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訂婚宴·上
◎異常的迷戀和滿足◎
這一年春節, 盛淩薇頭回留在國內,於是順理成章到沈家過除夕。沈爺爺身體恢複了不少,要她和沈恩知作陪, 在北京城幾處熟悉的地界逛了圈。
沈爺爺自認腰背還健朗,硬是不讓人攙扶, 拄著杖背著一隻手, 沿著黃城根胡同走。盛淩薇和沈恩知挽手跟在一旁, 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和步速。
春節前後, 天凍地滑, 沈恩知謹慎地擋在老人家身側,貼心隔開迎麵湧來的肩膀與腿腳。
不遠處家用轎車亮著雙閃,在最裏側車道隨從緩行。
“你到前麵等著吧,這樣像什麽話。”沈老爺子寬眉一擰, 不耐地擺了擺手, 把司機遣退, 轉臉對兩個小輩和善道, “前麵就是恩知讀書的學校。當時葉瀾自作主張安排在這,我也同意了。你們有印象?薇薇你和……你在海澱,恩知身體不好,總歸在離家近的學校放心點。”
“我肯定記得的,爺爺。”
話雖如此說,盛淩薇其實留意到爺爺話裏一個昭然的頓停, 她明白這代表著一個人的空白與缺漏。
那原本該是葉恩彌名字所在的位置。
當時升入中學, 她和葉恩彌同校, 跳級之後又開始同班。而沈恩知獨自留在西城念書。
最開始她和沈恩知親密如常, 什麽心事都會分享給他。每逢周末兩個孩子湊在一塊學習, 練英文口語、做數學題。沈恩知的數學非常厲害, 是競賽的好苗子。他對經濟學尤為感興趣,在家總是靜靜閱讀一本外文金融報刊。
記憶裏沈恩知的書總是包著封皮,文具跟衣領一樣整潔幹淨,纖塵不染。不像其他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正在抽長瘋跑的年紀,衣服總是這邊崩了線,那邊起了皺。
盛淩薇恍惚想起沈恩知輕微的潔癖,又意識到他吃她的時候,是那樣嚴謹細致的取悅,甚至挺秀的鼻尖都埋進去,從沒覺得那處存在任何不潔。
他們是什麽時候漸漸疏遠的?
不過就是那一年,她懵懵懂懂地向葉恩彌靠近。
沈家爺爺眼角彎著,深皺疊得更厚了,慈藹道:“記著那會兒恩知回家總問,薇薇來了麽,薇薇在不在。”
沈恩知有些難為情,低低應聲:“爺爺,這些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您……”
沈家爺爺上了年紀,咽喉不清楚,發出一聲濁笑:“你這孩子,都要結婚的人了,還這麽害羞。”
走過一個拐角,灰撲撲的胡同街景轉眼變成聳然林立的玻璃樓群。北京慣是如此,風格色彩各異的景致沒有絲毫過渡,生硬地接駁在一起。
盛淩薇輕扯一下沈恩知的衣袖,故意慢條斯理問:“那會兒就喜歡我呀?”
沈恩知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將她手腕握住,附耳說:“我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很久很久了。”
捱得近了,她聞到他身上凜然的清氣。
令人心神安寧。
爺爺帶他們回車上,又吩咐司機往海澱黃莊附近開。盛淩薇心裏有些抵觸,因為那邊緊挨著她和葉恩彌當時就讀的高中,到處全是他們的回憶。
她早在努力忘卻這個人了,近些日子已頗見成效。
好在沈爺爺隻是一時起了興致,路上淨說些盛淩薇和沈恩知的兒時趣事,遠遠對著校門眺上幾眼,也沒有下車的意思。
沈恩知接到葉瀾電話,說餐飯差不多準備停當,於是也就折返回了家。
團年飯吃得熱熱鬧鬧,盛淩薇不便留宿,淩晨時分喊司機送回公寓住,還被葉瀾打趣說等領完證,就能名正言順留在沈家過夜了。
不知怎麽,葉瀾今夜似乎心情不佳,強自提起精神應付一家人,隻是頻繁走神,全程顯得心不在焉、掛慮重重。
盛淩薇跟沈恩知提了一嘴,他也搖頭說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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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乍暖時節,訂婚儀式如期舉行。
此次選址在紐約長島,主要邀請了一些僑居在北美和歐洲的少年夥伴,既有實質的訂婚過程,又可以將消息鎖在小範圍的、私密的圈層之中。盛淩薇自己對於儀式沒有特別大的執念,倒是沈恩知比較注重形式上的完整。
或許是覺得,這樣才顯得認真莊重。
他之前特地在英國補上求婚的時候,盛淩薇就意識到這一點。
因而她也半推半就,權當享受一場額外假期。
策劃公司將一切準備停當,他們各自安頓好工作,提前兩天共同飛往紐約。
酒店辟出一隅私享海灘,赤腳踩在細沙上,隻覺得厚實綿密如膚感。太陽燒得橙紅,從水麵跌墮下去,在波光的褶皺中淹出粼粼浮金。
那一夜他們勾留良久才回房休息,臨走前盛淩薇還依依不舍地抱一抱海風,而沈恩知從背後擁著她,低頭輕吻衣領上方露出的一節白頸子。
結果當晚盛淩薇就患上嚴重感冒,時至翌日中午,和天空同時發起高燒。
在這邊就醫太麻煩,她讓助理小鹿去買藥。沈恩知則留下來照顧她,擦手巾蘸水絞擰到半幹,放在迷你吧的冰箱中凍一凍,為她物理降溫。他頻繁通過腕表留意時間,每隔一刻鍾就去換毛巾。
盛淩薇模模糊糊醒轉,聲音困乏地喊他:“恩知哥,應該已經有人提前到酒店了,你要不要去接待一下,我等等吃了藥就好。”
他搖搖頭,坐在床沿握她的手,用指節梳攏著她手背上明晰的筋脈:“休息吧薇薇,我陪著你。”
晚上吃過藥好轉起來,盛淩薇不準備再出房間,怕又受風著涼影響到後天的宴會。沈恩知仍然沒去接待賓客,好在賀思承披星戴月地抵達酒店,特地來他們房裏拜訪。
“沒事,明天我和薇薇姐的助理一起接人上來。恩知哥你就專心陪姐姐吧。”賀思承信誓旦旦保證。
為了這場儀式,他們包下最頂部的兩樓,一層是行政樓層,為蒞臨的賓客準備,再上一層是總套,已經布置停當,用以度過訂婚之後的第一夜。
盛淩薇扳著手指數,沈恩知竟已禁欲了近半年時間。哪怕她臨時更改規則,幾乎蠻橫地要他單方麵服侍自己,他也順從接納了所有不公平。
乖得要命。
既然如此,訂婚夜或許該給他一點特殊的獎勵……
“姐姐,你有談過比你小很多的男生麽?”
賀思承忽然問。
此時他半蹲半坐在起居室角落的腳凳上,整個人呈現一種蜷縮的姿態,話音剛落,機敏地察覺到沈恩知的視線,帶著警告意味偏過來,立馬說:“不是,哥你別這麽看我……我就是有感情問題谘詢一下,感覺女生比較有發言權。”
“小很多是指多少?”盛淩薇問。
“二十歲吧。她比我大二十歲。”
盛淩薇差點打翻一盞熱水,穩了穩心神,也穩了穩手裏的骨瓷杯:“那沒有。我沒談過六歲以下的。”
賀思承白淨一張臉上神色鬱結,話也發愁:“就上次在巴黎,你推我名片談生意那個,伍月霓。我覺得我喜歡她……我還沒對哪個女孩子這麽上心過。”
沈恩知忽然問:“你跟伯母鬧翻,因為這件事麽。”
“恩知哥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對,就因為這個。我寡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想談戀愛,我媽一聽就氣暈了。”
盛淩薇認真地想了一下,覺得並無不妥,於是寬慰他:“你就放心追吧。等我到四十多歲的時候,應該也會喜歡二十歲長得好看的小男生。”
沈恩知當晚在**問她:“薇薇喜歡小男生?”
盛淩薇馬上搖頭,手指調侃地在他胸口拂過去,聲音曖昧:“我不喜歡小的。你比他們都大。”
沈恩知麵上一紅,薄唇緊了緊,低聲說:“你不用的話,再大也沒意義。”
這是她從沈恩知口中聽過最出格的話。
他平時光風霽月,姿容清正,也會被她逗成這副模樣。
意外的有點成就感。
盛淩薇不禁笑起來,整個人往他身上傾。靠著靠著,也不知道是誰先主動送上嘴唇,總之又熱吻到一起去了。
“還有一天了,再忍忍?”她感覺到異常,手指敲在他心前。
“嗯。”
“但是薇薇不用忍。”他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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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恩知在走一條細窄的小徑,路肩兩側叢草濃翠,漸漸下起潮雨,打濕他的眼唇和手心。
他走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每一步都迫切而深重。
他走到道途的最裏處,停下來,歇一歇。
陣雨盛大而經久不衰。
後來他看著盛淩薇沉淪熱愛的神態,感到異常的迷戀和滿足。
他可以一生都遵從她製定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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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沒有邀請函不能進去……哦,是沈先生啊。”
小鹿看清他的臉,馬上笑開,請他往裏走。旁邊的侍者以英語補充,說可以先在宴會廳用過簡餐,再到私人沙灘等待儀式開始。
葉恩彌點頭抬步,向內走去。本就是派對性質的小型儀式,來賓不多,眼下四周無人。走廊綿長而闊**,兩側牆裙也圍著大理石,鞋底落地都隱有回聲。
他就在這時看見盛淩薇,妝容精致明麗,穿一襲若苗色綢緞長裙,從旁邊一扇窄門裏翩然出來。
她走起路來步幅很小,步態卻永遠像踩在雲端。
葉恩彌思神迷晃,再抬眼她已成了個背影,長發好似含著一陣風,飄然浮流在頸背之上。
下方兩片肩胛細薄,姿態風韻迷人。
理智還沒來得及製止,情感先一步驅使他做出動作。
葉恩彌快步上前,迫切地想要拉住她的手,卻隻牽到一縷漆黑鬈曲的長發。滑如絲,又輕忽如同一把細沙,從手指的縫隙之間穿淌而過。
他用力地並攏五指,連風也沒能握住。
這幾步走得急了,從肺裏深深地喘出來,形容可稱狼狽,再不似以往遊刃有餘的模樣。
盛淩薇猝然回頭。
碰到她望過來的視線,葉恩彌似乎在這一刻稍顯緊張,抬手抿了下頭發。
他頭發很黑,好像比多數人都要脆硬一點,少年時就這樣。不同的是如今特地花了心思,打理得非常端莊整齊。
“薇薇。”
四周空落落,葉恩彌先開腔叫她名字,餘音在堅硬冰冷的大理石牆壁碰撞發震,一個字要破成兩個字來聽。
“葉恩彌,你怎麽進來的?”她問。
這裏是長廊中途的拐角處,避人視線,也避開大部分燈光所及的範圍,是以光線低垂,顯得昏沉曖昧。
葉恩彌抬起半絲笑:“有時候這張臉挺方便的,薇薇說是不是?”
“……”盛淩薇搭眼在他臉上、身上,似乎看出了上心打扮的痕跡,“誰給你發邀請函了。”
“恩知之前說過要請我,我猜他後來忘了。”
她顯然聽出這是蹩腳又荒謬的理由,口中氣息深深吐納:
“葉恩彌,你到底想幹嘛?”
“機票酒店早就訂好了,總不能不來吧。最近醫生也勸我休息休息,少用點兒手……還有就是,想見見你。”
前麵的零零碎碎冗長鋪墊都是借口,唯獨想見她是真的。
他看到盛淩薇的頭稍稍低下去,神情克製得很平穩,隻有長睫毛在眼下濃淡不均地發起微動:
“有什麽必要?你不是早就放棄了。”
葉恩彌隻覺得內心的苦澀要翻沸起來,把眼睛和嘴唇裏蘊著的慣性笑意都燙破:“誰說的,薇薇?誰說我放棄過。”
“在倫敦的時候,你不是送過珠寶給我?說什麽這是新婚禮物,又祝我百年好合。”盛淩薇鬆開了淺淺抿起的唇片,朝他露出一抹譏笑,“忘了說,謝謝。”
一句“謝謝”,嘴唇一合一張,這兩個字眼便從她口中刺出來,明明是輕緩的語氣,碰到耳朵的時候卻尖銳得不像話,幾乎要將他狠狠鑿穿。
葉恩彌到底沒忍住,眼色由明到黯,瞬間熄滅了。
葉恩彌曾經覺得自己永遠是個有主意有辦法的人,直到他被迫離開她,一次一次掙紮著試圖回去,換來的卻是倫敦酒店裏那個夜晚,她對他說的那句,聽到了嗎葉恩彌,我不要你了。
現在重新站到她麵前,麵對她的漠視和詰問,他依然無法順利給出反應,好像所有用慣了的措辭字句都在這時背窮了。
“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盛淩薇說。
葉恩彌隻得點頭說好。見她未加思索便很快轉過身,路過他旁邊,氣味如同一陣潔淨無嗅的風,葉恩彌腳下不自覺追了幾步,似要趕上風的尾巴,口中喃喃說:“薇薇……”
盛淩薇隻留給他一句:“再見,葉恩彌。你不要過來了,我跟恩知哥的儀式,不希望你出現。”
腳步由她一句話猛地刹停,葉恩彌被鎖在原地,默視著她的背影漸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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礙於身份,葉瀾出國手續繁瑣複雜,找沈恩知所在的部門掛了個由頭,才加急辦妥。儀式開始的前一刻,她終於趕到酒店,出示了邀請函,得到放行。
她沿著長廊往裏走,眼膜浮著疲憊的絲紅,手腳也有點顫顛。
手包不一小心掉在腳邊,有路過的人幫她拾起來。
這人很高,身量壓過光線,葉瀾抬頭正想道謝,旋即一眼認出:“小彌……”聲帶發了怔,嗓音因而顯得澀然。
葉恩彌一手插在褲袋,麵無表情與她對望:“媽。”
空氣靜得像空氣,其間醞釀著無聲的情緒,像是燈下細瑣翻沸的粉塵。
葉瀾一時張口無言,半晌才問:“你怎麽來了?是薇薇她……”
他生硬地打斷:“薇薇沒請,是我自己來的,您可以放心了。”
葉瀾早先演話劇,是出了名的巧舌如簧。隻是近些日子以來心力交瘁,再加上重逢葉恩彌受的衝擊太過,舌頭開始在嘴裏摔跤:“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小彌。”
他並不買賬,絞起薄長鋒利一對眉:“還能是什麽意思?媽,您比誰都清楚,現在站在恩知那個位置的,本來應該是我。”
“我會告訴薇薇。”
“……什麽?”
葉瀾盡量維持平靜的姿態:“我知道你驕傲,也有顧慮,不方便說。我這次來,就是想告訴她……”
“這麽多年過去,何必呢。”
他接了腔,聲音是漂浮著的,掂不出重量來,像團經久不散的氣霧。
低頭一笑,說不上什麽情緒,隻是垂在身側的手越攏越緊,直到指節傳來麻木的痛感。
葉恩彌習慣疼痛。這些年他一直在靠疼痛保持清醒,說服自己不能被擊潰。
“我成為世界冠軍的時候回去找她,你們不同意。我拿了全滿貫又回去一次,你們要我用國家級別的榮譽說話。我知道薇薇的性子,得不到她家裏的認可,她就算一時衝動和我在一起,也會痛苦也會想家。還有幾個月,還有幾個月我就能披上國旗了,她如果還想要我,我就有資格再爭一爭,她要是過得開心,我也不會再去打擾她……您也不應該在她最幸福的時候打擾她。”
“她媽媽不剩多少日子了。”葉瀾說。
見葉恩彌立時怔住,她無法抑止地歎息著,“我總是去看熱娜,我們說了很多話。小彌,當初的事……是長榮和你爸的錯,我替他們向你賠個不是,還有恩知……”
“你們更該去跟薇薇道歉。”
葉恩彌忽然意識到什麽,黑眸向上抬,迎光猛地一縮,“——恩知?”
【作者有話說】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零點時間段更新。
訂婚儀式在原本大綱裏是結婚典禮,為了過審改了。
下章就是引子裏的情節了,我怎麽寫得這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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