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醜聞

◎背德的惡名◎

屋外斜雨撲打在玻璃窗上, 水滴混連成麵,如同湍流急下。

唐勁就站在窗前,手裏掂個渾圓的玻璃杯, 裏麵裝有一塊堅實的熟冰,心不在焉輕輕旋動杯底, 薄薄一層琥珀色酒液也跟著流轉。

另一隻手扣在電子屏幕上, 他時而抬眼閑適地賞雨, 時而又垂眸, 漫不經心觀察輿論發酵的動向。

事情的進展順利到超乎想象, 無疑是他最期盼的結果。沈恩知完全隱身於討論之外,無人獲知內情,也就無人提起。唐勁的所作所為,不至於觸怒沈家。

而在悠悠眾口裏, 葉恩彌已被塑造成全然的受害者, 所有人默認他受欺騙、不知情, 唯獨盛淩薇被看作是故意隱瞞的一方, 獨自承受著所有刻毒的評議與攻擊。

對於唐勁而言,一切都是天時地利。

距離熱娜下葬已經數月有餘,盛長榮獨自搬遷到新疆定居。聽說他們父女之間橫亙著多年嫌隙,再加上熱娜纏綿病榻又溘然離世,盛家的裂痕已近乎於無可彌補。

這些最私密的傳聞,前半截多虧賀思承透露給他, 而另外一部分, 是他有意從另一個人口中套出來的信息。

“唐勁, 你怎麽還沒睡呀?”

身後響起脆甜女聲, 如同夏初的新桃。

唐勁將杯中餘酒一飲而盡, 麵上很快戴起笑容明朗的麵具, 回身轉向說話的女人:“你醒了?睦西。”

唐勁模糊地記得中學時期,盛淩薇在班上沒有朋友,總和低年級的蔣睦西玩在一起。兩個人背景相似,性格合拍,是最好的閨蜜。

正因如此,前段時間偶然聽說賀思承認識蔣睦西,實屬意外之喜。

他能成功接近蔣睦西,也多虧了賀思承從中引薦。賀思承心思相當單純誠摯,是最好拿捏的類型,某天興致勃勃告訴他,自己成功持股木樨品牌,唐勁就記在心裏。

蔣睦西喜歡樣貌和身材都出色的男孩子,唐勁多年健身的成果如今也有了用武之地。

唐勁是賀思承不沾血緣的親戚,又和她們讀同一所高中,甚至還參加了盛淩薇的訂婚典禮,乍看之下身份無懈可擊。正因如此,蔣睦西在他眼前並不如何設防。

這天早些時候,唐勁在片場生捱了盛淩薇十幾個耳光,牙都快要恨得咬碎幾顆。表麵倒是虛應一笑,趁機加上聯係方式,又發消息給蔣睦西,撒嬌說自己的臉又腫又痛,需要她的親吻和撫摸才能疏解。

蔣睦西正迷戀他的臉和身體,趁夜趕來三亞,一見麵登時心疼不已,連聲問他怎麽回事。

唐勁打開手機,調出和盛淩薇的聊天界麵給她看。

方才加上好友之後,盛淩薇給他發了句,不好意思啊。

在唐勁口中,這句話成了他們關係的證明。

“我跟薇薇一直都挺熟的,睦西你不知道吧?她聽說我要拍這個片,特地找導演想客串來著。”

唐勁用心打造自己的身份,構思精巧,環環相扣。蔣睦西一時信以為真,順理成章當他是盛淩薇關係不錯的舊識,抬手去觸摸他頰上的巴掌印,笑嘻嘻地說:“薇薇從來沒演過戲,NG多一些也是正常的,你就忍著點兒吧。”

字字句句聽得清清楚楚,唐勁在心裏無聲冷笑。他早已看穿,這些出身優渥的富家女孩,總是不把旁人感受當一回事。

胸中裝的盡是不屑與唾棄,唐勁還是將蔣睦西接在懷裏,一同滾到**去。

一宵春色,直到天將明,蔣睦西才肯放他躺下歇息。唐勁仰靠床頭,有意沒意掀開被子,用清晰性感的腹肌引走蔣睦西的注意,趁機旁敲側擊,含蓄問她有關盛淩薇的事情。

也就終於確定,現在是他出手的最好時機。

這一步棋走得驚險,但他要實施報複,就勢必得先讓她失去沈家的庇佑,和沈家兄弟的偏愛。

盛淩薇和沈家這一對雙生子,糾纏經年,諸多隱秘混亂的關係,除卻當事人,竟然隻有他唐勁真正知悉。

哄睡了蔣睦西,唐勁登錄新注冊的賬號,發出訂婚宴上偷拍的照片。同時漫不經心地想,真不愧是盛長榮和熱娜生養的獨生女,果然與父母一樣寡廉鮮恥。

就在蔣睦西蘇醒之際,討論度已經衝破熱搜第一。

她懶臥在窗邊的豆袋沙發上,拿手機隨意閑刷兩下,忽然看到這條熱搜,神色立時不對了,皺眉對唐勁說:“誒,你看微博了嗎?薇薇嫁的人不是葉恩彌?怎麽姓沈啊……”

蔣睦西話到一半,自己驀地反應過來,“不會吧,難道是沈恩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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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初始,一個陰慘慘的雨天已頗具雛形。澀灰,濕青,在天幕上塗抹成一片不均勻的霧水。

盛淩薇披著晨光驅車來到工作室。工作日的清早時分,地下停車場已經聚了不少車。盛淩薇不算常來這邊,因而沒給自己買車位,轉了半天找到一處空餘,剛要扭頭倒車進去,旁邊猛然橫插進一輛小型皮卡,蠻橫地搶占位置。

盛淩薇眉尖絞擰到一塊去,一腳踩實了刹車,降下窗問:“您沒見我打雙閃麽?”

皮卡駕駛席坐著個中年男人,看也不看她,臊皮油眼地說:“公共車位,誰搶上了就是誰的。”

盛淩薇皮笑肉不笑,朝那個方向橫上一眼,慢悠悠說:“一把年紀了,下次別再這樣,挺跌份兒的。”

那男人一下受激,抬臉粗聲惡氣地:“你這小姑娘怎麽說話的——”

緊接著透過車窗看清她的臉,她骨相長得濃鬱,未施粉黛依然光彩明豔。男人先愣了一下,卻又漸漸從她的五官中看出熟悉來,不免嘀咕:

“你不就是熱搜上那個劈腿的……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換作是任性妄為的小時候,盛淩薇不可能容許自己咽下這口氣,受一星半點的委屈。

而現在從事這份職業,長期暴露在公眾視野裏,到底讓她學會忍耐。

她手扶著方向盤打轉向,指節往下深掐,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踩下油門離開。

泊好車,拿包上樓。她獨自在電梯裏,又不自覺打開那張全網瘋轉的訂婚照片,放在眼前細細地看。

原來從旁人視角,他們相擁得那麽緊。她整個人貼依在他胸口,腰肢被他手心緊握。沈恩知的麵容被完全遮蓋隱藏,隻能看見他一身暗縫著銀絲的考究西裝,不沾俗塵不疊褶皺。

但她還記得那時他的表情非常幸福,在四周親朋的祝福聲中顫抖著吻她,似乎有些承受不住這沉重的快樂,睫毛在搖撼,眼睛在眩暈。

電梯抵達樓層,盛淩薇抬步出去,一下感到輕微的恍惚和惘然,許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進了工作室正門,才意識到忘了換下開車用的那雙平底鞋。

樾悅見她進門,馬上迎過來,隨著她往裏側嚴愫的辦公室走。

盛淩薇壓低聲音問:“現在怎麽樣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辦公室,反手扣上門。樾悅麵露憂色,而嚴愫則幹脆說:“不太樂觀。”她轉而問,“你能聯係上葉恩彌嗎?”

盛淩薇抽出她辦公桌前會客的軟椅,堪堪坐穩身體,聲音沒什麽底氣,往上虛虛飄浮著:“他在亞運村呢,白天訓練的時候要收手機。”

“那沈恩知呢?”

“他有段時間沒聯係我了,估計在忙。”盛淩薇左右思忖一下,“能不能等葉恩彌拿到手機,讓他發條動態?他以前姓過沈,可能沈家還能找到相關文件……訂婚儀式那天,他也在紐約。”

嚴愫搖頭,虎口把著的鋼筆滑落桌麵,一聲鈍然的木響:“不太行。你當時,沒讓他出現在訂婚儀式上吧。”

“嗯,我們……吵了一架。”盛淩薇說得有點心虛,那天比起吵架,確實更像是她單方麵攻擊他,“我那時候是打算跟他徹底做個了斷的。”

嚴愫朝樾悅投去一個眼神,後者忙從平板電腦上調出視頻,播放給盛淩薇看。

是一段葉恩彌粉絲發出來的錄像,體育頻道的亞運征程節目組,遠程連線葉恩彌接受直播采訪。

樾悅解釋說:“網上流傳的那張訂婚照片有時間戳,葉恩彌參加的這場直播也有具體時間記錄,他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這個視頻一直在被瘋轉,薇薇姐你訂婚的時候,他在酒店房間接受采訪。”

打從進門開始,盛淩薇的眉心就一直沒再鬆開過。情況比她想象得更加棘手、更加複雜,她大腦抵禦住困意在飛快運轉,又提議:“要是說我們早就分手了呢?”

嚴愫歎了口氣,食中二指並攏,在桌角點叩了兩下。樾悅立時會意,打開盛淩薇的微博主頁。

嚴愫說:“你自己看吧。前兩天他還點讚你的照片,轉發說都來看我老婆。”

盛淩薇從樾悅那裏接過手機,低頭審閱自己的微博。發現直到前天晚上,葉恩彌還時不時在主頁和她甜蜜互動。而樾悅負責運營她的社交媒體,也不好總是忽略,偶爾回複一個含蓄的表情。

底下許多粉絲留言,紛紛說好甜、嗑到了。

而現在這些演戲般的甜蜜,在他人眼中已經披上了背德的惡名。

所有人都覺得葉恩彌是受害者,因為他在社交媒體上的表現,儼然就是一個沉湎於熱戀、滿心濃情蜜意的少年。

“或者可以說,你和葉恩彌之前分手了,他不依不饒非要糾纏?”嚴愫在思維中緩慢摸索著出口,又自行將想法否決,“不行,這樣一來就是你拋棄前任另結新歡,還很快訂下婚約,在道理上沒有錯,可是情感上很多人會覺得是無縫銜接,跟出軌沒區別。”

盛淩薇頷首,麵色也凝重起來:“牽扯到私德方麵的醜聞,還牽扯到葉恩彌這種級別,也不可能冷處理。要是解決不好,可能涉及很多違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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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恩彌在亞運村的作息十分規律,八點按時起床,準備開始一天的集訓。出門用餐的過程中,不時有工作人員向他打招呼,他淺舉起可樂杯致意,蒼白的手背浮起一道長筋。

吃完早飯才打開手機,一連串消息忽然如漲潮般湧上來,把眼中每一處空餘都擠滿了。他皺眉翻檢下去,滾動的頁麵裏都是類似“怎麽回事”的句子。一時摸不著頭腦,直到看見陳霜連打三個電話給他,然後留言要他去看社交媒體。

葉恩彌心中不解,還是依言照辦。打開微博,旋即發現熱搜榜頭兩個詞條,都和他有關。

一是“全滿貫明星選手戀愛腦”。

另外一條,寫著“超模出軌”。

他果斷回到房裏,給盛淩薇打去電話。

“喂?”接通之後,她先出聲,有點將夢未醒的不清楚。

想來是一夜沒睡好,葉恩彌心裏發起一陣軟密的脆震,低聲說:“我看到熱搜了。有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薇薇,你……你昨天是不是沒有好好休息。”

他一邊不著邊際地講話,一邊緊看著輿論動向,發現很多人說盛淩薇在玩弄他的感情,不由著了急,“我發條微博好了,就說我是心甘情願被你玩兒的……不行,應該是我強迫你,讓你必須玩弄我。”

盛淩薇聽到這裏,在電話另一端啼笑皆非,緊繃的氛圍霎時有所緩解:“葉恩彌,你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添亂的?”

“合約情侶。”嚴愫忽然插上一句。

“薇薇,你在辦公室?”

“嗯。”應付了一下葉恩彌,她轉而問,“嚴姐,你的意思是——”

“他不是手上有傷?就說他打算退役後進入娛樂圈,你又回國發展事業,需要擴充知名度,你們外形比較搭,商量著做合約情侶,吸引流量,以後還可以上戀綜。我正好壓著幾個戀綜的邀約沒談……”

嚴愫經驗豐富,一套安排自洽而緊密,少有紕漏。盛淩薇剛點了頭,就見嚴愫打了個手勢,起身避出去接聽電話。

辦公室裏隻餘她和樾悅。

四周轉眼歸於安靜,葉恩彌也沒講話,盛淩薇很快就坐出濃重的困倦來了,上下眼瞼差點合到一起,忙打起精神叫了聲樾悅,兩個字之間就要夾一個嗬欠。

她晃了晃混沌的腦袋,指節按揉太陽穴:“你帶人寫稿吧,我和他的都要寫,我到時候錄個道歉視頻。”

等樾悅走後,葉恩彌才在電話裏暗暗地問:“薇薇,那我呢?”他聲音好像故意低一點,啞一點,更顯磁性。

“你不回應才是正常的。有人知道亞運集訓要收手機,你就裝作不知情專心訓練,這些交給我處理。等亞運會結束了,再發我們的稿子,跟我統一說辭。”

“你是說,等我拿了冠軍。”

盛淩薇想了想,聲平氣和說:“嗯。要是你真拿了冠軍,這個亞運的光環能減輕很多東西。”

葉恩彌不置可否。以往他總是勾著點上揚的聲調,難得語氣如此正經:“但我現在也得說點什麽。這些罵名,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擔著。”

對於輿論攻擊,盛淩薇其實並沒有特別受傷害,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事業發展考慮,隨口說:“畢竟當初這都是我的決定。你也是為了幫我。”

葉恩彌低低笑了,半是調侃半是固執:“你道歉,我就要道更多的歉。你挨罵,我就要挨更多的罵。畢竟我們是合約情侶。”

他如此真摯,連聲音也是熱的,滾燙得像把心髒往她手裏放。盛淩薇胸臆微暖,終於應允:“那我這邊出了公關稿,轉一份給你。你盡量晚點發,不然我又會被說是打擾未來的冠軍訓練了。”

她講得那樣輕盈,明確地表示並未把那些惡言惡語往心上放。葉恩彌緊並的嘴唇泄了點勁,語氣鬆快了一些:“好。那薇薇,記得在稿子裏說點我的壞話。我什麽都認的。”他語罷,又補充,“還有,也要記得想我。”

她戲謔地笑:“看我心情。”

嚴愫這時也結束了通話,推門進來:“是木樨的伍總,才公布代言人就出了這檔子事,他們覺得品牌聲譽受損,也在開會商量方案。說是中午之前派人來,”她蹙眉,眼光往盛淩薇臉上一搭,“發完道歉視頻,得找個借口先淡圈一段時間吧。生病?氣色不太像,估計會被拍。”

對此盛淩薇並不意外,心下來回琢磨,片刻已有所決斷:“慈善吧,前幾天我還看到,自古以來用得最多的危機公關,就是做慈善。”她睜著眼目,神色逐漸清醒,睡意隨時間慢慢遁去,敏銳的思維和理性的素養重新回到頭腦裏,“你們先準備一下方案吧,伍總那邊的人來的時候跟他們談。”

過往不少慈善活動,若非必須,盛淩薇很少參與。比起團隊跟拍的慈善作秀,她更喜歡實打實的捐贈錢物。公眾人物親身出鏡,多數都是為了那一組照片。

而現在最有可能拯救她風評的,也隻有這些照片。

嚴愫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帶來兩個檔案夾:“我和樾悅查了很多活動,能配上你咖位的沒幾個。聯合國有親善大使慈善募捐,要到東歐或者北非去,可以選一個。”

東歐犯罪率高,而北非充斥著赤貧與戰亂。看活動安排細則,後者要深入政府軍未收歸之地,麵臨更多的挑戰和危險。

盛淩薇很清楚,在大眾內心裏,存在著關於公允的樸素定義。這是一種堪稱功利的等價交換,公眾人物一旦犯下錯誤,就必須要付出代價來償還。這份代價越重大、越艱辛,越能夠平衡甚至衝淡此前的負麵印象,甚至取得正向的觀感。

她說:“我去北非。”

【作者有話說】

應該還有10-15章就正文完結了!上次把長篇寫到20萬字,還是十四五歲的時候發的同人……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過去快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