴好像能夠通由她微微抿起的唇角看透她心中所想,他又一次捏了捏她的手腕,卻不帶著輕佻,反而透出絲哀痛,“不要把這裏當做遊戲,至少隻有你不能。”
言早張開嘴,想說什麽,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原本以為她和他是一對拿了中二劇本的英雄,但是隊友卻突然叛變,拋出更撲朔迷離的問題,把原本心虛的她留在這裏。
可是,言早又回憶起來到這裏後發生的一切事,她似乎一直都在被推著走,又有什麽選擇是她自己做出來的嗎?因為恐懼而不敢麵對,她一直在逃避著。
柏嚴抬起手,輕輕攏住她。他的身體和冬夜的冰冷溫度沒有什麽不同,言早努力從自己瘋狂的心跳中辨別他胸腔中聲音。
而冰冷柔軟的嘴唇隔著手背貼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冒犯的吻。
輕柔卻也鄭重,像是道歉,也像是道別。
來不及羞惱或者震驚,一種把言早嗓子裹緊的預感從胸膛湧上來。言早像被遺留在天台上的羅鬱一樣無措,她捉住柏嚴的衣袖,想要聽他的解釋。
可是眼前的手突然消失了,現在親吻她眼皮的是十二月夜的冰冷空氣。
一些聲音出現在她不住刺痛的腦中。
想起來,趕快想起來!
記住他們,記住這裏,記住這一切。
月光依舊傾瀉。
可沒有黑色怪物,也沒有柏嚴。
泥濘的紅色塑膠跑道上留下一串閃著銀光的鑰匙。
英雄隻是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