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向前走一步啊。”
女聲的主人滿臉不耐煩地倚著牆,眼睛盯著天台旁邊的那個影子。
言早也跟著她看過去。
是“他”。
“他”站在天台的邊緣,麵對著樓下,好像在認真地審視著什麽。
太陽好近啊,在言早的角度,似乎整個把“他”給包裹了起來。
寒冷的風吹拂而來,“他”看起來站得很不穩,搖搖欲墜,身上寬大的校服也隨風飄**。
言早走過去,沒被人看到。
她想要拉住“他”,卻碰不到“他”的手,隻能感覺到穿過去的那瞬間很冷。
看到“他”久久沒有回複,靠在天台門口的女聲主人又一次發話。
她的話讓言早覺得更冷了。
“你在裝給誰看啊,你想表現得自己很可憐嗎。站在那嚇唬人,我讓你跳,你怎麽又不跳了?”
言早看向門口。
哦,是羅鬱。
言早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已經猜到了。
在柏嚴那麽嚴肅地質問的時候、在羅鬱慌忙辯解的時候,她就能猜到,羅鬱和“他”之間,肯定有著什麽。
才讓她再一次被拖進回憶中。
“他”沒有回頭,背影透出一股執拗。
羅鬱翻了個白眼,在她頭頂,是失修的監控,所以她才敢那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麵前。
“下次你再敢跟別人說,就不是一巴掌了。你的照片那麽好看,不要再讓更多人看到 了吧?”
說完,她轉頭就走。
這段回憶並沒有因為羅鬱的離去而破碎,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後,言早睜大眼睛緊緊盯著自己旁邊的“他”。
難道又要用那個結局,才能脫出這裏?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動了。
“他”沉默地低下頭,坐在天台邊上。
言早站在“他”身旁,想要摸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肩膀,但所做的都是徒勞,隻能一次次穿過“他”的身體。
自從目睹了何美娜的死亡後,言早的頭便很痛,嗓子也無比幹澀。
本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捕捉到了這裏的一些規律,比如她可以在回憶裏碰到“他”、時間是按照基本的規則流動的
可現在看來,她所得知的或許隻是“他”想讓她得知的,隻要“他”想要修改,隨時都可以。
雖然她活到了現在,可一次又一次麵對過去的惡已經讓她身心俱疲。
什麽時候才能停下來?
正這麽想著,“他”卻躺下了。
這個姿勢言早很熟悉,她曾經也經常躺在天台看天空,大部分時候,天空都能帶走她心裏的傷心和委屈。
但她可從來沒有用過這麽危險的姿勢啊!
言早蹙起了眉頭看著眼前的“他”, “他”的小腿還懸空在十幾米高的天台外。可“他”並沒有緊張的情緒,像是躺在自己家的**。
言早俯下身,把頭湊近,想要仔細打量“他”的臉,從中窺得表情或者動向。
卻看不清。
言早沒有開玩笑。
在“他”的臉上,隻有模糊的一片。
言早想起之前很多次被拉入回憶時,她隻看見過“他”的眼睛, 很清澈也很熟悉。
下巴, 有點尖的一個,是蒼白的。
但是想看到“他”臉時,“他”又總是低著頭。所以直到現在,她還沒見過“他”的長相。
“他”是想隱瞞些什麽嗎?
沒由來地,言早腦海中浮現出柏嚴的影子,這幾天的相處中,那些他本不該有的情緒、對黑色怪物的了解,都顯出不合常理。
都已經第五次循環了,言早才勉強從零開始拚湊出往事的軌跡。
除了複雜的心情外,言早卻沒有了恐懼,那種充盈在她內心的情緒,應該,是憐惜吧?
她也學著“他”,緩緩躺在地上。
她把臉轉過去,看著“他”,小聲說:“你不要死好不好?”
沒有回答。
“求求你了,”言早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再看哪怕一次了。”
她伸出了手,伸向“他”。
“拉著我的手吧,不要害怕,我會一直拉著你的。”
言早大著膽子去摸“他”。
這次,她沒有穿過去,但入手的觸感,也不像是正常人類的手。
另一隻手軟軟得,像果凍一樣。
似乎她一用力,就會破裂。
言早和“他”十指相扣。
可是還是沒有回答。
言早知道了沉默背後的拒絕,隻好握著“他”的手,把頭轉了過來。
眼前是灰白色的天空,陽光灼目,還有雲在飄動。
言早覺得,這一刻,沉默是有力量的,天空也是有重量的。
天空似乎在向下壓,讓言早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手邊柔軟的觸感突然消失了,又變成冰冷的空氣。
言早連忙撐著胳膊坐起來,看見“他”現在坐回到天台的邊上。
一如之前很多次,他們說不出告別時的樣子。
言早慌忙伸手去拉“他”,卻穿過去了。
“他”拒絕了她。
他們所聽不到的命運鍾聲敲響。
言早跪坐在天台邊上,看著“他”又用自己不知道第幾條命,換取她離開的退場券。
她又沒有、又沒有救下“他”。
回憶和現實在她心裏混淆,她明明該清楚,回憶裏的一切是無法改變的。
可是言早覺得,“他”是有感覺的。
因為在翻身跳下去的瞬間,“他”說話了。
“他”說:“謝謝。”
看著這個背影太多次,言早心底也生出一股異樣來。
這次她沒有哭,而是木著一張臉,沉默地向下看。
“他”每次的動作都那麽堅定,仿佛奔向的不是死亡。
跳下去的感覺,是什麽樣子的呢?
既然這是回憶,應該也沒有什麽關係吧。
言早又一次被蠱惑,她俯身,半個身體懸空
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膊。
言早側過頭去,柏嚴的臉出現在她眼中。
他的眼底,有無措、恐懼和焦急。
看著言早終於看向他,他似乎歎了一口氣,伸出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把她安全地拽了回來。
言早的世界以他為中心,漸漸染上周圍橘黃色的光。
不遠處,是於澤輝和羅鬱。
她從回憶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